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緩緩轉過身來,他繼續說,小時候見到的你,乖巧,聰慧,隱忍,明事理,懂大局。太後喜歡你,皇上喜歡你,大夥都喜歡你,我也從心裏接納了你,我以為陪伴我一生的會是你,直到我見到采采。


    那麽,你沒有愛過小慎的嗎?


    我心裏一遍遍問,可是卻哽咽著說不出話。


    但是,見慣了皇宮裏人人的乖巧伶俐,小慎,你的個性淹沒在芸芸眾人中,不似采采,她的愛憎那麽分明,那麽不同世俗,你是瑤池邊高貴的牡丹,她卻是深枝上帶刺的玫瑰。從見到她的第一麵,我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想得到她,卻怕,那麽那麽地怕,怕到心疼,怕她夭折在這步步陷阱的深宮中,我一力保護著她,卻終是害了她。


    東宮走水,我一直認為是人力而為,我當時一麵派人救火,一麵著匪石帶人徹查是誰縱火,東宮當時亂的一團糟。但是我荒唐地以為走水的地方離清悟宮很遠,不會波及到采采,所以我沒有遣人去看她,守護著她,這是我一輩子不可饒恕的錯誤。


    她終究是個孩子,她被嚇到了……


    不不,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想說不是這樣,是當時有宮人狂奔而來,告訴我你薨了,而當時的我正奮戰在手牙並用拆解一隻叫花雞的鬥爭中,那個消息,那麽驚悚,那麽可怖,完全摧毀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在聽到你死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我有多麽愛你,全身的器官在那一瞬並著我的思維一起失去了工作的動力,於是被一根雞骨頭卡死了。我到現在夢中還會有那種窒息絕望的感覺,每每驚醒,一身大汗。


    太子,你是想在我麵前表現你多麽愛采采的嗎?


    你若愛她,你會因為薑鷺閑的謊言,送她去冷宮?


    這是我這一輩子,最想弄明白的疑問。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全然不是我想要問的話,殿下,你帶著臣女深夜到太子妃墓前來,是要臣女聽一個哀怨悱惻的故事的嗎?


    太子似乎不為我的言語刺激所動,他依然在自說自話,又仿佛在給我說,在給墓中人說。


    她死了,其實是帶走了我的靈魂,留下這副軀殼,但我卻不能隨她走。從母親逝後,薑家勢力日盛,薑貴妃,薑太傅一力想推皇子謙上位,其實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謙做太子,以後江山給他,我隻想有一天帶著我的母親,我的妻子,隱居深山。然而,他們步步緊逼,為了太子位,先是害死了我的母親蕭皇後,接著就要我的命了,蕭家不似薑家,不出武官,沒有兵權,祖父蕭太師年紀大了,也根本保護不住我。你想想,我該如何在虎狼口中生存下來?


    為了活下去,為了給母親報仇,我隻有隱忍。我曾臥冰取鯉,隻因為皇上生病,方士的一味藥引子就是要兒子親手抓的三斤重的鯉魚,那是三九天,抓了十餘條,不是超過了三斤就是沒到三斤,等到抓到三斤的鯉魚後,我已經凍僵,那年我隻有十歲;我曾被送到寺廟為大雍祈福,不眠不休跪在佛前三天三夜,因為薑貴妃說太子一跪,方能撼天動地,等到三天後,我膝蓋腫到三個月不能下地走動,那時候我才四五歲的孩子;我娘臨死的時候,要我好好活著,我不知道,我怎樣才能好好活著,為了讓他們放鬆警惕,我不惜自眇一目,帶著這個麵具十幾年,無論春夏……且不說多少次與危險擦身而過,這些年的苦,都不是苦,我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承認,我瞬間就母愛泛濫,想擁太子入懷,告訴他,以後我來陪著你,再苦,有我。


    那天你扮作男兒,校場第一次相見,我就覺得,你不像我曾經認識的小慎。


    我從不曾聽說,沈尚書的女兒習武,而且武功極高。這個在文官家裏,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明白嗎?那天你說你是孤兒,你忘了我身邊的影衛,我身邊的匪石,在第一時間就查出來了你是誰,勝兒,你知道嗎?他是采采從朔方陪嫁過來的下人,但是出現在你身邊,這都是蹊蹺的地方,隻是那時候你不自知。


    我就說我不是一個宮鬥宅鬥的料,在朔方,父母就我一個孩子,父母恩愛,爹不納妾不收小,視我為掌中寶,從不曾有半點委屈給我,自小,我就是單純的,便是我有著小慎的聰敏,也是單純地過了頭,以為自己滴水不漏,其實如小孩子一般,叫人早看了笑話去,想想自己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的孤兒身世,太子那會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在看我,恨不能羞遁。


    然後呢?我問,其實想盡快岔開這個話題,我真的覺得了尷尬。


    然後,我要問你。太子靠近我,低頭,看著無措的我。


    我怎麽了?


    小慎姑娘,我想問你的是,我為什麽見到你,會想起采采?


    我能說你真搞笑,我知道為什麽嗎?可是荒郊野嶺的,對方又是太子,打死我我也不敢說這話啊。


    太子說著,在月光下的眼神居然看起來迷離了……他呢喃著說,我知道,你不是采采,難道是我思念她過度?你為什麽和她這麽像?你說話的神態,你吃茶凍的樣子,你的武功,你的嬌嗔,你的小蠻橫,都和她如出一轍啊……


    我以為他知道了我是采采,原來他不知道,我以為今晚是我們終於要在一起的信號,原來不是。心裏是竊喜他對采采的感情的,卻又為小慎不值,矛盾的心理交雜在一起,我想說我就是采采,可是,亂力怪神的,怎麽給他講清楚?


    殿下,你是入了心魔了。迴去吧,我突然覺得好倦,一夜沒睡了。


    小慎姑娘,從采采死那天,我就立誓,太子妃位隻是她一個人的。薑鷺閑是薑家硬塞給我的,我沒有辦法,但是,自此後,我不會再續弦,就是皇上賜婚也不行,你說,我這樣做,采采會開心嗎?


    嗬嗬,好一個溫潤知理的太子。拒絕我也這麽藝術。估計是沈家爹爹找了太後幫忙了,要我再嫁過去。我從校場那次,做的也實在是看起來有點急吼吼往前送,怪不得太子今晚叫我出來,是要麵對麵告訴我他不可能娶我。


    誰能告訴我,我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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