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的比雞早,吃的比狼多,睡的比豬沉,過的比牛累,這是目前我們主仆三人的狀況。


    但是效果卻在不經意間凸顯了出來。


    四更時分,窗外一聲簷瓦的碎裂聲,還沒等我起床去看,睡在碧紗櫥外的兩個丫鬟,如箭般射了出去。


    不一會,一個哭爹喊娘的聲音淒厲地響起,這個蟊賊膽子不小,敢到當朝吏部尚書家裏偷竊。


    看著挽著袖子打的不亦樂乎的兩個丫鬟,我不僅莞爾。我認識她們的時候,柔柔的性子,花塢見到小蟲子都會嚇的大哭一場,我那時候還感慨,果然是尚書家的丫頭,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金貴呢。這練武幾個月來,明顯活潑外向膽大了許多。果然運動改變性格,知識改變命運。


    大路朝天走,江湖橫著飄。


    怯乎我的小飛刀。


    身後十三兄弟,昂首領風騷。


    不畏公卿輩,殺頭都不逃。


    閑來沒事找人聊。


    怕我幹麽,我又未成妖,我又沒談你妹,癟了瘦荷包。


    蠅頭小楷謄寫完這首詞,我感覺很滿意。在朔方時候我娘一直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才女,可我那時候總覺得自己是要保家濟國的,總也不屑學什麽詩詞歌賦。現在提筆就來,隻是少了許多小慎的婉約柔媚。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我已經是習慣了沈府的生活,習慣了小慎的身體。我知道,從東宮太子府走水那天,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祁采采了,沒有那個倔強,不討人喜,傻傻的,總也鬥不過,也不屑和太子鬥和薑鷺閑鬥的太子妃了。好在思想是我的,有哲學家說過,我思故我在。我還能思想,所以我知道我是活著的,沈府的老爺夫人能看到小慎的身體,他們也是快樂的,小慎活著。其實真正悲情的,是我朔方的爹娘,他們以為我死了。


    這是一個很叫人無語的結果。事態的中心人物是我,隻有我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我覺得我承受不了這麽大的負擔。一方麵,我是祁采采,一方麵,我是小慎。


    關於小慎,我從聽說這個孩子開始就是不喜歡的。無論我愛不愛太子,畢竟她也算是我的情敵之一,或者說,她要是沒有什麽疾病,我就會和我愛的人自由馳騁在朔方,不用替代她去嫁給太子了,綜上所述,我都沒法喜歡她。這裏麵自然是不客觀和有偏見的。也隻是在我鳩占鵲巢後,慢慢從別人嘴裏才真正了解了她。


    習武的間隙,將自己的身子攤在東園厚厚的草陂上,聽著嘹唳的雁叫從南至北,又從北至南,我知道,在沈府,我度過了我生命的又一年。


    ……


    泰和四十年深冬,夜,無雪。


    倒掛在屋簷下已經小半個時辰,屋內人似在看書。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等另一個人的到來,因為,麵前的帛本連一頁都不曾翻過。


    我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耗著。


    在沈府這一年裏,日子平淡,如死水無瀾,卻催生了我無窮盡的推理才能。我知道了小慎並沒有什麽不能嫁人的“惡疾”,那麽,是什麽原因令沈尚書放棄了與太子聯姻的機會呢?要說是沈府高傲,在太後之後不願再送沈姓女子入宮,但是,沈尚書的弟弟沈知白的女兒沈小訥卻嫁給了皇子謙……凡此種種,無不預示著一個可能,那就是太子不可能繼位!


    每念及此,我總是很焦躁,我不知道我的推理是不是符合邏輯,所以我就想知道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我似乎嗅到了太子身邊一絲冰涼的,危險的氣息,我突然很想救他,不甘心他就這樣敗給薑家。


    然而我怎樣才能堂而皇之離開沈府,進入太子府呢?


    我設想了好多種接近太子的辦法,比如從天而降,一個不穩,跌入太子懷中,但我立即就否定了,這個辦法無恥且高危,我估計我還在半空的時候就會被太子影衛給一劍貫喉。要麽我在街上買脂粉沒帶錢,然後太子出現,怒斥了店家對我不掏錢還想拿走玫瑰香粉的鄙視,然後甩出一張銀票,厲聲說不用找零,幫我買下了那盒粉,我第二次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一是我絕無可能光明正大在街上溜達,二是太子自打他14歲被人刺殺眇一目後,極少出現在人民群眾多的地方。要麽,要麽在太子夜讀的時候,我一襲白衣,我衣袂飄飄,吟哦著小詞長詩,逡巡在太子窗邊,然後成功引起了…大內侍衛的注意……


    當所有的方法都否了的時候,我隻有靠了解沈知味--我現在的爹的想法來幫助我了。


    當夜入二更,一個纖細的人影來到了屋內。安靜了一晚上的沈知味起身揖到“你來了”。


    終於來了,我不敢稍動。也許今晚,我就可以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真相,那麽,也就不枉我這些天的倒掛了。每次到曙雞唱白我才迴屋,照照鏡子,臉都大了好多。


    來人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唿,我一驚,這人是何身份,令一貫傲氣的尚書這麽客氣。


    “沈大人,琴泣是帶薑大人的話來的。或者,皇上最近要禦駕親征了,說是著太子監國。”


    我又是一驚,難道邊關形勢吃緊,不然為何皇上要親征?他要去哪裏,可是朔方?我心揪的難受。


    “此信可靠嗎?”


    “薑太傅給的消息,大人不應該懷疑才對。”


    “下官唐突。”


    “此事緊急。大人,您是六部之首,所謂武官死於戰,文官死於諫……”


    “明白了。”


    “那麽,我去迴薑太傅薑大人了。”


    “不敢強留。”


    ……


    其實我一直不會揣摩人心,揣摩所謂的話裏有話。但是這幾句對白,我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薑太傅是要沈家父親上朝死諫,力勸皇上不要禦駕親征,我想這不是為了皇上著想,怕皇上龍體勞頓,或者一個不慎死掉啥的,隻是因為不想叫太子監國。誰都知道監國是什麽意思,完全就是對接班人的鍛煉,這種機會絕不能給太子。那麽說,薑太傅和沈尚書是一夥的,是輔佐皇子謙而阻擋太子諄的。那麽,小慎的不嫁,就是一個陽謀了,赤裸裸地擺在皇上麵前的不與太子聯姻,你還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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