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1978年距離雙休日的實行還為時尚早。


    按照浦江譯製片廠的慣例,每到周六都是單位組織學習的時候。


    片廠的辦公樓裏有一間小型觀影室,上班鈴響過沒多久,江山就跟著一幫同事走了進去。


    這間觀影室看起來很新,也的確是今年廠裏提高效益後新建的。


    如今,每當一部影片完成譯製工作後,就會安排放映師給全廠職工先睹為快,除了看個新鮮更為了職工之間的相互學習。


    今天屏幕上播放的倒不是他們廠自己譯製的影片。


    小型的觀影室,共有六排座椅,江山在最後一排坐了下來。


    膀大腰圓的胡廠長,麵對著大家站在了最前方,一手叉腰一手揮舞:


    “同誌們安靜一下,在咱們譯製片界一直有北長春南浦江的說法,但那位東北老大哥可比咱們的譯齡早多了。”


    “今天廠裏組織大家學習觀摩的這部譯製於1949年的蘇耳關影片,可以說是新華國成立後的第一部譯製片。當時的譯製條件不好,譯製水平也不成熟,一切都是邊摸索邊配音,但仍有很多大家值得學習的地方。”


    胡廠長的開場白一結束,放映室裏的燈光也跟著暗了下去,隨後幕布亮了起來:《普通一兵》。


    時不時閃現著點點粗細顆粒的灰蒙畫麵上,播放著蘇耳關青年戰鬥英雄的事跡,起初江山還沒覺得什麽,隻當是在看老電影。


    胡廠長說的沒錯,這部譯製片的水平的確不高,台詞和口型沒一句是對上號的。


    看的要多出戲有多出戲。


    但僅僅幾分鍾後,原本已經攤在座椅裏的江山,漸漸越坐越直。


    一句台詞都舍不得錯過。


    上輩子,自己竟然錯過了這樣一部寶藏電影。


    屏幕裏,一個個身穿軍服的高大蘇耳關軍人,歐臉美女家屬,張口閉口操著一口濃濃的東北腔。


    “我嚼著你不能來了膩。”


    “你幹啥膩?”


    “那可咋整?”


    “怕他在道上睡著了。”


    “上尉同誌,我這輩子過的挺零碎滴。”


    “我那死去的老爺子弗奧多羅維奇,原本是個莊稼人,在鄉下替地主扛活。”


    “得了吧薩莎,憋說了,我和你嘮嘮家鄉話。”


    “哎呀,馬特洛索夫,我一看你啊,就想起了我那二小子。”


    “伊萬大叔,聽說你吹口哨都趕上百靈子了。”


    “在這屋裏,他有點抹不開。”


    ……


    滿屏的蘇耳關近/衛軍,卻撲麵而來了大碴子味,把江山聽的一愣一愣的。


    “鵝鵝鵝……”


    實在忍不住笑出聲的他,即使到了這一世也不得不佩服東北話的魔力。


    “笑什麽?”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胡廠長竟悄悄坐在了他身邊:“有什麽可樂的?”


    江山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指著電影笑道:“這長影就是比咱們水平高,瞧瞧,多接地氣啊。”


    胡嘯沒想到江山會如此評價這部電影。


    再仔細想想:“也對,其實那個時候的蘇耳關紅軍,主要就是工農隊伍拉成的,看來當時長影,拉來隔壁村的村長配音,還真挺合適。”


    “村長?”江山聽的一臉懵。


    “就是那位伊萬大叔,”胡嘯小聲道:


    “這片子裏大部分的配音演員都是長影從隔壁孟家屯拉來的村民同誌。”


    江山緩緩搖了搖頭,不得不佩服:“還是咱們東北的老大哥虎啊!”


    活脫脫把一部悲壯的戰爭片,演譯成了一部喜劇片。


    據胡嘯介紹,當時長影還沒改名,仍然叫“東北電影廠”。


    在譯製《普通一兵》時,全廠即使是全員上陣,也沒能湊夠人數。


    於是廠長親自帶隊去隔壁屯裏找人,就連孟家屯的村長也沒放過。


    在剛開始進行譯製工作時,整個劇組幾乎沒有一個人能錄成,不是話長了就話短了,換句話說就是音畫不同步。


    再加上鋪著稻草的隔音牆錄音條件太差,錄音設備還時不時的擺爛,結果導致整個譯製工作比拍一部電影的時間還長。


    “這《普通一兵》的譯製工作,雖然看起來倉促又粗糙,但它卻為咱們國家譯製片領域的發展,積累了眾多的寶貴的經驗。”


    胡嘯說完,看著江山一臉傻樂的樣子,也開始從另一個角度看起了電影。


    漸漸地,他笑的比江山還要歡。


    江山:“你笑什麽膩?”


    胡嘯:“憋吵吵,迴頭再嘮。”


    電影結束後很久,直到他倆吃完午飯,仍沒有擺脫東北話的影響。


    提著一隻黑色公文包的胡嘯,揮手讓江山跟著他:“走吧老夥計,該上電視台了。”


    江山這才想起這茬:“走著去啊?”


    “怎麽可能,”胡嘯扔給他一把車鑰匙:“一會你騎車帶我。”


    江山頓時就站住了,自己都多少年沒碰過二八大杠了,這怎麽忽然就要騎車帶人,帶的還是位一把手。


    就在他愣神的時刻,隻看見配音導演楊白,把頭探出錄音棚對著外麵大喊:“兩塊了兩塊,誰來想句好詞。”


    江山立刻轉身跑去:“我我我,我來。”


    “還有我,”胡嘯緊跟其後:“你個小冊老跑那麽快幹嘛,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呂組長站在翻譯組的門口,不敢置信看著走廊裏神奇的一幕:


    “對年輕人還是不能太放手啊,看把胡廠長給帶的,威信何在?”


    跑進錄音棚的江山搶先一步把翻譯劇本抓在了手裏,很快胡廠長也看見了楊導說的那句話。


    原來棚裏正在譯製的是一部叫《虎口脫險》的法/國影片,其中一段在土耳其浴室接頭的戲裏,演員哼唱了一段小調:“teafortwo,teafortwo……”


    “怎麽了?哪不對勁?”胡廠長看著劇本問道。


    “情侶茶,情侶茶,”楊導唱的自己一臉嫌棄:“有這麽唱歌的嘛。”


    “不能這麽唱嗎?”一向咬文嚼字的胡廠長,這次倒沒覺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這是一部喜劇,江山有幸看過,還看了不隻一遍。


    “鴛鴦茶,鴛鴦茶,”


    他直接唱了出來,楊導也沒管他調子找的對不對,反正聽著順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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