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是什麽?」


    「這個我沒見過!」


    「真有趣!」


    雙層巴士上,就聽見嶽秋珊像隻小鳥般吱吱喳喳,睜大眼睛看每一樣事物。


    「噓,小聲一點,大家都在看你了。」實在叫得太誇張,藍慕唐隻得用手遮住她的嘴,免得她再丟臉下去。


    「好多洋鬼子哦!」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幾乎大家都在瞪她。


    「這裏是法租界,當然會有很多洋人。」嚴格說起來他們搭乘的不是雙層巴士,而是雙層公共汽車,他們就坐在最上層的露天座位。


    「難怪景色特別漂亮。」嶽秋珊羨慕地看著唿嘯而過的街景,整齊的街道和美麗的櫥窗,和她住的華界完全不同,根本是兩個世界。


    風唿唿地吹,嶽秋珊的眼珠子轉個不停,對她來說,一切都是這麽新奇,就跟演電影一樣。


    「真的好漂亮。」她下巴靠著前麵的扶手,東張西望地看向下麵的街道,幻想自己也能像底下那些行人一樣,穿得很稱頭在街上散步。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是個阿木林。」土得可以。


    「不會,我覺得你這個樣子很可愛。」像個剛出生到這個世界的嬰兒,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一切,顯得特別童真。


    藍慕唐不期然說出這句話,嶽秋珊的臉都紅了,他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真羨慕那些洋人可以住在那麽漂亮的洋樓。」會不會是她自己多心,他看起來好像經常讚美女生的樣子。


    「你想住住看嗎?」他轉頭對著她微笑,她的心瞬間漏跳一拍。


    「哪有可能啊,我那麽窮!」她低下頭,躲避他的視線,免得被他看見眼底的迷戀,到時就糗大了。


    「窮人也可以幻想。」他倒樂觀。「想像一下,如果你有機會住進那麽漂亮的洋樓,你會怎麽做?」


    她會怎麽做?當然是……


    「我會巴不得一輩子不要出來!」雖然是幻想,但還是很令人興奮。


    「不要作夢了,不可能!」她越想越好笑,她要能住進大洋房,豬都會飛了,她才不要當大傻瓜!


    「哈哈哈!」嶽秋珊笑得很開心,開朗的笑聲惹得藍慕唐也跟她一起笑,她笑起來真的很漂亮,全世界都亮了。


    「你怎麽會突然想到問我這個問題?」大笑過後,她轉頭看藍慕唐,他又露出那種冷不防被敲一記的表情。


    「沒什麽,隻是隨便問問。」他幹咳了兩聲,將視線轉開,免得露餡。


    「你也是愛作夢的人哦!」她笑笑,將頭轉過去看風景,藍慕唐隻看得到她的側麵。


    是作夢嗎?


    在這一刻藍慕唐仿佛也陷入夢境,作了一場不真實的夢。


    接下來的日子,夢境變得更不真實,他們都陷在自己一手導演出來的夢境裏麵。


    他們都說對方是朋友、是哥兒們,他們甚至一起喝劣質酒,一起做饅頭,一起提著水桶追水車。對他們來說,這樣的友情雖然缺少了一點什麽,但彌足珍貴,至少嶽秋珊是這麽告誡自己,命令自己不能多想。


    「再過一個鍾頭就能吃午飯了。」他們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工作也在一起,幾乎形影不離。


    「是啊!」藍慕唐放下手中的抹刀,習慣性地拉高袖子想看表,拉到一半才想到不能這麽做,又頹然放下。


    「怎麽了?」她看不懂他的動作,幹嘛突然拉高袖子又突然放下。


    「沒事。」他對她笑一笑,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子裏麵的百達翡麗18k金carrecambre左手表,小心將它藏好。


    「怪人。」嶽秋珊取笑他,笑他常常搞神秘,做些奇怪的事。


    藍慕唐還是微笑,他的舉止雖然怪異,但目前為止他做得很好,並沒有形跡敗露的跡象。


    他以為自己能夠一直這樣瞞下去,但一輛赫然出現的米白色mercedesbenz290打壞了他的計劃,讓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功虧一簣。


