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渾話,廟裏的姑子才可終身不嫁。”雲菀見她如霜打的茄子般,蔫頭耷腦的不再分辨,便摸了摸她的秀發,“諸如此類的念頭,即刻打消,阿耶與母親知道後也是斷然不從的。”

    她隨即看了看正殿,“不可讓聖人久等,記住我與你說的話,與王家結親一事務必告知阿耶與母親。”

    雲荇不願讓她憂心,輕輕頷首,被雲菀拉著往正殿走去。

    皇帝坐在正殿鳳座上,支肘抵額假寐。方才他已獲悉太後與謝景玨對話的內容。對於太後的試探,他深知這是太後欲平衡謝景玨與高相之間的暗中較量。若不是非常時期,蕭家嫡次女與謝景玨這樁婚事倒也相宜,隻是不宜在此時。

    雲菀見皇帝睡著,忙招手喚來凜蘇,輕聲安排:“去寢殿將聖人的披風拿來。”

    “不必了,朕未曾安睡。”皇帝伸了一個懶腰,起身走至雲菀麵前,“朕已經命內膳房整治一桌時令菜,你陪家人用膳,答應朕多進些。”說罷輕撫了下雲菀的麵頰。

    雲菀微微屈膝,略微羞赧的瞟了一眼皇帝:“謝聖人隆恩,臣妾遵旨。”

    雲荇默默跟在長姐身後,依樣畫瓢的屈膝行禮。

    皇帝再次深深凝視了雲菀一眼,擺駕迴宮了。

    “長姐,宮裏的筵席真是精致啊。”雲荇看著桌幾上琳琅滿目的珍饈,心裏美滋滋的想著,就連大清早被太後整治產生的惱恨情緒都不翼而飛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跽坐在上首的貴妃姐姐,趕忙調整坐姿,正襟危坐。

    內侍手捧小金盆跽跪在雲荇身旁,將手盆端至她的麵前。她學著長姐般汲了汲手,用絹帕擦拭後,雙手交疊的跽坐,眼睛卻忍不住的睃向那香氣陣陣撲鼻的菜品。

    雲菀看著她那古靈精怪坐不住的樣子,莞爾一笑。

    “在我麵前不必拘束,看愛吃哪樣,讓她們為你布菜。”

    “我自己來就可以。”雲荇高興地拿起箸,先夾了一塊她垂涎已久的豚炙,仔細端詳著。這道菜想必是用香葉醬料等調料煨成濃鬱的湯汁,待收汁後澆在豚肉上麵,她迫不及待的放進口中,瞬間濃鬱的醬汁香氣結合嫩嫩的豚肉像是化在了口中,雲荇覺得此刻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她連忙用箸夾了一塊豚肉試圖放到雲菀的盤中,卻發現距離有些遠,訕訕的又夾了迴來,放置在自己的盤子裏。

    雲菀看在眼裏,眉眼間均是笑意。

    “阿沅果然長大了。”

    聽到阿沅這個名字,雲荇好奇的邊吃邊問:“長姐,為何母親從不喚我阿沅?”

    雲菀一怔,手中緩緩放下箸,“因為,自你落水後,母親便覺得這個名字不好。”

    雲荇瞬間懊惱自己如此的口沒遮攔,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品嚐的興致。

    雲菀看出她的落寞與懊惱,命凜蘇將自己麵前的這盤“二十四橋明月夜”端過去放置在雲荇的麵前。

    “你呀還是隻愛吃肉。可如今大了,也要多食用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這道菜雖然隻有豆腐和那豚肉製作的火腿,但卻是用清湯煨成,我用著不錯,你嚐嚐罷。”

    雲荇不想拂了長姐的一番好意,仔細看了看她麵前的這道菜,原來是將細嫩的豆腐做成拱橋狀,橋體的圓孔處則用火腿填充,如此的清新雅致的一道菜,雲荇不忍動箸。

    “菜不是用來端詳的,是用來吃的。”上首傳來雲菀的督促聲。

    雲荇聽話的埋頭,將長姐布的菜照單全收。

    她與長姐飯後飲茶時,手握茶盞忍不住抬眼問道:“長姐,我見你未用幾口,定然是在這深宮之中憂思過重無心飲食,母親若知曉定是會心疼的。”

    雲荇終究還是問出了她心中最想問的那句話,“長姐,你心中可曾有怨?”

    雲菀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

    “有怨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能為蕭家帶來助益。阿沅,你也一樣,阿耶無嫡子,母親隻有咱們兩個,幾位叔父家均有嫡子,蕭家日後的家主之位必不會傳到琯郎手中。我即為貴妃,盡可能為阿耶與母親分憂,家族中人總是要看顧皇家的麵子。”

    她臉上掛著朦朧的微笑,望向兩儀殿的方向,“論身份,貴妃的品階再貴重也終究是妾。好在聖人真心待我,得他青睞與顧念,我這輩子便無憾了。”

    她長歎了一口氣,“若說怨,我也屬凡夫俗子,也曾期待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但我這輩子終究是奢望了。”

    她眼中含淚,笑著刮了下雲荇小巧的鼻子。

    “我家阿沅日後一定要做那正室,過上夫君愛重兒孫滿堂和和美美的日子。”

