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加西莫多並沒有睡覺。他小心翼翼地在主教堂裏巡視了最後一遍,就在他關上最後一道大門時,他都沒有發現副主教從身旁經過,也並沒有看見副主教臉上露出的神色。而副主教看見加西莫多把每一扇大門都插上了門閂,把整個教堂弄的固若金湯,心中就升起難以抑製的怒火,直恨得牙根癢癢。自從那天晚上在愛斯梅拉達的小屋經受一場挫折後,他便三天兩頭找加西莫多的麻煩,無論副主教先生如何折磨他,甚至有好幾次想揍他,這位忠實的敲鍾人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加西莫多在副主教麵前依然像一個被馴服的奴隸,他忍受著養父對自己的拳打腳踢,沒有半點埋怨和嫉恨,也從不歎息一聲。可是,一旦副主教爬上鍾樓,加西莫多就會用焦急不安的眼神追隨著他的身影,不過副主教倒也知趣,在那次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騷擾過那位姑娘。

    再來說這天夜裏,加西莫多看了一眼雅克琳、瑪麗、蒂波等那些被他遺棄的大鍾之後,便爬上了最北邊那座鍾樓的頂層,把密實的風燈擱在屋簷上,就開始眺望起巴黎夜晚的景色。我們在上文已經提到過,那個年代的巴黎街道上還沒有路燈照明,所以呈現在加西莫多眼前的是一片雜亂的黑影,隻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塞納河那發白的線條被這些黑暗分隔開來。除了遠處一座建築還有點燈火外,加西莫多再也沒有看見任何光亮。那座建築模糊的輪廓聳立在眾多屋頂之上,估計那裏也有人徹夜未眠。

    加西莫多那隻獨眼隨意掃視著霧茫茫的天際,心中卻湧動著一絲不安。幾天來,他一直處於高度警戒中,因為他經常會看到一些行蹤詭異的人在聖母院周圍來迴轉悠,而這些人還會緊緊盯著吉卜賽姑娘的小屋。他猜想,這些人肯定特別痛恨吉卜賽姑娘,之所以這幾天出現在聖母院周圍,肯定是在策劃著針對姑娘的種種陰謀詭計,當然,自己肯定也在這群人的計劃之內,如果不是他在時刻保護著吉卜賽姑娘的話,估計他們早就置姑娘於死地了。於是,在這幾天裏,他時刻保持警惕,就連晚上也在鍾樓巡邏站崗,就像拉伯雷說的那樣“在夢中做夢”,他一會兒看看吉卜賽姑娘的小屋,一會兒看看巴黎街頭,就像一隻絕對忠誠的狗,心中卻充滿了懷疑。

    不得不說造物主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盡管加西莫多隻有一隻眼睛,但那隻獨眼卻得天獨厚,目光極其敏銳,幾乎可以彌補他缺少的其他器官的功能。正當他用那隻獨眼掃視著黑暗中的這座城市時,忽然,他發現老皮貨坊那邊堤岸的暗影中有異常的現象,似乎有些騷動,岸邊欄杆倒映在白色水麵上的黑色線條,不像別處平直而靜止,好像在波動,如同河流的細浪,又像一大群人行走晃動的腦袋。這一異常現象立刻引起了加西莫多的高度重視。他發現,那片移動的模糊的東西好像朝內城而來,隻不過由於天太黑看不清楚,那移動的黑乎乎的影子在堤岸上停了一會兒,接著又慢慢走遠了,好像進入了島內,隨後便不動了。很快,碼頭那裏又恢複了平靜。

    正當加西莫多為此大惑不解時,突然他發現,滾動的人群出現在巴爾維街上,明顯是朝著聖母院而來。盡管夜色黑暗,看不到半點光亮,可加西莫多還是辨認出這是一隻龐大的隊伍,而且很快,這支隊伍就到了聖母院的前庭廣場,並四處分散開來。在黑暗中突然出現的這一幕,實在夠駭人的!盡管這支隊伍以黑夜為掩護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音,但還是免不了弄出一點聲音,比如走路的腳步聲,當然,我們的聾子聽不見這種聲音。他幾乎看不見、聽不見一大群人在他眼前行走、騷動,給他的感覺好像是一群默默無言的、被煙霧環繞著的死人。他似乎看見一團包裹著無數人影的霧向他襲來,還看見黑霧中的身影在蠕動。

