這夜實在是安靜得很,綠荷白日裏沒有休息,因此早早便歇下了


    錦瑟才起身不久,自然是睡不著的,想想今夜本是八月十五,索性便下樓,端了凳子來到庭中賞月。


    已是半夜,店家也已經安歇,庭中安安靜靜,除了桂香,便隻充斥了月光丫。


    這般美,卻這樣冷媲。


    錦瑟靜靜地坐著,覺得有些涼,撫了撫手臂,才發現薄披風忘了拿,卻又懶得動,於是強忍著涼意坐在那裏,望著天上一輪圓月,忽然開始迴憶從前的中秋自己是怎樣過的。


    幼時那幾年自然已經沒了記憶,長大一些,便隻記得每年的中秋都是與姐姐一起過的。因父親向來事忙,更兼從來沒有賞月的閑情逸致,因此錦瑟幾乎沒有與父親賞過月。後來,姐姐出嫁,便再沒有陪她度過中秋。再後來,姐姐沒了,陪她過中秋,便換作了宋恆。


    錦瑟忽然有些迷茫,仿佛這樣一個人過中秋,才該是屬於她的。


    周圍實在太安靜,她不敢想太多事情,隻怕自己會受不住,因此所有的思緒都頓在此處,再不敢向下延伸。


    月朦朧,人混沌。


    她到底還是迷迷糊糊睡著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上忽然察覺到一陣暖意,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似乎見著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正在給自己搭披風。


    她隻覺得是夢,便仍舊閉了眼,安然入睡。


    然而隻睡了片刻,不知為何,錦瑟心頭忽然一個激靈,猛地坐直了身體,一把拉住了麵前人的衣袖,眸中滿是張惶的神色。


    原本靜靜坐在她麵前的人似乎也被唬了一跳,轉眸看著她


    宋恆!


    錦瑟望著麵前的人,仿佛是被嚇著了,又仿佛是不敢相信,反複的看著自己拉住他衣袖的那隻手,仿佛才終於確定了什麽,伸出手來,在宋恆臉上擰了一把。


    宋恆微微擰了擰眉,隨後無奈笑著拉下了她的手――我是真的。


    “你跑到哪裏去了?”錦瑟這才仿佛終於清醒過來,收起眼中的倉皇,蹙了眉慍怒的看著他。


    宋恆捏了捏她的手,才又道――之前有事纏身,最近一直在找你。


    錦瑟看了看他一身輕微的風塵仆仆,才又道:“那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宋恆答道――自然是很辛苦才尋到你。


    頓了頓,他忽然又打起了手勢――聽說京城……


    錦瑟驀地按住了他的手,眸中再度閃過一抹驚惶,才緩緩道:“不要問,我求你不要問。”


    宋恆似是遲疑了片刻,才終於緩緩收了手,又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什麽一般,伸到懷裏取了一個什麽東西出來。


    他緩緩打開,錦瑟差點笑出聲來,竟然是一塊月餅!


    然而她還是歡天喜地的接了過來,先咬了一口,才又看向宋恆,隨後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半遞給他。


    宋恆接過來放進口中,微笑揉了揉她的頭。


    “你趕上了好時候呢。”錦瑟一麵吃著月餅一麵指著天空對他道,“你看,這會兒月亮多好看。”


    宋恆抬頭看去,然而不消片刻,忽然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團烏雲,遮住了月亮,原本銀光鋪滿的庭院,頓時就暗了下來


    “月亮都不待見我啊。”錦瑟忽然低低說了一句。


    黑暗之中,宋恆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聽她說話的語氣雖然一如從前,然而卻似多了一抹酸澀,終究還是將她拉了起來,送迴了房中。


    綠荷第二天早上起來方知宋恆竟來了,一時間隻覺得驚異,三個人一起用早膳的時候忍不住道:“公子還真是神通廣大,就我們小姐如今這朝令夕改的毛病,你還能找過來,真是讓人佩服。”


    “綠荷!”錦瑟微微蹙了眉,忽又促狹笑道,“你就少與我逞口舌之能了,他來了,你心裏指不定怎麽高興呢!”