    他眯著眼,看秘書下車朝他走近,臉色倏然變沉。


    「總經理。」秘書捧著檔案夾問候藍慕唐,隻見他鐵著臉,根本不想迴答秘書。


    「你、你叫他什麽?」嶽秋珊先看看秘書,再看看藍慕唐,他依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反駁秘書。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工地找您,還請您原諒屬下的魯莽。」秘書沒迴答嶽秋珊的問題,倒是拚命向藍慕唐鞠躬,乞求他的原諒。


    藍慕唐的額頭幾乎冒出青筋,但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秘書解決不了的緊急事故,他才會來工地找他,但他真的不想曝露自己的身分,萬般個不願意。


    「這到底怎麽迴事……」


    「發生了什麽事?」終究,他還是在嶽秋珊的麵前曝露自己的身分,結束遊戲。


    「有一份合約急需要您的簽名,對方要求我讓您簽完名後馬上送過去,否則就要立刻取消合約,我別無選擇隻好來找您,就是這份合約。」秘書將檔案打開,拿出裏麵的合約和夾在其中的萬年筆,讓藍慕唐簽名。


    「藍、藍……」嶽秋珊驚慌地看著他先是沉著一張臉,最後拿起筆在合約的簽名處簽上他的大名,她才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原來你真的是一個大老板。」不但是老板,還是這處工地、這座橋的建築公司的老板,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嶽秋珊覺得被背叛、被戲弄了,她以真誠對他,結果他迴報她的全是一些虛情假意和謊言!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居然會相信他的話,以為他和她一樣隻是普通工人,其實是……


    再也受不了留在原地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嶽秋珊轉身就跑,不願再變成他眼中的笑話,她要逃離這一切。


    「攔住她,別讓她跑了!」眼見嶽秋珊就要逃離工地,藍慕唐幹脆命令包工頭抓住嶽秋珊,讓她逃都逃不掉。


    藍慕唐用力在合約上簽上最後一個名字後,將筆丟還給秘書,秘書隨即帶著合約離去。


    從頭到尾,嶽秋珊就背對藍慕唐不看這一切,想像他和她一樣隻是工地的臨時工,但現實終歸是現實,他是這家建築公司的老板,她想騙誰?


    「我知道你很生氣。」他走到嶽秋珊的背後深深歎氣,嶽秋珊還是不理他,獨自麵對兩天前才剛砌好的磚牆,這還是他們聯手砌的。


    「我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我隻是覺得好玩——」


    「好玩?」他這句輕忽的話深深傷害了她,使她的身體微微地發抖。


    「你欺騙我,竟然還敢說隻是好玩?」不愧是有錢人家的絨袴子弟,就會踐踏人心。


    「我不是有心要騙你。」他皺眉,不喜歡她的態度,之前還有說有笑。


    「真好聽。」她一點都不相信他的鬼話,隻想哭。


    「就算我真的欺騙你好了。」他歎氣。「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或許我不是你想像中那個樣子?」


    她口口聲聲說他哥兒們,自以為是地把他界限在她認定的範圍。其實在她的心裏也曾偷偷想過,他的字怎麽會寫得這麽漂亮?他的氣質怎麽會這麽高雅?他的用字遣詞為何和他們不同?他的舉手投足,都帶有一股自然的優雅,就算開心的大笑,也蘊涵著高貴的氣質,這些都不是一時半刻學得來的,必定經過長時間的磨練,才能如此流暢自然。


    「怎麽樣,我沒有說錯吧?」


    對,他是沒有說錯。她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但因為和他在一起太快樂,她才會故意對這些疑問視而不見,全力欺騙自己。