    在看到這一幕駭人的景象後,加西莫多萌生出種種憂慮,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有人要加害吉卜賽姑娘的念頭。他隱約覺得他和吉卜賽姑娘即將麵臨一場大災難。情勢危急之際,他迅速在腦子裏搜索對應的方法。盡管他的這顆大腦袋平常十分笨拙,可這時卻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靈敏。他在想,是否應該立即喚醒吉卜賽姑娘,告訴她趕緊逃?可是從哪裏逃?聖母院已經被那群人團團圍住。盡管他們可以從教堂後麵走水路,可他們沒有船,根本無路可走。……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那就是自己孤身一人擋在聖母院門口,和這群魔鬼戰鬥,直到有援兵來到——如果有援兵的話。這樣一來,他便不用去打攪吉卜賽姑娘的美夢了。不幸的愛斯梅拉達如果隻剩下最後一條死路的話,那她什麽時間醒來都是一樣,至少在死之前,她還可以睡個好覺。想通了整個事情,勇敢的加西莫多便冷靜下來觀察“敵情”了。

    前庭廣場的人好像越聚越多,但他們並沒有弄出多大的動靜,因為一直到現在,廣場四周房屋的窗戶一個都沒有打開。忽然,廣場上有人點亮了一支火把,瞬間,又是七八把火把亮了起來,一團團火光在人群中傳動。於是,加西莫多借著火光看清了這群人的模樣:他們每個人都穿著破衣服,手持各式各樣的武器,這些武器在火把的映射下閃閃發光。看清楚了這些人,加西莫多隱隱約約地想起自己好像見過這些人的身影。那是幾個月前,在愚人王的遊行儀式上,他身邊便有幾個這樣的人。這時候,廣場上有一個人格外的顯眼,他站在高處,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大砍刀,好像在對麵前的人講著什麽。與此同時,這支隊伍也是在某種命令的驅使下,變換著形狀,把主教堂包圍得嚴嚴實實。而加西莫多也拎起風燈,走到兩座鍾樓之間的平台上,以便近距離地監視他們,並考慮抵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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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騷動過後,土恩王克洛潘已經排好了陣勢。盡管他預計不會遇到什麽麻煩,但他還是很謹慎地調遣隊伍,以便他們能順利完成計劃。因此,他排列的陣勢,無論遠觀還是近看,都很像埃克羅姆戰役中的羅馬三角陣,或亞曆山大的豬頭陣。這個三角陣形的底邊位於聖母院前庭廣場最遠的那一邊,其中一條線正對著市醫院,另一條線則對著聖比埃爾·俄·倍甫街。三角陣的各個頂點,赫然站著這群乞丐的三個首領:克洛潘·圖意弗、埃及公爵以及我們的“磨坊”若望和另外幾個勇敢的無賴漢。

