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迴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滿座,熱鬧異常,有幾分元旦來臨的氣氛。


    除了臨安城的紈絝子弟,落魄士子,竟然還有一些鶯鶯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來也是,良家婦女,誰會成群結隊地跑到自己這個已婚男家裏來。


    看來,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財氣、內容豐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無事可做,去春風樓吟詩賦詞如何?”


    “殿下,呆著煩悶,不如去西湖,行舟賞雪,愜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豐樂樓,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趙竑進來,狐朋狗友,紅顏知己人人行禮,個個眉開眼笑,一股說不出的親切。


    座中的紈絝們誌得意滿,大都屬於吃喝不愁、無事可幹、精通琴棋書畫、旁門左道的臨安城頑主。


    他忽然想起後世某人的一句名言來:有錢人的核心就是無聊。


    暴食傷胃、喝酒傷身、玩女人傷腎、賭博傷肝。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傷身傷腎的“會所”,他們還能去哪裏?


    賞雪,不過是借著賞雪之名吃喝玩樂罷了。就他們腦袋裏那點漿糊,能賞出什麽來?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還是嘔吐西湖、汙染環境?


    至於紈絝們嘴裏的各大酒樓,比如豐豫門外的豐樂樓、延定坊東的春風樓,都是臨安城有名的銷金窟。一到晚上,樓外衣香鬢影,寶馬香車,驕氣逼人;樓內燈紅酒綠,絲竹管弦,醉生夢死。也是這些臨安城的紈絝們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節前後,更是燈火通明,夜夜笙歌,樂而忘返。


    琴棋書畫,聞弦歌而知雅意,看來這個趙竑,還是一個核心就是無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樓一頓的開銷,也許就是百姓好幾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彌遠又吵了一架,鬧得很不快。想起來,我這心裏就來氣,恨不得殺了這老賊,根本沒有心情出去!”


    趙竑話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靜。


    “既然殿下心緒不佳,咱們就別打擾他,先告辭吧!”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有人咳嗽一聲,皮笑肉不笑開口。


    “殿下,咱們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們還是改日再來!”


    “改日再來!”


    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主動告辭。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當然不願意平白被殃及池魚。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幾人。


    這都是趙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趙竑周濟為生。


    “殿下,史彌遠權勢滔天,在下還有妻兒老小,這就告辭了!”


    “殿下,史彌遠權傾朝野,你多保重!”


    幾個門客也紛紛站了起來,就要告辭離去。


    “各位,就要過節,麻煩去賬房,每人領50貫錢,好好過個年吧。”


    趙竑輕聲一句,叫住了眾人。


    一般人家,五六貫錢就可以過個好年,50貫錢主仆情義,算是有誠意了。


    幕僚們道謝離開,眼看著隻剩下了幾名歌妓,趙竑正在感歎人情冷暖,更無一個是男兒,不如青樓夢好時,其中一名妙齡女子含羞開口。


    “殿下,臨近年關,能否賞些節錢,讓姐妹們也渡過年關?”


    趙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賬冊上來,趙竑打開,竟然是酒樓的開銷,上麵有前身龍飛鳳舞的簽名畫押。


    趙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年底要賬來了。


    數目又不大,上門討債,不至於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賴賬不還的人嗎?


    “洪大家,你這是過分了。我堂堂的國公府,什麽時候拖欠過你樓上的銀兩!”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張黑臉。


    跑到府上要賬,公然打臉,這以後還讓不讓人去光顧了?


    “殿下見諒,到了年關,所有人家都是一樣,並不是單單針對殿下。姐妹們還要生活,就請殿下開恩吧。”


    歌妓臉上微微一紅,給趙竑賠禮道歉。


    “殿下開恩!陛下見諒!”


    其他幾個鶯鶯燕燕,一起向趙竑行禮。


    “洪大家,各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何況是到了年關。各位言重了。”


    趙竑不苟言笑,把賬冊遞給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過年的,這些額外消費,當然得還。


    尤其是這些女子,掙得辛苦錢,可不容易。


    “你們都隨我來!”


    李唐黑著臉,帶著幾個女子離開。


    “許勝,怎麽我以前常在外麵……賒賬嗎?”


    趙竑心裏別扭,向一旁侍立的許勝輕聲問道。


    上門要賬,這些歌妓,這是豁出去了,以後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賬是常有,但都是過些日子一結,府上也不是付不起這些錢。殿下要當心,或許是有人背後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報上,就有眾妓到府上討債的傳聞。”


    許勝的話,讓趙竑一陣錯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樸無邪,太傻太天真。


    “許勝,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頭腦倒是靈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自己還是個人生地不熟的菜鳥。


    歌姬也就罷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譜,幕僚食客們也紛紛離開。看來,和史彌遠交惡的惡果非同凡響。也由此可見史彌遠的淫威之盛。


    “幹幹淨淨白茫茫一片啊!”


    滿堂空蕩蕩,趙竑悠悠一句,盯著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僅靠兩個位卑言輕的年輕侍衛,恐怕也無濟於事。沒有外援,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鬥,底氣明顯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輕氣盛,爭強好勝之下,得了個軍器所提點官的差遣,專門鑄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變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無論怎樣,還是幹好當前的差遣吧。


    本來想去軍器所轉轉,不過現在是節假日,最快也得春節後上任。


    府上的侍讀、侍講,翊善等官屬,都是兼任,並不領自己的薪水,已經休假迴家。府上的幾個下人,也已經迴家過節,府裏難得地清靜了下來。


    “殿下,全都已經打發了。以小人看來,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李唐過來,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你也看出來了。”


    趙竑哈哈一笑,忽然問道:


    “我以前和這些人出去,都是誰買……付賬啊?”