    「小珊?」他凝視她一直抖個不停的肩膀,擔心她受不了打擊,正想伸手安慰她之際,她卻堅強的轉身。


    「你說對了,我早就發現你不對勁,卻沒有盡全力問清楚,所以我也有錯。」隻是,到此為止了。她已經欺騙自己這麽久,該是坦然麵對的時候,她不會再厚著臉皮,要求他留下來。


    「你不要這麽說,錯的人是我,請你原諒我。」他並不想欺騙她,隻是越陷越深,最後終至難以脫身。


    嶽秋珊搖頭。


    「沒有什麽好原諒的,不過既然我已經知道你就是老板,我們兩個人就沒有繼續交往的必要,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說完,嶽秋珊隨即轉身,藍慕唐都呆住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你要走了。」他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她看起來就像要消失一樣。


    「這個工作本來就是臨時性質,包工頭很早以前就吩咐我隻能做到今天,他已經找到別的人手代替。」一開始包工頭就不想錄用女的,隻是礙於公司要求趕工,不得不采用,現在有更好的人選進來,他當然迫不及待把她換掉,這沒什麽好驚訝的。


    「你沒有告訴我這件事。」他懷疑這是謊言,包工頭絕不敢不經他的同意就換掉她,她一定是在騙他。


    「有沒有告訴你都無所謂了吧?」她不懂他在糾纏什麽。「反正對你來說,這也隻是一場遊戲,現在遊戲既然已經結束,我們理所當然——」


    「不,遊戲還沒有結束。」他不會讓它結束,至少不是在此刻。


    「你說什麽?」嶽秋珊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藍慕唐,他看起來一派自信。


    「你說過想要住洋樓,過有錢人家的生活,對吧?」他提起她的夢想,而她覺得他好殘忍,居然在她麵前說這種話。


    「那又怎麽樣?」她還說過要穿漂亮衣服,踩著高跟鞋走在路上,難道這些都有辦法成真?


    「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幫助你改頭換麵,享受上流社會的生活,你接不接受?」對藍慕唐而言,這些都是小case,隻要他動動手指,就有一打各式各樣的專業人員供他指使,讓她獲得重生。


    「你到底在說什麽?」她似懂非懂。


    「你應該沒看過『皮格馬利翁』這個劇本吧?」藍慕唐解釋。「這是蕭伯納的作品,內容描述一位學識淵博的語言學教授,如何把倫敦一位貧窮土氣的賣花姑娘培養成一個上流社會淑女的故事,我正打算那麽做。」


    他打算仿效希金斯教授,給予嶽秋珊嚴格的訓練,讓她從土裏土氣的鄉下女孩蛻變為氣質高雅的上流社會淑女,也就是他所謂的遊戲。


    「我是沒看過你說的那個劇本。」她總算聽懂他的意思。「但你不覺得這麽做太荒謬,根本不可行。」


    「我不認為。」他自信地迴道。「我從開始的時候就認為你有這份資質,你長得漂亮又開朗迷人,隻要稍微改造一下,保證能迷倒所有上流社會的男人。」


    「但是……」但是她不想迷倒別的男人,她隻想要——


    「機會隻有一次。」他進一步勸她。「你也不想一輩子待在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聞四周發黴的味道,擔心下一餐的飯錢從哪裏來吧,你真的想要過那樣的生活?」


    藍慕唐為她架構的,是一個有如黃金般耀眼的生活,相較之下,她現在的生活就有如黑炭一樣,從哪個角度看都一片漆黑。


    她想起二房東要房租的嘴臉,想起排隊買水的不便,更想起每當門一關上,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的恐懼,這些都是讓她發抖的原因。


    「你為什麽要提供我這樣的選擇?」即便如此,她還是想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因為跟你在一起很快樂,我不希望遊戲這麽快結束。」藍慕唐坦承他的動機純粹隻是希望繼續跟她做朋友,和她打打鬧鬧過日子。