    在中世紀的時候,一群破衣爛衫的無賴漢準備攻打巴黎聖母院的事情,並不罕見。我們今天所謂的“警察局”,在當時還沒有出現。在一些人口眾多的城市,特別是各國的首都,還不存在中央集權的統治。隸屬於封建製度管轄下的這種城市,結構是非常複雜奇特的。一座大型城市由上千個領地組成,因此也被分割成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獨立區域,因此誕生了成百上千種“警察組織”,這些組織之間彼此有著很大的矛盾,所以也就等於沒有“警察”。就拿巴黎城來說,全城有一百四十一個領主自稱有權利收年貢,此外,還有二十五名自稱擁有司法權和征收年貢權,其中大到掌控一百零五條街的巴黎主教,小至隻有四條街道的田園聖母院的院長。所有的封建主都各自擁有司法權,他們隻是在名義上歸國王統領。總之,他們各行其政。眾所周知,路易十一是個不知疲倦的工匠,他那時候已經開始大規模地拆毀封建製度這座大廈,後來黎世留和路易十四也繼承了他的遺誌,最後則是米拉伯為人民完成了大業。路易十一當年為了打破籠罩巴黎的這張封建割據網,曾經頒布過兩三道嚴格的命令,他發誓要在整個巴黎建立一個統一的治安政策。比如,在1465年,他嚴令要求市民在晚間點亮燈火,而且還要把牲畜都鎖起來,否則就會被處以絞刑。也是在這一年,他命令夜晚必須用鐵鏈封鎖街道,並且嚴令在晚上帶武器上街。盡管這些法令實行了,可並沒有什麽效果。自己家的蠟燭被晚風吹滅,自己家的牲畜在街上遊逛,所有的巴黎市民一概不管,聽之任之。就連那些鐵鏈,也隻有在戒嚴時才會拉起來;至於“晚間嚴禁攜帶武器上街”這條禁令所引起的變化,也隻是把“割嘴街”改成了“割喉街”而已,不過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舊有的封建領主製度仍然在肆無忌憚地蔓延滋生,封建裁判結構也並沒有變革,各個司法裁判區和領地,在城中雜亂交錯,相互妨礙,相互遏製,相互糾纏;名目繁多的巡邏隊、巡防隊、巡防監察隊都如同虛設。因此,在當時治安普遍混亂的情況下,即使是人口密集的街區,像這樣聚眾攻打一座宮殿、府邸或一處民宅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大多數情況下,隻要沒有波及到自身,左鄰右舍都不會過問,對於外麵打槍放炮,市民們都是充耳不聞,就連巡防隊也不會來幹預,聽憑一場衝突自行了斷。然而,到了第二天,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便成了眾人口中的談資,行人奔走相告,競相傳播,好不熱鬧。因此,不光是盧浮宮、舊王宮、巴士底、小塔之類,就連一般的領主住宅,比如小波旁宮、桑斯府邸、昂克萊因府邸之類,牆垣上都有槍眼,就連大門上都有槍眼,而教堂卻以神聖的名義得以保全。

    言歸正傳,我們還是趕緊來說巴黎聖母院。

    很顯然,盡管廣場的那群人是一幫無賴漢,卻有著嚴格的紀律,土恩王克洛潘的命令也被他們執行得非常到位。完成部署後,克洛潘飛快地跳上一個土牆,用一種鼓動人心、振奮士氣的語氣喊道:“聽好了,巴黎的大主教,還有大理寺的評議官路易·德·波蒙,我就是土恩王,克洛潘·圖意弗,知道我是誰吧?我就是無賴漢中的國王。我現在要告訴你,那個被你誣陷錯判的吉卜賽姑娘就躲在你的教堂裏。你不僅沒有盡到保護職責,還執意要把她送往絞刑架,大理寺更是頒布了命令,要在明天把她絞死。顯然,這件事非常不公平也不合理,因此我今天才來找你。如果你的教堂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那麽我們的妹子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所以,我們奉勸你將美麗的愛斯梅拉達交給我們,不然的話,我們將攻進你的教堂,洗劫一番,哪怕是搶,也要把我們的妹子給搶出來。為此,我在這裏以我的戰旗宣誓,希望上帝能夠庇佑你,我親愛的巴黎大主教。”

    盡管克洛潘的這番講話是那麽令人激動,令人熱血沸騰,但我們的敲鍾人卻沒有聽見,他隻看見一個無賴漢走上前去,鄭重地把手中的旗幟交給那個站在牆頭上的人的手中。隨後,那柄旗幟就被插在牆縫裏。這柄旗幟其實是一把小叉子,上麵插了一塊爛肉。接著,牆頭上那個人迅速掃視了一下人群,然後便大聲吼道:“進攻!兄弟們!進攻吧,我的開鎖專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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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三十幾個身強力壯、膀闊腰圓的大漢應聲從隊伍中走了出來,這些人一副精於撬鎖的模樣,他們肩膀上扛著鋤頭和大鐵鉗。隻見他們走到大教堂的大門前,便開始用手中的工具敲打起大門。可是大門非常牢固,他們折騰了半天,也不見什麽成效。

    “見鬼!這門怎麽這麽結實?”其中一個無賴漢說道。

    “真他媽的堅硬!”另一個無賴漢也接口說道。

    “加把勁兒啊,兄弟們!我敢用我的腦袋賭一隻拖鞋,等你們撬開了門,救了姑娘,然後再把這裏洗劫一空,他們的堂守也不知道!加把勁兒啊,快看,那鎖頭都鬆動了!”