    口無遮攔之下,買單兩個字差點又蹦出來。


    “大多數時候,當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飯吃的。難道殿下你不知道嗎?”


    李唐沒好氣地說道,臉依然很黑。


    現在這個趙竑沒有架子,李唐和他說話,也沒有了那麽多顧忌。


    “原來還是我有錢!”


    趙竑點了點頭,本想問一下自己的賬戶有幾位數,最後放棄。


    既得利益者,一輩子衣食無憂,問這些又有什麽意思?


    食客們因為忌憚史彌遠,放棄了自己這個冤大頭,也可見史彌遠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幾個女人,趙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讓徐姬和春桃、夏夢幾個,多領些錢,迴鄉過年吧。”


    即便是“臥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任人擺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為難她們。


    李唐離開不久,許勝又帶了愁眉苦臉的一對中年夫婦進來。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婦人進來就跪,男子板著臉,不情願地一揖,讓趙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這是徐氏夫婦。他們的小兒子徐良入獄,他們是來求你的。”


    許勝在趙竑耳邊小聲科普。


    這幾天,他們都發現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東西都記不起來了。


    “徐良?”


    趙竑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這個徐良又是何方神聖?


    “殿下,徐良是你從小玩到大的好友,結拜兄弟,“臨安四傑”,信義竑良,你難道忘了嗎?”


    許勝小聲說著,暗暗搖頭。


    殿下這腦子,不會真有問題嗎?


    “徐叔、徐嬸,你們快起來,請坐!”


    趙竑和顏悅色,親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願的樣子,趙竑瞬間明白了幾分。


    看來,母親救兒心切,父親很是不情願,其中必有蹊蹺。


    “叔父,阿良怎麽了?”


    徐父徐母錦衣華服,衣衫光鮮,顯然是官宦人家。


    “臨安四傑”,結義兄弟?


    趙竑不由得莞爾。誰沒年輕過?這個趙竑,也有年少輕狂的曾經。


    “殿下,阿良他犯了錯,進了臨安府的大牢。求求你發發善心,把他救出來吧。”


    徐父沒有說話,徐母哆哆嗦嗦開口,可憐兮兮,還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徐家的臉麵,都被他丟盡了!”


    徐父黑著臉,從懷裏摸出一個錢袋,塞給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錢袋又塞給了趙竑。


    “阿……伯母,這是什麽?”


    趙竑一頭霧水,“阿姨”兩個字差的叫了出來。


    他接過布袋,看到袋子裏幾塊金鋌,趕緊退了迴去。


    “伯母,趕緊拿著!要不然,我真不辦這事了!”


    看兩位長者的打扮,綾羅綢緞,舉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過,從徐母徐父袖邊的磨損,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經落魄,日子並不好過。


    “殿下,你真是仁義啊!”


    徐父感慨萬千。這些金鋌,已經是他們所有的積蓄了。


    “你們放心吧!臨安府尹吳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讓他盡快放人!”


    人關在臨安府大牢,這就好辦,無非花點錢而已。反正錢不是自己的,也不覺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謝萬謝離開,趙竑坐迴椅子上,對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腦子有點糊塗,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邊的這些親朋好友,紅粉知己,麻煩你好好給我講一下。”


    確實,許多身邊的親友不知道底細,讓他不得不經常尷尬。


    “殿下,你這幾位可不是什麽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說那個田義,他們家祖傳的六合槍法,臨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經招他父子去禁軍中當槍棒教頭,都被他們拒絕了。”


    李唐的話,讓趙竑一下子起了興趣。


    “80萬禁軍槍棒教頭!他怎麽不叫林衝呀?”


    趙竑興致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兩個怎麽樣?你也給我講一下!”


    “殿下,其他的兩個,包括這個阿良,我還真不清楚。這個田義,因為他在壩北修義坊賣肉,價錢公道,有時候我還光顧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著趙竑,暗暗搖頭。


    看趙竑這樣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腦子真有問題了。


    六合槍?賣肉?屠夫?


    這是春秋戰國時,大梁城“救趙揮金槌”的屠夫朱亥嗎?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麽“戰國四公子”。


    “李唐,拿壇好酒,帶兩包點心茶葉,我要去修義坊!”


    趙竑興趣盎然,朗聲說了出來。


    來到了大宋,除了要領略一下臨安城的風流妖嬈,風土人情,還要交幾個朋友,論論情懷。


    既來之,則安之。人還是要活在現實中。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遵從這個時代的活法。


    至於前世的那些記憶,還是隨風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義坊?”


    李唐提著禮品,跟在趙竑身後,黑著臉問道。


    “是!壩北,修義坊,看朋友!沒疑問了吧?”


    趙竑繼續向前,頭也不迴。


    皇帝也有窮親戚,何況他一個無大權無大勢好色荒淫的窩囊皇子。


    “殿下,修義坊可都是肉鋪,髒兮兮的,你不嫌棄嗎?”


    李唐挺著黑臉,詫異地問道。


    臨安城的肉市在壩北的修義坊,巷內兩街,都是屠宰的肉鋪,每天宰豬不下數百口,熱鬧無比,但環境也不太好,勾欄瓦舍無數。


    趙竑愛好彈琴,白衣飄飄,讓他去殺豬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嗎?


    “有什麽髒的?吃五穀雜糧,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個,難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趙竑看著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沒有發現,自己比以前開朗多了嗎?”


    李唐一陣錯愕,趕緊向前帶路。


    這也太粗俗了吧!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真是跟變了個人一樣。


    修義坊龍蛇混雜,私娼不少。趙竑這個時候去,名義上去看他那個結義兄弟,不會是寂寞難耐,去找私娼尋歡作樂吧?


    這還沒到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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