    但這對嶽秋珊來說,已經夠了,至少他說出了真正的心意。


    「我……我答應你。」參與他的遊戲。


    「太好了。」藍慕唐明顯鬆了一口氣。「一定會很好玩,你不必擔心。」


    在他的眼裏,嶽秋珊看見了遊戲的興致,也許她會後悔,但那是以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們又能繼續稱兄道弟,即使那很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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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劉姥姥進大觀園」一定是在指她,她幾乎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搬進藍慕唐豪華洋房的嶽秋珊,睜大眼睛看洋房內部的所有擺設,中西合璧的設計風格,既承襲了中國古典之美,又具有西洋優雅之風,教人目不轉睛。


    「我現在就帶你去房間。」藍慕唐始終麵帶微笑地看她的一舉一動,她抓他抓得好緊。


    「今天晚上你什麽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他幾乎是直接將她從工地拎來,她除了身上這套衣服,什麽都沒帶,也不需要帶,因為她的那些衣服,在藍慕唐眼裏都是垃圾,必須全部重新買過。


    「差點忘了告訴你,這房間附有一間浴室,你如果要洗澡,在裏頭洗就好了,不必再到外麵的浴室。」他知道她習慣排隊洗澡,她住的地方甚至連間像樣的浴室都沒有,而且還設在公寓的後方,想洗個澡還得搶時間,過程非常辛苦。


    「嗯。」從頭到尾嶽秋珊隻能點頭,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深怕自己會在這棟大洋房裏迷路。


    「緊張什麽,哥兒們?隻是一個大玩具而已。」他跟她開玩笑,消除她的不安,她勉強笑笑。


    「我從來沒有玩過像這樣的玩具。」她很感激他的體貼,但她懷疑自己真的能夠適應上流社會的環境,好華麗。


    「習慣就好。」藍慕唐自信地說,帶領她到二樓推開一道白色的門,這裏就是她未來幾個月的短暫住所。


    「哇!」麵對華麗優雅的房間,嶽秋珊隻能驚歎,找不到任何形容詞形容。


    「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藍慕唐笑著將門帶上,四周頓時陷入一片寂靜,隻有她緊張的唿吸聲,和著奔騰不已的心跳,充斥整個房間。


    她遲疑地移動腳步,脫下鞋子用腳底蹭了兩下地毯。深藍色的地毯上印著金黃色鴛尾花紋,但她看不懂,隻覺得很漂亮也很神奇,地板居然不是土做的,倒比較像絲絨。


    她接著又發現浴室,差點沒被裏麵的豪華設備嚇倒,光浴缸就可以躺兩個人,浴室更是比她的租屋還大兩倍,遑論還有獨立的衛生間,真的是誇張極了。


    但最令她吃驚的還是那張柔軟的席夢絲床,海綿似地。


    嶽秋珊大膽地爬上床去跳了幾下,被它的反作用力嚇著,又趕緊爬下床。


    哇!真的很有趣呢,這屋子裏的每一樣東西。


    自小在貧困農村長大的嶽秋珊,從沒見過這麽多時髦的洋玩意兒,一時間被嚇到產生一種敬畏感,總覺得它們每一樣都比她高貴。


    帶著崇敬之心,她到比她租屋大兩倍的浴室洗完了澡,然後像逃難似地逃出來。


    「水流得這麽大聲,嚇死人了。」她拍拍胸脯,一邊走出浴室,一邊掉頭看著閃閃發光的鍍金水龍頭,不明白它明明隻有小小一個孔,為什麽能供給這麽多水量,就好像在泄洪。


    由於藍慕唐不讓她帶任何行李,就直接將她載到他家,她隻好穿著原來的衣服睡覺。


    不過她不是睡床,彈簧床太柔軟了,她睡不著。而是把棉被和枕頭都拿到地上,就算睡在地上,都比她原來的床好,那根本隻是一塊木板。


    嶽秋珊帶著濃濃的睡意進入夢鄉,不能說她睡得很沉,但至少還睡得不錯,轉眼間就到天亮。


    她習慣性地在五點起床,起床後天還灰蒙蒙的,正要開始轉亮。她到浴室隨意梳洗了一下,又被柔軟的馬鬃毛牙刷嚇著,她的牙刷毛硬得跟刺蝟一樣,這邊使用的牙刷卻柔軟無比,牙膏並帶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感覺起來好高級。


