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又有誰知道縣京城裏還有很多人睡不著呢。


    玄色冪冪,萬籟俱寂,偶爾的烏雀一兩聲的尖叫配合著不知多麽遠的犬吠,似是要撕破這沉悶的春夜。縣京城,也是因為雁關戰爭的緣故,少了“商女不知愁,猶唱後庭花”的繁華。城門早閉,歌館酒肆早早打烊,官道街巷時有隊隊遊兵巡夜。太子治下的縣京,倒配合著前方官兵馬革裹屍的艱苦卓絕,呈現著一種別樣的安寧。


    在南郊的那個寂靜優雅的宅子裏,太子呷了一口今年的貢品“社前茶”,和陪坐在側的琴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太子行事一貫謹慎,唯獨來琴泣這裏,從來沒有避諱過什麽,也沒有擔心過交往這麽一個風塵女子和太子身份合不合,這個主要和琴泣特殊的身份不無關係。


    琴泣因為是犯官的女兒,其父在世時就因曠世才華傾倒眾生,尤其那首臨江仙:


    “憶裏前身蝴蝶,思來好景誰家。


    倏然一夜樹千花。


    輕颸吹白絮,細草綰秋蛇。


    今也不宜思念,人還遠隔天涯。


    多情故物係簷牙。


    海棠容易老,還是舊嬌娃?”


    因著用詞華美,卻又鋪陳了清淡又痛到極致的一種思念,到現在還被市井歌坊傳唱。琴泣的母親又是當年有名的大美人,大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尤擅工筆畫仕女圖,便是皇家到現在也珍藏著幾幅她母親的畫品,以犯官之妻遺作堂而皇之供列在皇上書房,也是奇觀。更有流傳下來的十數首琴譜,皆跳脫幽曠,百轉千迴,不似凡音,世間習琴之人,無不以能完整彈完這數首琴譜為傲,尤其稱奇的是她的母親,在其父殞命之夜,一紙白綾結束年輕生命,追隨丈夫而去,叫人不禁扼腕歎息之餘,更多是仰視。


    這樣的一對伉儷之後,便是入了樂籍,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敢輕易去染指的。兼之琴泣納父母所長,又極持身自重,所以琴泣的樂籍生涯,相對來的比較簡單,隻有一些極位高權重之人,才能是琴泣的座上賓,皇上也曾聞名琴泣,隻是一國之君,既不好一頂小轎暗夜裏抬著琴泣送到皇宮,又不好效仿前朝皇帝,鑿一暗道,從皇宮到琴泣的住處,主要是因為當朝的皇上以清明嚴正著稱,於是助長了大臣們敢於“直諫”的風潮,一些大臣堪比狗仔隊,隻要是與皇家有關的事情,第二天妥妥地會出現在長安殿的早奏中,而且往往是那種涕泗交流、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甚至以頭搶地地哭訴,叫你覺得沒有告訴史官記載,哪怕是溜出皇宮到酒肆裏吃了一盤鬆鼠魚,也是前對不起堯舜,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對不起黎民百姓,家貓家狗,皇上吃了幾次這樣的虧,便學乖了。隻是皇上有了這樣的心結,便充耳不聞兩個皇子和琴泣的交往,甚至隱隱有些縱容,倒真不知道這皇上的心思是怎麽樣的。


    就是那些充當狗仔們的大臣,也對皇子們交往琴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能這中間是有一種別樣的情愫在裏頭,重要的是,兩個皇子看著溫良無害,大臣們卻從心底裏無比害怕這兩個人,誰要是敢直諫兩個皇子,估計晚上做夢都是一個帶著麵具的陰惻惻的臉,一個是沒有帶麵具的陰惻惻的容,再者說了,薑貴妃專寵六宮,誰願意惹她的兒子皇子謙呢。


    為了不要死相太難看,善於“直諫”的大臣們把眼光一直是緊盯著皇上和皇親國戚,駙馬們也是不勝其擾,包括上一代駙馬和新生代駙馬們,誰還沒有個厭煩了看公主那張宮廷式驕傲臉的時候?這也就間接催生了本朝沒有人願意做駙馬的極度不科學現象。先皇留下來的幾個小公主也就是皇上的幾個妹妹,差點嫁不出去,尤其是在朝廷上,大臣們找出各種理由拒絕皇上聯姻的時候,很叫皇上的老臉沒處安放。這真是奇怪,一方麵充當著狗仔們,一方麵又厭惡狗仔們的無孔不入。太子的長姐彤寶賜婚給京城四少之一的袁尚書令次子袁珂時,聽說袁大才子大醉三天三夜,不省人事,總之對於那種風流才子來說,這種大醉,絕對不是快樂幸福地大醉。還有一個大臣們不敢狗仔的人,就是太子諄的舅舅,太子生母蕭皇後親弟弟,蕭太師的唯一兒子,七品修撰蕭惟餘,這蕭惟餘是京城四少之首,一是皇上的小舅子,皇上念著皇後舊情,敢管也不敢管;二是蕭太師護犢子得厲害,自己可以打,可以罵兒子,但是別人要是有什麽不利於兒子的言論,就是在皇上麵前,蕭太師也敢去揪住那個啟奏的人的脖領子,叫他知道什麽叫快要窒息,遇到這麽個不講理的老頭,誰還願意得罪這皇上的老丈人呢,那蕭惟餘也不是好惹的,被他聽到你在皇上麵前告他狀的風聲,明天大街小巷的童謠裏,一準有你家祖宗八代有的沒的傳說,全是故事啊,還朗朗上口,為了不要把這種童謠流傳千古,還是不要惹這個爺得好。


    所以說這個世界是處世是有法則的,就是都怕橫行的。


    兩個皇子與琴泣的交往也有趣得緊,都有影衛暗線,一個皇子去琴泣那裏,另一個絕對不會出現。琴泣倒也落落,並不因為兩個皇子的麵和心不和偏向於哪一個人。


    這僅僅是外人看起來的表象。


    琴泣性淡,一切東西白的居多。太子放下上好的官窯白瓷茶盞問琴泣“你說,沈知味的女兒這次扮作小廝接近校場,可是沈知味和薑太傅有什麽動作嗎?”


    “顯允,目前就我所知,薑太傅和沈知味還沒有什麽大動作,至於派自己的女兒出馬,這個還不能確定是沈知味的意思還是沈小慎的意思呢。”說著話,琴泣一絲意味深長的眼神瞟向太子。


    “可是沈小慎身子一向極弱,但是看她現在的身手,已不是一般高手能比了。”


    “小慎姑娘身子弱,是沈知味的一麵之辭,顯允你還是太當真了。”琴泣把玩著手中同樣的官窯茶盞,巧笑盈盈地繼續說道:“隻是人家那會不想把女兒嫁給你的托辭而已而已啊。不過去年東宮走水那段時間,小慎姑娘真是大病了一場,那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現在小慎姑娘看起來已不是沈知味囚著時候的小慎了。”


    “雁關那邊最近戰事順利些了,阿彌陀佛,真的擔心父親和弟弟的安危。就最近這些大臣們比較安穩來看,這個小慎姑娘並沒有把我要去雁關的消息傳給沈知味。”


    “所以我說,小慎來到校場,不一定是沈知味的意思。”


    “這個小慎要總是要查一查的。”


    太子輕敲著桌子繼續道。


    我等你來查,暗笑一聲,在巡更梆子響起之前,幾個起躍,一身夜行衣的我早已離開了琴泣的宅子,身形太快,我居然沒有聽到風中傳來至關緊要的一句太子的問話:“琴兒,你和我舅舅的事情怎麽樣了,舅舅也不小了,蕭家不能無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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