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她稍微看了下,那些人的身上都有奇怪的紅斑,如果一個兩個還能夠說是個人的胎記或者是其他理由,但是當一眼望去,超過五具屍體都有一樣的特征時,那隻代表了一件事——


    這些人的死亡原因隻怕是她最怕的疫病傳染。


    “別擔心,一切還有我在。”歐陽霄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人坑裏頭的問題,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怕,隻是溫柔地望著她。


    蒲梓伶終於從那堆屍體裏頭分出一點餘光給他,看著他從容淡然的樣子,蒲梓伶心中微動,“你不怕嗎?”


    “怕什麽?”


    “這些人恐怕是染病死亡的,你不怕也染上一樣的病?不怕因為這事情又要被衙門給找上門?或者該說……


    你不怕死嗎?”


    他直直看著她,看著那張他日日夜夜描摹思想的麵容,所有的答案早在心中,無須懷疑猶豫。


    “若這世上還有事情值得我害怕,那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你,或者是再也無法陪在你的身邊。”他低喃著,“如果你先死,我會跟著;如果我先死,那我也要生生世世陪在你的身旁。”


    他的語氣像是最虔誠的教徒,就像他的信仰就在她的身上,隻有她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蒲梓伶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情話,與其說是柔情浪漫,不如說像是枷鎖一般,他用他深沉的愛,緊緊地將她纏繞著。


    他的愛有多深,似乎無法鬥量,讓她有些害怕……害怕這樣的深情無法迴報,而且她更怕的是,當他知道他原本愛戀的靈魂其實早已逝去的話,他又會如何?


    她咬著唇,心裏有些緊張恐慌,眼神卻還是直接坦蕩地望著他,似乎想看穿他眼裏的那份認真有多濃厚。


    她第一次感激口罩這個發明,才能在這樣的男人麵前遮掩掉她的表情。


    他們的對望沒有能夠持續很久,因為聽見了他們談話內容的其他人已經全都嚇瘋了,趙耀庭默默地退了兩步,再也不敢上前查看,而裏正退得比他更遠,似乎已經準備轉身逃跑。


    趙耀庭嗓子幹澀的問:“這……當真是疫病所致?”


    他不曾經曆過疫病的可怕,可卻也從書中知道疫病席卷過村鎮,那所謂的十室九空,十不存一等等可怕的結果,絕對是他想象不到的慘烈。


    不!眼前的百人屍坑就已經告訴了他,這疫病的殘酷。


    羅百子雙腿也是打著擺子,死死的看著那些露出坑外的殘肢,隻覺得連吞咽口水都覺得困難,抖著聲音說:“這……再加上上迴那一屋子的人……一些小的村子大約也就是這個人數吧?”


    蒲梓伶沒說話,隻是上前去,用帶著手套的手,輕抓起一個男屍的上肢,又仔細的看了看附近的幾具屍體,才慎重地迴答了他的問題。


    “隻怕……這個數字還得多算。”看著羅百子等人,蒲梓伶嚴肅的說著,“這病如此嚴重,我們卻沒有聽到半點消息,所以肯定是被有心人給壓了下來。”


    在場的除了趙耀庭以外,哪一個不是人精,一聽到蒲梓伶的這個猜測,臉色都瞬間慘白一片,還能鎮定的也就隻有歐陽霄。


    壓下病情,隻有兩種原因。


    一種是在疫病還沒大規模的擴散之前就已經解決,所以不需要上報;另外一種是根本無法壓製疫情,死亡人數過多,所以才會出現用騾車把屍體給往外運的事情,而等到疫情再也壓不住,那麽就是疫病大規模擴散之時了。


    羅百子馬上想到了這件事情的危害之處,看了一眼還傻楞著的趙耀庭,忍不住催促道,“趙頭,這件事情咱


    們兩個處理不了,得趕緊跟大人迴報才行啊!”


    趙耀庭白著臉點頭,隻是看著裏正還有其他兩人,又忍不住吩咐道:“茲事體大,也不能隻聽你片麵之詞就確定是這樣一迴事,迴去還得找正經的仵作來驗,在這之前,這等大事可不能流傳出去……”他銳眼掃過裏正,擺明是在警告他。


    裏正自然明白,表情沉重地點點頭,趙耀庭這才忍著惡心又看了一眼,最後所有人連忙下山。


    半路上遇見那個引路的漢子,不管他怎麽追問,趙耀庭等人就是不說話,那漢子大約也知道事情不對,到後來也安靜了下來。


    當所有人全都離開歐陽霄和蒲梓伶的屋子時,天邊已垂暮,歐陽霄關上了院門,還沒迴頭,一雙手就已經從背後緊緊纏繞住他的腰。


    “你知道誰是我肚裏孩子的爹,對不對?”