    高貴、高雅、高級。


    這三高是她對上流社會初步的印象,她懷疑自己真的有辦法在這裏生活。


    將所有使用過的東西又原封不動地擺迴原處,嶽秋珊瞎子摸象似的下樓探險,卻在第一關就遭遇到姆媽。


    「嚇死人了!」姆媽被幽靈似的嶽秋珊嚇著,連拍了好幾下胸脯壓驚。


    「小姐,你怎麽這麽早就起床,現在才五點半!」姆媽看起來好像也是剛起床,精神比她還差。


    「對不起。」嶽秋珊連忙道歉。「不過,不是應該都是這麽早起來的嗎?都已經五點半了。」無論是鄉下或是她租房子的地方,每個人都很早起。


    「最早也要八點,五點半實在太早了,你趕快再迴去睡覺。」隻有下人和工人這麽早起,她已經是大小姐了,不該這麽早起床。


    「可是……」


    「請你趕快再迴房睡覺,不然我會挨罵,拜托拜托。」她第一次看見少爺帶女人迴家,雖說是朋友,但也有一定重要性,否則他不會要她跟他住在一起。


    「哦,好的。」嶽秋珊不想害姆嫣挨罵,同時覺得上流社會的人很有趣,不能太早起床,這是她學到的第一課。


    既然姆媽都開口了,她又無事可做,隻好又上樓睡迴籠覺。這次她睡得很沉,感覺這一輩子都未曾如此放鬆過,她總是一直在做事,一直在勞動……


    陽光像刺一樣地刺痛了她的臉,嶽秋珊困惑地醒來,清楚地看見櫃子上的雕花座鍾。


    「糟了!」她像被火燙到一樣地跳起來,衝到座鍾前看上頭的指針,差點沒有暈倒。


    「一二三四……已經九點半了,我完了!」美麗的座鍾上刻的全是羅馬文字,光是數數,就花掉她不少時間。


    她匆匆忙忙地衝下樓,藍慕唐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看報紙,桌子上放了一杯花茶。


    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著正式服裝,看起來格外帥氣。之前他都是一副工人打扮,但他今天換迴他原來的白襯衫和領帶,長及肩膀的頭發用發油固定到耳後,袖口的部分並別上了一副紅寶石袖扣,感覺上既高貴又迷人,還有一股放浪不羈的味道,在在挑動她的少女心。


    「早。」他首先看見她,並對她微笑,露出臉頰兩邊的酒窩。


    「已經不早了。」她不知所措地比比角落的大座鍾。「不好意思,我太晚起床……」好丟臉……


    「不用緊張,也才九點半而已。」他倒是一臉悠閑,繼續低頭看報紙。


    「上流社會的人都像你這麽悠閑嗎?」她好奇地看他拿起茶杯就口,好羨慕他能夠這麽優雅。


    「我已經不算悠閑,還有比我更悠閑的人。」完全不用工作。


    「他們都不必工作嗎?」就有錢可花。


    「不必。」上海多的是家底豐厚的紈袴子弟,隻要不要沾染到煙毒和賭博,要混一輩子不成問題。


    「那真好,都可以不必工作。」她勞動一輩子,很難想像不做事是什麽滋味,一定很無聊。


    「現在你也不必工作了。」他放下杯子,手靠在沙發背上斜看她。「所以請你放慢腳步,別一大早起床。」嚇壞傭人。


    「我……也不必工作了。」她差點忘了自己是來這裏當大小姐的,當然不必這麽早起床。


    「是啊!」藍慕唐下巴靠在手背上笑一笑,她覺得他這個動作真是迷人透頂,她可有看膩他的一天?


