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箏麵上是毫不掩飾的讚歎之色。


    “梁大人說得很對。”


    “之所以這井轆轤是等力杠杆,正是因為輪軸過大,動力臂過長。而要做到杠杆平衡才能拉起水桶,所以在動力臂,也就是手柄長度不變的情況下,就要使更大的力才行。”


    梁複笑著點點頭:“若想將這‘等力杠杆’改作‘省力杠杆’,也很簡單。應當隻需換上小輪軸,或者加長手柄便可。”


    四周頓時一片嘩然。


    “這麽簡單?”


    “這麽簡單就能省力?那能省多少力呢?咱們能感覺出來嗎?”


    喬老後梁複一步想清楚其中道理,終於甘拜下風一次:“老夫聽懂了。老夫方才是淺顯,忘了秤也有兩頭,隻抓住了一邊。”


    匠人學徒們有些迷糊,湊上前問道喬老:“那師傅......是不是咱們將手柄做得足夠長,便能隻用一根手指打水了?”


    這個問題好像有些“傻”,很多沒想明白的人不由得笑出聲。


    應該不能吧?事物都應有極限才是。


    但喬老給出的答案是:“能。隻要‘杠杆原理’不出錯,便能。”


    沈箏聞言淺笑。


    這其實就是理論上的“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整個地球。”


    ......


    若今日這場“科普”發生在旁處,可能部分人都不會想著立即試驗。畢竟重新做一個輪軸和把手,再給井轆轤裝上,還是有些費時費力。


    但今日在場的有什麽人?


    一小半都是求真的“理科生”!


    “理科生”們由喬老領頭,說幹就幹,一時間各類工具齊出,場麵熱鬧不已。


    梁複卻沒加入其中。


    他隻是定定看著手中冊子,冊上“動力、動力臂”,“阻力、阻力臂”幾個字被他圈了起來。


    他思索良久,還是對沈箏開了口:“沈大人,本官有些想不明白。本官方才本以為力與力臂之和,便是咱們所需使用的力。可若如此,雙方的變化很難對等,這......”


    沈箏沒想到梁複竟已經開始試驗平衡公式。


    這公式她本來準備寫在物理教材上,再讓大家統一學習的。


    畢竟她上輩子在學校中,“什麽是力”老師都講了兩節課。而她今日在短短一個時辰不到,從力講到了杠杆原理,又講到變形杠杆。


    真的很難讓人不迷糊。


    而梁複,當真不愧是國家精選的人才。


    “不是雙方之和。”沈箏接過冊子,先說結論:“這裏計算雙方所需的力,應當使用雙方的倍數。”


    她舉了個簡單的例子:“就比如一隻手拿一個蛋的力,等同於兩隻手拿半個蛋的力......”


    “老夫明白了!”梁複激動不已,一手薅迴冊子開寫,“所以是動力臂個動力長,就等於阻力臂個阻力長。這般杠杆就會達到平衡!”


    隻見他在紙上寫了幾筆,得出結論。


    “如此便能算出,在重量固定、材料允許的情況下,如何配置雙方力臂長度最省力了!”


    “您真是天才啊......”沈箏驚得目瞪口呆。


    她不站在後來者的角度看梁複,而站在當下,梁複在這樣的物理大環境下,還能一點即通,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老夫這算什麽。”梁複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看著沈箏:“若沒沈大人你點化,老夫可能窮此一生都不會明白此番道理。”


    “點化”二字都來了!


    沈箏雞皮頓起,趕緊擺手:“您莫這般說,下官也隻是先......”


    “不必說了。”不知為何,梁複打斷了她的話:“沈大人,無論如何,你是我梁複,還有工部眾人當之無愧的恩師。”


    恩師?!


    她隻是個“文抄公”而已,何以當得恩師之名!


    沈箏趕緊開口:“不......”


    “您可能不知道這一固定發現對工部來說,意味著什麽。”誰料剛說了一個字,梁複又打斷了她。


    “往常改進工具時,我等其實隱約感覺到很多都與“杠杆”有關,但就是摸不到其中竅門,所以隻有經過無數次試驗,才能讓雙方之‘力’契合。”


    “而您這一發現,是真真正正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替工部省大力,讓我等少走很長一段彎路!”


    從此他心中,便有了“一杆秤”。


    他麵色誠懇、言辭真切,沈箏心中也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她又一次變成了前世與大周的橋梁,讓雙方跨時空相望。


    但該說的,她還是要說:“梁大人,您誤會了,這不是......”


    “沈大人不必謙虛!”梁複定定看著她:“這世間除了你,可能無人再知此番道理。這聲恩師,你當得!”


    “......”沈箏一時都分不清他這般是有意還是無意,隻能說道:“下官做的,隻是將所學知識傳遞給世人。”


    她刻意將“所學”二字重咬,梁複深深看了她一眼,終究歎氣道:“本官知道了。”


    沈箏說得這般直白,盡管梁複再不想懂,如今也懂了。


    但他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這般機會,這般名垂千古,或許能被千百年後的後人銘記在心的大好機會,沈大人為何就是不應下。


    隻要她點頭應下,這世間誰能質疑她?誰敢質疑她?


    功名利祿,皆是她的。前來拜師、想成為她門下之人的,怕是能將同安縣的門檻踩破。


    可她偏偏不願意,盡管自己都想助力,送她上那萬丈山巔。


    片刻後,梁複笑著搖了搖頭,眼中閃著沈箏看不懂的淚光:“老夫著相了啊......”


    “什麽?”沈箏疑惑看向他。


    淚光中,是毫不掩飾的,對她這個後輩的敬佩之情:“沈大人,你能告訴本官,你想要的是什麽嗎?”


    “我想要的?”沈箏不過一瞬便明白,方才梁複果真是在故意打斷她。


    所以她想要的是什麽呢?


    麵前,是滿麵緊張的喬老與匠人學徒,他們麵前有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而他們正嚐試依靠新工具翻山越嶺。


    麵前,是一臉期待的縣學學子,他們早已在山腳駐足,終於遇到了同來翻山還製出工具的喬老眾人。


    麵前,是緊張又期待的伍全等人,他們會在山腳下托舉、等候,等前人傳來“勝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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