    克洛潘剛說完,隻聽見背後“砰”的一聲巨響,原來一個房梁在這時掉了下來,應聲就砸死了十幾個無賴漢。剩下的人也在驚恐之中逃開了。刹那間,前庭廣場便沒有一個人了。就連一向大膽的克洛潘,也是離大教堂好幾丈遠。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過了好大一會兒,若望迴過神來,慶幸地說:“我差點就被砸死了!牛的頭!可酒館的老板比埃爾卻死了。”

    “撒旦!這裏麵肯定有妖術!”突然,埃及公爵也在這個時候大叫了起來。

    “估計是月亮扔給我們的火柴棍!”紅臉的安德烈也說道。

    “照你說,月亮是聖母的親戚了?”弗朗索瓦接著也說道。

    “一千個教皇!你們都是大傻瓜!”克洛潘同樣在旁邊大吼著。不過,很顯然他也不知道那根房梁為什麽會突然掉下來。

    這時,由於火把根本照不到教堂上麵,因此什麽也看不到。漆黑的夜晚中,隻聽見幾個剛才被砸傷的無賴漢在痛苦地呻吟。

    在一陣慌亂之後,最終還是克洛潘開了口:“他媽的,難道是教士們在抵抗?如果是的話,我們就捉住他們!”顯然克洛潘的這個理由起到了安撫人心的作用,他剛說完,便聽見一大群人喊道:“絞死他們!絞死這些教士!”隨後,無數的強弓硬弩紛紛對著教堂一起射擊。

    驚天的喊叫聲,終於把居民們的窗戶炸開了,房屋中的居民也都紛紛探出頭來一看究竟。“朝窗戶射擊!”克洛潘大吼道。緊接著,那些窗戶就關上了。可憐的巴黎市民,還沒有看清眼前是一群什麽人,就被迫縮了迴去。聽著窗外震天的喊殺聲,丈夫們想到了強盜打劫,而妻子們想到的卻是被強奸,個個都被嚇得顫抖不已。

    “把他們製服!”黑話幫的人紛紛亂叫。可是隻聽見說話聲,並不見一個人上前。這群無賴漢一會兒看看教堂,一會兒看看房梁,都沒有動靜,盡管眼前的這座建築物依舊安靜,可他們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們看。

    “幹啊!撬鎖專家們!”土恩王喊道,“打開大門,殺進去!”可依舊沒有一個人動。

    “胡子和肝子!”土恩王生氣地說道,“你們這些人連一根木頭都害怕嗎?”

    “木頭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大門。它完全是由鋼鐵焊成的,鐵鉗根本就扭不動。”這時,一個上了年齡的撬鎖專家答道。

    “那你說怎樣才能打開它?”克洛潘問道。

    “哦,如果咱們有個破城錘就好了!”

    克洛潘聽他說完,立即勇敢地跳到那根大房梁上,一腳踩在上麵,大聲說道:“這根就是現成的!這便是敵人送給我們的!”說到這,他還朝著教堂鞠了一躬,然後又大笑著說道,“謝謝你們了,傻瓜教士!”很明顯,克洛潘的英勇行為,再次鼓舞了這群已經被嚇破膽的無賴漢,房梁帶給他們的恐懼被打破了。隨後,那根大房梁就被眾人一起抬了起來,向著那扇讓他們耗費了無數力氣都打不開的大門猛烈地撞過去。在大房梁的撞擊下,那扇金屬的大門猶如巨鼓似的發出陣陣轟隆聲,就連整座教堂都被震動了,它的內部更是轟轟作響。忽然,一堆大石塊從天而降,直接落在抬著房梁的眾多無賴漢頭上。

    “見鬼!難道是上麵的石頭欄杆被我們震碎了?砸在我們頭上?”若望首先開口說道。可是這群無賴漢的士氣正旺,何況就連土恩王克洛潘都親自上陣了,盡管那些從天而降的石塊也砸傷了不少人,但他們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氣餒,反而加大了對教堂大門的撞擊。

    不過讓人想不到的是,那些石塊又多又密,無賴漢們一不小心就會被砸一下,有的人運氣不好還被砸兩下,有的砸到腦袋上,有的砸到了腿上,反正,沒有挨砸的人沒幾個,頓時,這幫無賴漢們被激怒了,隻見他們前仆後繼,不斷強攻,粗大的房梁一下接一下地撞擊著大門。一時間,無賴漢們在哀嚎,大門也在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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