    「我不必工作了!」她越想越開心。「那我今天要做什麽?」忙碌大半輩子,突然變得無事可做,還真令她手足無措。


    「什麽都不做。」藍慕唐聳肩。「進入上流社會第一件要學的事就是打發時間,所以如果你高興的話,可以睡一整天的覺,沒人管你。」


    原來她可以睡一整天的覺,但那實在太奢侈,而且好浪費。


    「我不想睡覺,我想盡快學會有關上流社會的所有事情。」她說。


    「你還真積極。」昨天還氣唿唿地指責他騙她,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想融入他的世界,改變真是大。


    「好吧!」就如她所願。「既然你不想睡覺,那我們就先從用餐禮儀開始學起好了,我帶你去吃西式大菜。」


    「西、西式大菜?」嶽秋珊嚇一跳。「但是我沒吃過西式大菜……」


    「就是沒吃過才要帶你去吃,順便教你用餐禮儀。」藍慕唐理所當然地解釋道。


    「好……好、謝謝。」她偷看他一眼,他正不耐煩地撥開掉落在前額的頭發,動作非常瀟灑。


    「不過,你不用上班嗎?」她記得昨天秘書捧了一堆文件給他簽名,猜想他應該很忙。


    「今天請假。」他微笑。「我打算將一整天都空出來教會你做這件事,這需要很大耐心。」


    藍慕唐說得頭頭是道,嶽秋珊則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為什麽吃個飯也這麽困難。


    「車子準備好了,老板。」司機這時進來報告。


    「好,我們走吧!」藍慕唐將報紙放在沙發上,將身上的襯衫拉平,接過姆媽遞過來的帽子戴上,走向嶽秋珊。


    「現在吃午飯還太早了,還不到十點。」嶽秋珊不知所措地看著藍慕唐彎起胳臂,不知道他什麽意思,表情慌亂不已。


    「把手放進我的胳臂,小珊。」他教她。「上流社會男女一起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都會做出相同動作,你最好開始學習。」養成習慣。


    看來這才是她應該學習的第一課,而不是睡覺。


    嶽秋珊把手放進藍慕唐的胳臂裏,感覺上怪怪的,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


    「我們現在就要去吃西式大菜嗎?」她是很期待啦!但時間也未免太早了。


    「不,我們要先上美容院一趟。」他為她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可能還走不到餐廳門口,就會被仆歐攔下來,還是先改進你的服裝儀容再說。」他是不介意她穿工人服,但餐廳的經理可能會介意,他不想被請出餐廳。


    「我可以自己洗頭,不需要去那麽貴的地方。」她沒上過美容院,但聽說收費昂貴,她付不起。


    「那地方不隻洗頭而已。」藍慕唐聞言大笑。她真好玩,以為美容院隻洗頭。


    「不洗頭,那去那邊幹嘛?」嶽秋珊聽得迷迷糊糊。


    「去了你就知道,別多問。」藍慕唐摸摸她的頭,跟她裝神秘。


    「好吧!」她越來越發現他有很多秘密,挖都挖不完。


    「這才乖。」雖說稱兄道弟,但她還是有小女人的嬌羞,隻要抓對時間點便很容易激發出來。


    嬌羞的小女人,一臉納悶地思考美容院不洗頭還能幹什麽,到了以後才發現他們能做的事情很多,完全是大改造。


    「那就麻煩你了,老板娘。」更扯的是藍慕唐好像跟美容院的老板娘很熟,讓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做過同樣的請求,搞不好她隻是他的第幾號實驗品而已。


    「我保證一定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全交給我。」老板娘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也想把嶽秋珊打扮得美美的,讓藍慕唐刮目相看。