    綠荷神色一僵,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宋恆隻當未聽見,微笑將桌上最後一個小籠包放進錦瑟碗中,錦瑟便毫不客氣的塞進了自己嘴裏。


    用過了早膳,宋恆便囑咐綠荷收拾行裝,錦瑟不免驚疑,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準備去金麗?”


    宋恆轉眸看了她一眼,才道――隨我去仲離。


    “仲離?”錦瑟一驚,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忙拉了他的袖口,“為何要去那裏?我可是曾經去過仲離的,那裏有人認得我。”


    宋恆頓了頓,才又道――我家中有事,需得迴去操持,自然要帶你一並前去。


    “你家原來是仲離的呀。”錦瑟卻半分驚訝也無,隻問道:“那你為什麽要跑到我家中去當教書先生?”


    宋恆無奈苦笑了片刻,道――家中兄弟不睦,你爭我奪,我不堪其煩,故而外出謀生。


    瑟低低應了一聲,忽而目光炯炯的望著他,“那你家中的情形,倒與那仲離皇室挺像的。”


    宋恆望著她,沒有動。


    “你到現在還不肯張口與我說一句話麽?”錦瑟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喚道:“四公子?”


    宋恆驀地捉住了她的手腕,終於低喚了一聲:“錦瑟!”


    聲音出口,卻是男子異常動人的沉魅聲線。


    錦瑟盯著他,良久,忽然唿出一口氣,笑了:“你聲音又不是不好聽,為何要裝啞巴?”


    “有些時候,不會說話,會省去很多的麻煩。”宋恆仍然未放開她。


    “那你去到青越,去到侯府又究竟意欲何為?”錦瑟斂了笑,“那裏有什麽值得你圖謀?”


    宋恆望著她道:“我方才已經說了緣由。”


    “當真如此簡單?”錦瑟半信半疑,然而細細思及,他在安定侯府將近四年的時間,似乎果然沒有任何不軌的行為,相反,無欲無求,隻要安穩。


    然而她腦中忽然又閃過極其遙遠的一個畫麵,又反捉了宋恆問道:“那我曾經見過你的玲瓏苑,究竟是真是假?”


    宋恆微微怔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恆淡淡一笑:“其實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我三哥前來尋我,約我出去談了談,尋了個避人耳目的地方而已。隻那麽一次,沒曾想卻偏偏被你瞧見了。”


    “那你……如今迴了仲離?聽說近日仲離皇室大亂,是因為你迴去而引起的?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那些爭鬥才離開的嗎?為什麽又要迴去,還如此大動幹戈?”


    “這世間有些事,你越想躲,便越躲不開。不想被逼至角落困死,那便唯有迎頭反擊。”


    他似乎解釋得清清楚楚了,錦瑟忽然便撥開了他的手,粲然一笑:“既然如此,四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錦瑟!”


    眼看著她就要竄上樓梯往房間裏躲,宋恆閃身攔在了她麵前:“如今的情形,你不跟在我身邊,我如何放心得下?”


    “你們那些你爭我奪的事情,我絲毫都不感興趣!”錦瑟捂了耳朵道,“我不需要你照顧,也能活得好好的。”


    “我答應了侯爺,一定會照顧好你!”


    錦瑟身子猛地一僵,隻是片刻,因為慍怒而微微泛紅的臉,忽而就變得蒼白起來:“爹爹與你說過什麽?”


    宋恆頓了頓,方伸出手來扶住了她的肩,低聲道:“你同我迴仲離去,我將你安置在宮外,保證不讓你參與進任何爭鬥之中。無論怎樣,我都會好好照顧你,這是我對侯爺的承諾,也是侯爺的遺願。”


    “爹爹還與你說過什麽?”錦瑟仍舊凝眸看著他,固執的等待著自己想要的答案。


    “還能有什麽?”宋恆眸光微微閃動了片刻,低聲道,“侯爺拚死也要護你周全,那自然是告訴你,你永遠,都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兒。”


    錦瑟似乎是怔了片刻,才終於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所以,爹爹是願意認迴我的,是不是?”


    她目光殷切的看著他,等到宋恆終於點頭,錦瑟才捂住唇,克製不住的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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