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有這種感覺的,那就是你所處的環境越危險,心情越忐忑,感覺越敏銳,能捕捉到所有輕微到平時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影像。而現在,在書房外這個若有若無的聲音,恰到好處被我捕捉到了。如蚊蠅,如私語,撓撥的我心難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一絲聲音在你耳邊縈繞,而你不知道它在表達什麽。


    好奇心害死貓。


    我悄悄翻身起來,這裏不是朔方,不是沈府,我怎麽都屬於外人,不能太過招搖地去看看什麽人發出的響聲。


    躡手躡腳我循著聲音來到了書房後的一小園裏。


    園子不大,淺淺地繞著書房。地麵舒緩有致地延伸著春草給予的新綠,接遠的地方,就是瀲灩的湖水,再遠處,就是我們中午還坐過的湖心亭。一個故意做的古拙的秋千架,纏著嫩蘿,絲絲條條垂落下來。秋千旁,立著一個青石小幾,小的隻能放下三杯兩盞的茶,石幾兩側有兩個青石凳,石凳上坐著兩個人。


    ——太子和琴泣。


    我閃身在小園中一株高大的木植後麵,免得他們看見我,原來聲音是他們倆的,他們在這裏說話!


    抑住狂跳的心,我輕輕舒氣,再吸氣,怕驚擾到對坐著的兩個人。


    我知道偷聽別人說話是極不符合我的身份和我的教養的,然而,這兩人的對話,我一定要知道,這是關係到太子的大事,太子一定不知道琴泣是薑太傅的謀士,她要是和薑太傅設計害太子可怎麽辦?


    所謂關心則亂,不用再看,我都覺得琴泣一臉的奸相,白瞎了那張絕色的臉和那一種天生高貴的氣質,真是狐狸精,黃皮子精和長蟲精,以及各種精。


    “西麵戰事現在吃緊,皇上也是力有不逮,太子可有什麽打算?”琴泣軟糯中帶著幹練的聲音響起。


    “看皇上那邊,情況要是還不好的話,我就率兵再征,總之說來,不能叫皇上和愷悌有絲毫閃失。”愷悌是太子諄的弟弟皇子謙的號,這些酸腐的宮廷用詞,記得在太子府光為了記這些宮廷裏活著的,死了的人的字、號、別號、諡號,以及在什麽時候用這些字、號、別號、諡號,就叫我痛不欲生了好幾個月。


    “皇上走的時候,著太子監國,你走了,這監國之事……”


    “這些我都想好了,我走了,就著薑太傅監國,沈尚書輔之。”


    我突然就覺得口幹舌燥,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如何能勸得住太子?


    “這樣也好,薑太傅和沈尚書對皇上是忠心不二的,他們監國,您自然是可以一萬個放心。再說了,薑貴妃也是女中翹楚,後宮事宜也是靠得住的。”


    啊我呸,薑貴妃那個女狐狸,琴泣這個另一條女狐狸!


    他們在合起來對付太子。


    其實我曾經說過,無論我是采采,還是小慎,其實以我的智商,我的見地,我的胸襟,都不是這些從小浸淫在各種宮鬥宅鬥中人的對手。我在一旁緊張地聽著,為太子著急著,卻全然沒有反應過來一個隻要動動腦筋就會想明白的事情,一是為什麽琴泣的宅子那麽大,他倆這些算得上機密的話卻要在書房後來討論,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我聽見;二是太子無處不在的影衛居然沒有看到在一旁偷聽偷窺的我;三是明明他們在書房後已經說了好長時間話了,但是我一過去,就能完整地聽到他們的打算,彷佛在等我,其實就是在等我。等我一到,就開始說,讓我毫不費勁就能明白是怎麽一迴事;四是朝有朝規,絕無可能皇上太子皇子傾巢出動,無論留下的大臣有多麽忠誠。隻是一介小女子,如何能理解這麽多。


    其實緣由很簡單,在我昏迷後醒之前,太子已經得到情報,知道了我是沈小慎,他的前未婚妻。他隻是奇怪,從沒聽說過小慎會武功,還有小慎為什麽要出現在校場,是不是沈府要有什麽動作。鑒於此,琴泣和太子合演了一出戲,要我把假消息帶給沈尚書,也就是帶給薑太傅,看他們會有什麽動作,順便掌握一下沈尚書如何舍得叫自己女兒做諜報人員,當然有沒有對小慎的好奇,不得而知,畢竟太子也是鮮活的一個男人。


    後來知道真相的我,一聲哀鳴,直接撲地不起,像我這樣的人,蠢加純加善良,居然能在太子府活過三年,終屬奇跡。


    然後是躲在木植後的我,手心都是汗,為這個將要發生的驚天秘密,我緊張地身體簌簌顫抖,被我倚著的樹,樹葉們也很配合我地發出簌簌的聲音,還好,沒有驚動到正在聊天的兩人。


    我很想衝出去,告訴太子琴泣的真實身份,然而我不敢,也不能,那樣做,等於把沈府推向了深淵。無論沈家父親是否齷齪,我愛還是不愛他,他都是小慎的爹,我絕不能去傷害到他。


    “恭送太子”隨著琴泣的一聲,我嚇得緊貼著木植,一動不敢動,直到他們走掉,我才躡手躡腳頭也不敢迴地走出了小園。


    又一次躺迴到書房那張雅致的錦榻上,思潮湧動。人的一生,端地奇妙,周周折折,總是離不開那幾個人。若我死便死了,沒有重生,也不會再見到太子,再若我死了,重生到隨便一個不想幹的人家,便也不會再見到太子,我便可以安靜地生活,然後想辦法去朔方找我的爹娘。然而,造化弄人,居然就會附身到小慎身上,若是小慎沒有那麽大的執念,我也許就不會想再見到太子,有很多事情,你是不能說清楚道明白的,全是緣,和太子,是孽緣。


    我從來不是一個有擔當的人,現在我自己願意也罷,被推到這個境地也罷,我已經不能擺脫,那麽,所有該來的,我來麵對。


    隻是現在我該怎麽辦?


    以琴泣和太子的交情,我用什麽來讓太子相信我的話?我說我是小慎,或者就直接說我是采采,我是來幫你的,琴泣是個間諜?


    所有的想法,假設了,被論證,然後被推翻。垂著紗帷的榻上,我一個人在翻烙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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