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迴去的畫麵裏,陳鳴延仍然在提問。


    “你就不怕最後因為隻有一個人的劣勢而輸掉比賽嗎?”


    “任何人都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是嗎。”畫麵上,第一桀那張清冷的臉毫無波瀾地說。


    【該說不說,這話確實說得好。】


    【是個有擔當的漢子。】


    【話說的好聽,誰知道實際上會怎麽樣。】


    【總比那些連話都不會說的貨色強。】


    【更期待打臉現場了。】


    【上麵那個兄弟,你的期待落空了】


    彈幕仍然在爭吵不休,隻不過任聚他們關閉了彈幕看不見。


    陳鳴延並沒有在營造氛圍上用太多鏡頭。


    登記隊伍信息時的現場,和這簡短的采訪就是全部了。


    後麵緊接著就是正式舞台內容。


    基本上都是任聚他們錄製時在現場看過的內容,除了多了很多那時被忽視的隊長的內容之外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隻不過那時在台下看,距離有些遠,現在是看被攝影機記錄下來的畫麵,高清無碼,可以把每個人的反應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


    第一桀在舞台上自我介紹之後,同樣的問題和同樣的迴答,但是彈幕的反應卻不太一樣。


    大概是因為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前麵的畫麵裏已經說了太多,彈幕也疲勞了,不想聊這個。


    彈幕開始討論第一桀的名字。


    【這名字是本名還是藝名?】


    【這中二之氣撲麵而來呀。】


    【人家姓氏的第一是由田齊後裔演化而來,從第一到第八都是正式的姓氏,名字的桀字兒來自《詩經·伯兮》,桀指才智傑出的人。】


    【漲知識了,一個名字都這麽有說頭。】


    【正常人真會這麽取名字?還翻詩經這麽離譜?】


    【正常人取名字誰不是翻一堆書,正兒八經的找到好的寓意之後才定下名字?隨便就取的才不正常吧?】


    第一桀並沒看到彈幕對他名字的討論。


    但是他爺爺看到了。


    孫子第一次離家這麽遠,老人家表麵上不說,心裏一直都念叨得緊。


    不過他沒有煩擾任聚時故和第一桀,孩子在外闖蕩,跟家裏聯係頻繁了,容易思鄉,會幹擾到工作,甚至影響前途。


    老人家對這些看的很明白。


    不過他願意打擾孩子,並不意味著就對孩子的境況一無所知。


    爺爺斥巨資買了台小米的智能手機,一千多塊,小布爾喬亞嘴裏的低端機,但是對於孤兒院的需求來說,該有的功能都有,而且用起來也很合適,剛剛好。


    這手機還是陸景明推薦老爺子買的。


    一門心思謀劃著第一桀迴遠鄉讓他再賺一筆的陸景明當然不會放過討好老爺子這絕佳的迂迴路線。


    在任聚他們去了幽州,顧及不到嘉城這段時間,陸景明殷勤地幫孤兒院免了很多麻煩。


    雖說那些麻煩老爺子揮著掃帚也能解決,但老人家年紀大了,能省點兒力氣也是好的。


    老爺子透露出想買台智能手機以了解孫子的境況時,陸景明也適時的冒出來提供了建議。


    也沒冒昧的自己直接送。


    陸景明這段時間可看的明白,這些天衝著第一桀的名頭找上門來的各路神仙層出不窮,送的禮物也一個比一個珍貴。


    但老爺子油鹽不進,全都掃地出門,什麽都沒收。


    連有人找上門來要捐款做慈善都不收,生怕給第一桀帶去一星半點的麻煩。


    他要是敢提送字兒,估計也會是一樣的下場。


    借著第一桀曾經老板的名頭才能和老爺子有所親近,可不能在這種地方滑鐵盧。


    有了手機之後,老爺子恨不得讓院裏會玩手機的孩子一分鍾搜八遍第一桀。


    孫子被扒皮被網友罵的時候,老爺子甚至差點親自上手按鍵盤跟網民對線。


    《音樂是用來聽的》節目開播這麽大的事情,老爺子當然也不會錯過。


    雖然開播時間很晚,但誰說老人不能熬夜的?


    爺爺愣是早早睡了個早覺,讓院裏的小孩定好鬧鍾十點準時叫他起來看節目。


    老爺子當然不會用手機看,也沒有在電視上看。


    而是看立在孤兒院的操場上堪比電影院銀幕的大型投影儀。


    要不怎麽說有的人活該賺錢呢?


    陸景明在得知老爺子想看第一桀第一次上電視的樣子之後,火速搞定了他能找到最高清最大的投影儀在孤兒院架起來。


    老爺子當然是拒絕的,但陸景明隻說,自己這些設備隻是租借給孤兒院看節目,看完之後那些器材都要帶迴去的,並不是送禮。


    老爺子還能說什麽呢?