    雲菀看著她傷心落寞的模樣,終究咽下了不願二字。

    待暮色時分,雲荇隻得與長姐依依惜別。她站在延嘉門前迴首相望,見長姐依舊站在殿前的玉階之上含淚看著她,未曾離去。雲荇揮了揮手,不敢再看,狠心邁出了延嘉門。

    此時殘陽如血,暈染了整片天空。落日的光暈倒映在太液池中,池中的鴛鴦交頸浴水,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雲荇卻再無來時欣賞美景的心情,她腦中縈繞著長姐眉頭微蹙的模樣,她的年歲才將將桃李之年而已,可她的內心卻猶如不惑之年般的蒼老至此。

    今日的所見所聞,更加堅定了她不嫁的決心,所以蕭夫人殷切的看向她,等著她將今日與長姐見麵的事情一一說來。她刻意隱瞞了與王家六郎的親事和太後的刻意為難,隻是將長姐如何受寵,殿內如何富麗堂皇,禦賜的筵席是多麽的美味描繪的栩栩如生。

    碧桃聽後羨慕的感慨:“小娘子,婢子聽後覺得咱家貴妃娘娘像是住在了天仙寶境中。”

    蕭夫人稍稍放下了擔憂長女的心,敦促雲荇好生歇息後,便離開了清逸院。

    雲荇伸了伸踞坐一天的腿,坐在南窗下張望,見蕭夫人一行人走出了清逸院後,忙命蕊芯將文房四寶拿來,命碧桃再多點兩盞燈,待一切安排就緒,她便一筆一劃的寫起話本子,這一寫便寫到了三更。

    當她心滿意足的吹幹了墨跡,打了個哈欠,抬眼看向兩名早已困得東倒西歪的丫鬟,憐惜的分別拍了拍她們兩個,“你們兩個迴去休息吧,我也睡了,明早若無要事不許喚我。”

    蕊芯強撐著睡意,推了下碧桃:“你先去休息吧,我服侍小娘子躺下後,就在氈子上湊合半宿,要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碧桃點了點頭,看向雲荇:“小娘子,婢子告退。”

    雲荇嗯了一聲,由蕊芯侍候著盥洗更衣,當她舒服的躺下後,望了一眼將帷帳放下的蕊芯,“明日可是母親去齋戒的日子?”

    蕊芯伸出手指算了算,忙應道:“迴小娘子,的確是明日。”

    雲荇打了一個哈欠,睡意朦朧的告訴蕊芯,“明日幫我備一套男子胡服,你快去睡吧,辛苦了。”

    蕊芯再想說,卻發現雲荇已經睡著。

    她搖了搖頭,放下了帷帳。

    ……

    翌日,雲荇將話本子放在懷中,推開隱蔽狗洞的雜物箱子,輕鬆鑽了出去,最後不忘把箱子挪迴原處。

    她歎了口氣:“想不到我一世英名之人,居然淪落到爬狗洞的地步。算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爺忍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快速離開此處。。

    跳下馬車後,她直接邁進硯本齋的大門,將懷中的話本子放在掌櫃的桌幾之上,學那男子之聲自薦。

    “掌櫃的,你看看我這話本子價值幾何?”

    佟掌櫃抬起肥厚的眼皮掃了一眼雲荇,漫不經心的打開了話本子,一目十行的看了幾頁後立刻眉開眼笑。

    “好啊,好,故事有新意,”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心急了,連忙輕咳一聲“嗯,這位郎君,你能與本店立個字據麽,至少寫三十本,本店的規矩是不收散本。”

    雲荇求之不得,麵上故意淡淡的背過手去“那我就免為其難的應了,定金的事兒怎麽說?”

    佟掌櫃趕忙付給雲荇五兩金子,“這是訂金與這章的酬勞,郎君下次上交時,我會再付第二章的酬勞。”

    雲荇掂了掂這五兩金子,斜睨著佟掌櫃:“那如果我這話本子熱銷呢,酬勞是否翻倍?”

    佟掌櫃仔細的打量著雲荇,心道,這小郎君看似年歲不大,倒是個心裏有數之人。

    他趕忙幹笑著指了指店門處擺放的告示牌,“那是當然,每隔七日,小店便會公布熱銷話本子撰寫之人的名諱。”

    他拿起話本子看向署名“楚...肥香”,又抬眼仔細看了看雲荇,心中腹誹,這人怪,名諱也怪。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楚家郎君,你看還有何疑問?”

    雲荇拱手道:“多謝掌櫃不吝賜教,楚某再無疑問,就此別過,七日內楚某準時送貨。”

    她走出了硯本齋望向醉仙樓,摸了摸懷中的五兩金子,喉嚨吞咽了下,不禁惆悵的想,既不打算嫁人,便努力存錢吧,美食下次再吃。

    打定了主意,便步履匆匆的雇車離去。

    佟掌櫃看到雲荇消失後,立刻命小廝前去通知謝謙。

    當謝景玨手拿雲荇的話本子蹙眉看完以後,亦露出訝色。

    “看這字跡,像是一名閨閣女子所寫,筆力不濟應該年歲不大,你確認是名郎君?”

    謝謙撓了撓頭,拱手道:“奴再三與佟掌櫃確認,他說是的確是一名小郎君。”

    謝景玨合上話本子,靠在憑幾中盤算著,命令道:“這幾日你派個得力之人,守在硯本齋內,跟隨這名小郎君,看看是何方人士。”

    謝謙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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