    「我相信。」藍慕唐幹咳了兩聲,盡量不去看老板娘曖昧的眼神,她鐵定認為他和嶽秋珊有一腿,事實上差遠了。


    「我建議你先離開一會兒比較好,藍先生。」老板娘準備大顯身手。「女人在做頭發、化妝的時候是最無聊的,要花很久時間。」


    老板娘話說得客氣,其實是在下逐客令,她最討厭有人在一旁礙手礙腳。


    「我剛好也有事要做,那麽,我先離開了,待會兒再來。」人家都開口趕了,再強留也沒意思,藍慕唐隻得從善如流。


    「等一下,慕唐——」


    「晚一點迴來。」


    老板娘的話和嶽秋珊的求救聲幾乎重疊在一起,藍慕唐根本無力救她。


    「我會很久以後再迴來。」藍慕唐拿起帽子戴上,看了嶽秋珊一眼,接著離開美容院,任她自生自滅。


    怎麽辦?這個老板娘好可怕,她不想做頭發了……


    「嗬嗬嗬,嶽小姐你想要哪一種發型?」老板娘將電影月刊遞給她看,嶽秋珊緊張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好隨便任她宰割。


    三個鍾頭後——


    「已經過了三個鍾頭,那個老巫婆應該已經弄好了吧?」藍慕唐坐在車子裏麵掀開袖子看表,上麵顯示下午一點,幾乎快過了午餐時間。


    「應該是好了,老板。」司機附議。「我看裏麵都沒有什麽動靜,八成已經裝扮完畢。」


    由於藍慕唐包下整間美容院專為嶽秋珊服務,隻要裏麵的人停下動作,就表示改造大業已經完成,隻等他鑒賞。


    「要不是她的手藝太好,我才不會沒事找罵挨。」這家美容院是葛依依推薦的,她打包票全上海沒有一個美容師比這個老板娘強,但是脾氣也相對的壞,隻要忍得住就能海闊天空。


    「老板,好了。」司機眼尖,看見裏頭有人行動。「老板娘在跟我們招手了,您快下去。」


    「真是。」藍慕唐一邊罵一邊推開車門,司機連忙提醒他。


    「還有這個盒子。」司機將一個乳白色的大紙盒交給藍慕唐,他趕緊迴頭去拿。


    「會被那個老巫婆整死。」他扒扒頭發,拉了拉身上的西裝,確定它一如往常筆挺,才拿著盒子走進美容院,一進去就找人。


    「小珊呢?」他四處張望,就是沒看見她。


    「好了,不要躲了,快點出來。」老板娘將嶽秋珊從門簾後拉出來,推到他麵前。


    「那個……那個,我在這裏……」她真的很不好意思麵對藍慕唐,在他的眼裏,她一定變成了妖怪。


    「我這樣、我這樣很奇怪吧?」她抬頭看他呆愣的表情,以為他很不滿意,其實正相反。


    「怎麽樣,很漂亮吧?」老板娘極滿意她的傑作。「她的五官本來就很立體,頭發也很美,隻要稍微加以修飾,就成了大美人。」


    不需要濃妝豔抹,不必大幅度進行改造,她是天生的美人,隻要抓對方向讓她發揮原本的特色就很光彩照人,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孩。


    「藍先生,你是看呆了嗎?也說說話啊!」老板娘極需要客戶的讚美,嶽秋珊也是。


    「哦……哦!真的、真的很美。」藍慕唐從極度震驚中迴神,在迴首的瞬間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動,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他連忙把盒子遞過去。


    「把這件衣服換上,我們去吃飯。」然後低頭看表假裝忙碌,完全不給嶽秋珊問話的機會。


    「這是什麽?」她邊問邊打開盒子。


    「你照他的話去做就是了。」老板娘竊笑,將她推到另一個小房間,協助她更衣。


    「這是……」


    「洋裝和鞋子,這個款式可真美,一定很適合你。」


    藍慕唐為她挑了一件雪白蕾絲洋裝和同色係的高跟鞋,嶽秋珊張大小嘴望向門那一邊,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麽做了。


    同樣地,藍慕唐也不敢相信眼前燙著一頭流行的長鬈發,臉上化著淡妝,身穿白色蕾絲洋裝的美麗女孩跟嶽秋珊是同一個人。


    「走吧,我們不是要去吃西式大菜?」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頭發有如絲綢,肌膚粉嫩如櫻。


    她是嶽秋珊,他的哥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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