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發的大了,許昭儀坐在案前,軒窗半開,映著窗外鵝毛大雪,澄澄清光透窗而入,襯得她手中那件華衣金碧輝煌,貴不可言。


    華衣以價值千金的廣平綢緞製成,金線混著銀絲交織繡成似錦春桃,許昭儀極少用這樣奢華的料子,她繡得很認真,一針一線都仿佛傾注了她全部的感情,那些春桃就似極了在霏霏春雨裏瑩潤的模樣。


    華衣的款式很少見,是隻有少女及笄時才能穿戴的樣式,她或許,不能親眼見到愛女及笄成人,嫁人生子的樣子,隻能將愛以這件華衣盡數展現出來。


    到了這時候,她已經很平靜了。生與死的界限對於她來說,已經變得模糊,隻是不能見到女兒長大的樣子格外令人遺憾。


    殿內空無一人,玉若早已不知去了何處,紅泥小爐上茶水咕嘟嘟地冒開,有人攜著風雪推門而入,打破這一室寧靜。


    紫衣侍女未曾靠近,隻是神色極其淡漠地看著她,宣判了她的死期:“昭儀許氏,目中無人,觸怒夫人,夫人心慈,令爾自戕。許氏,還不謝主隆恩?”


    這句輕飄飄的話緩緩落地,落在許昭儀的頭上,還是令她神色蒼白,素來挺直的脊背在這一刻彎了下去:“昭儀許氏,謝夫人隆恩。”


    苦澀湧上心頭,她不禁心中嗤笑,夫人做了醜事,叫人發現,卻還以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置人於死地,如此行事,將來,必不得善終。


    青衣侍女端著一盞毒酒,從紫衣侍女身後繞出,低著頭,將這盞毒酒恭恭敬敬地奉到許昭儀麵前。


    她伸出手,接過玉盞,看了一眼那紫衣侍女,而後一飲而盡,又麵向她,把那玉盞傾斜,盞中毒酒一滴不剩。


    紫衣侍女滿意地帶人離去。


    許昭儀跪伏在案上,絞痛是先從腹中升起的,隨後蔓延至全身,她痛得拿不住針,隻能喘著氣,一點一點用顫抖的手把那件還沒繡完的華衣疊起。


    她又從懷裏取出個小香袋,還沒拿穩就落了地,她也撐不住,就要倒下去。


    顧清平猛地推開殿門,一身風雪,也顧不得許多,就衝上去扶住她,還沒說話淚就滾落:“昭儀!我來遲了……”


    許昭儀疲憊地靠在女兒的懷裏,女兒的肩還那樣的瘦弱,還不足以撐起喪母的悲痛,她心間酸澀,也忍不住落淚:“平兒……我……我對不起你。”


    顧清平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此刻她什麽也做不了,這場殺局由夫人主導,陛下默許,沒有人能夠再救許昭儀,她心頭倉皇無力,淚如泉湧。


    許昭儀抬手,要抹去她的淚,隻是鮮血已從她口鼻裏漫出,令她難以說話,顧清平徒然的一遍又一遍給她擦去血跡,直到染紅了衣袖,也沒能止住血。


    許昭儀微微貼近她的耳,低聲斷斷續續地說:“平兒……我的平兒。不要怨恨,不要、報仇,你要好好的……勇敢的活下去,帶著母親的一起,我希望,我的平兒……平安順遂……一生無憂。”她的聲音減弱,一手垂下,正好觸及小香袋。


    許昭儀的目光逐漸渙散,她越過顧清平,看見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人生的最後一刻,她想到了那個沉雪覆玉的少年,盡管現在他們都物是人非。


    陛下啊,臣妾,要食言了。


    許昭儀合上眼,她卑若浮塵的一生,就此煙消雲散了。


    顧清平抱住她,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


    承安殿。


    殿裏縈繞著散不去的苦澀藥香,靠在床上的陛下臉色蒼白,更為他添上幾分別樣風情。


    玉若癡迷地看著他,呈上那隻香囊,一麵轉述許昭儀的話。


    陛下垂下鴉羽似的睫毛,眼中神色不清,他看著那隻香囊,麵無表情。


    玉若拿不清他的意思,試探著問道:“陛下既然不喜,奴就將這香囊,扔了?”


    陛下抬眼看她,那一瞬眼中冷光閃爍:“拿上來。”


    金尊玉貴的陛下拿著這隻樸素的香囊,輕撫上麵熟悉的花紋,終於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抹哀傷。


    玉若心中一驚。


    陛下再度看她:“自己下去領罰。”


    玉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還是屈服地退了下去。


    陛下疲憊地靠在床上,手中香囊幽幽散發著暗香,他閉著眼,叫人琢磨不透。


    硯迴匆匆入內,輕輕彎腰在他耳邊說:“陛下,許昭儀,去了。”


    盛淵帝沒有反應,硯迴不敢多話,隻能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


    陛下握著香囊的手越來越緊,他睜開眼,咳出一口血,昏死過去。


    硯迴大驚失色,急忙令人傳太醫。


    沒有人看見,陛下眼角,落下一粒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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