    她的臉靠著他的背,臉色淡淡,感受到她問話後,他背部瞬間的緊繃,她的臉也慢慢僵硬了。


    蒲梓伶是個戀愛經驗值為零的女人。


    以前是因為一心讀書,對於所有男人的示好視而不見,後來則是因為選了法醫當作職業,每天看到的男人隻有三種。


    同事,屍體,和兇手。


    久而久之,在老朋友一個個結婚生子,包了無數的紅包後,她還是掛著曾經係花的稱號,繼續刷新著保持單身的年齡紀錄。


    雖說這樣的她,對於聆聽死者的聲音比了解男人的心聲還要來得厲害,可這也不代表她對於一個男人的溫柔


    能夠完全的無動於衷。


    本來這個男人一直不斷的提升在她心裏的好感值卻又從不主動進攻,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但今天聽見他說肯陪著她死,她覺得是該有所改變的時候了。


    雖然她可能還無法迴報同樣的情感,可戳破那一層曖昧的泡泡卻還是可以的。


    想到就做的性子,讓她根本還沒有來得及想太多,就在看著他關上院門的刹那間上前緊緊的抱著他。,還沒有想好該說什麽當作開場白,脫口冒出的一句問話,就像一個直球狠狠地砸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曖昧。


    或許也砸破了他想隱藏的某些秘密。她想。


    她問那句話其實隻是想表達他介不介意這肚子裏的孩子有可能是三老爺的而已,可他古怪的反應,卻讓她發覺不對勁了。


    蒲梓伶慢慢的鬆開了手,表情有點錯愕和茫然,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語,就戳穿了一個連原主都不清楚的秘密。


    難道,那一夜對原主動手的是他?


    可要真的是他,那他為什麽不說?為什麽要……隱瞞她?甚至還裝作錯愕的表情?


    她開始迴想起從客棧裏兩人再次相遇後的種種。


    除了一開始傻白甜的表現外,無論是後來的溫柔體貼,還是偶爾的邪氣霸道,他似乎都不喜歡有別的異性靠近她,甚至是常來的貓大爺多待在她身邊幾分鍾,也很快就會被拎走。


    可是上迴她說了肚子裏的孩子可能是三老爺的時,他的反應卻有點微妙,似乎並不在意,那時候她就覺得有


    些奇怪……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這所有的種種,那麽他的這些行為,包括放棄科考,包括那些溫柔得讓人心醉的許多,是不是都隻是一種補償或者隻是為了孩子?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一句像是玩笑般的問話,沒讓曖昧往愛情的方向發展,卻戳破了美好生活的假象。


    她看著他緩緩轉過身,眼神裏仍有些不可置信,輕輕地問道:“你真的知道是誰?該不會就是……你?”


    歐陽霄沒有作聲,他背著日暮的橘紅色光芒,臉上的表情大半落在陰影處,剩下的地方被橘紅色光芒點綴著,那容顏依然俊美如仙,不似真人。


    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蒲梓伶的心就像那逐漸落下的太陽,一寸一寸,冰冷如灰。


    “啪!”


    在夜色完全降臨之前,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臉側了過去,沒有轉迴臉站在那裏,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


    蒲梓伶覺得原主曾經隱忍的痛苦還有憤怒全都湧了上來,她甚至恨不得想要上前去撕扯他的衣服、大聲的質問他,可她終究是那個冷靜的蒲梓伶,她隻是冷冷地問:“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


    如果她是隻想和未婚夫好好過日子的原主,那麽她現在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或許就不隻是這一巴掌了吧,會痛苦大罵哭泣,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是毀掉她所有美夢的惡人。


    可蒲梓伶在接受這段日子他對她的好後,她是有憤怒不解,可怨恨卻是沒有那麽多的。


    她隻想要個說法,聽他解釋當初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不是她要替他說話,而是根據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了解,他可不像是那種看到自己喜歡的丫頭就直接拉上榻胡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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