    別人都這麽這麽說了,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而且院裏也隻有一台尺寸不大的電視,並不能滿足院裏的孩子跟他一起看節目的需求。


    老爺子原本打算的是讓孩子們分批看,一部分跟他一起看直播,一部分之後再看。


    但陸景明這事兒辦的,先斬後奏,東西都運到操場上,做什麽用的也都讓孩子們知道了。


    老爺子頂著孩子們渴望的眼神,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於是跟陸景明商量好了租借費用之後,也就留了下來。


    甚至把殷勤的酒吧老板也留了下來,晚上一起看節目。


    陸景明聽到老爺子出言留人的時候那叫一個欣喜若狂,自己這些天的付出沒有白費!


    雖然遠鄉那邊第一桀的粉絲也組織了一起看節目的活動,但那哪兒有孤兒院重要?


    節目結束之後,自己還能不能請迴第一桀,可全靠老爺子了。


    到了晚上看節目的時候,陸景明把老爺子伺候的跟伺候自己親爹一樣事無巨細,噓寒問暖。


    親眼看著爺爺在第一桀發表那狂妄的發言時,打趣自己孫子不知天高地厚年輕氣盛,然後又誇讚年輕人就是要狂一點才好,年少更應輕狂。


    也在彈幕討論第一桀名字的時候,聽見了老爺子被勾起的過往迴憶。


    陸景明一開始是想關了彈幕看節目的,但是爺爺說了,他就是要看看那些人都會怎麽說他孫子,於是沒有關,隻是調整了彈幕的顯示區域。


    沒像任聚他們一樣,讓彈幕顯示的時候鋪滿畫麵,而是隻在限定的區域顯示,不影響畫麵顯示。


    爺爺迴憶起過往,也沒把陸景明當外人,就那麽眯著眼,慈祥的看著畫麵裏的孫子,娓娓道來。


    第一桀的名字確實比較少見,不過這是正兒八經寫在身份證上的名字。


    而他自我介紹時的形式,也是爺爺言傳身教的。


    小時候上小學之前,第一桀在認識新的小夥伴自我介紹的時候其實也是很簡單的說自己叫什麽就結束了。


    但那個時候他那些年幼的小夥伴們在聽到他的名字之後都會像彈幕一樣好奇又疑惑的起哄。


    而且還不怎麽友好。


    小孩子嘛,很少有那種包容心,遇見和自己不同的孩子,基本都會選擇排擠甚至欺淩。


    異於常人的小孩在幼年的時候,很少能感受到來自同齡人的善意,更多的是如同動物般原始的惡意。


    那時的第一桀常常因為名字被欺負,然後哭著迴孤兒院,求爺爺給他改個名字。


    每一次老爺子都會告訴他:“小桀啊,你的名字是很好聽的,學校裏的小朋友們還不懂事,也沒有讀過詩經,不明白你的名字有什麽樣的含義,你要原諒他們。”


    那時候爺爺總是會溫和的擦去第一桀的眼淚,往他嘴裏喂一塊糖,然後把孩子抱在懷裏,耐心地跟他解釋他名字的由來。


    “姓第一,這個姓氏可有來曆了。”


    “據說古時候漢高祖劉邦為了消滅各地戰國貴族豪強的殘餘勢力曾經把戰國時的齊、楚、燕、韓、趙、魏六國國王的後裔和豪族名門一起定居。”


    “在遷徙原齊國田姓貴族時,這一族因族大人眾,便改變了原來的姓氏,以次第相區別,分列為到第八氏。首遷者往第一門,為第一氏。第一至第八等姓.”


    “後來這些姓第一到第八的人裏,有的人再次改姓,去掉了次第之分,大家都隻保留了單姓:第。”


    “像咱們第一家一樣保留了複姓的少之又少。”


    “爺爺的爺爺曾經說過,咱們家過去也想過改為第姓,但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大哥以姓第一不是為了顯得自己了不起,或是顯的咱們家的人跟別人不同,而是為了讓咱們家的人做什麽都勇爭第一,奮勇當先為由說服,沒有改姓。”


    “還別說,咱們家那之後還真出過不少堪稱第一,給咱家光宗耀祖的人才,隻是爺爺不爭氣,一直都是中不溜的不上不下。”


    “要不是後來上戰場,殺敵殺出個連隊第一,你爺爺我估計就改姓了。”


    “那會兒老子砍起小鬼子來,那可是一刀一個。”


    老人總是說著說著,就開始懷念自己的過去。


    年輕時並肩作戰的戰友,放在心裏默默喜歡的姑娘等等,那些人,那些事,老人說起來時總是會滔滔不絕。


    隻不過年幼的第一桀聽不懂,也記不住。


    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去了。


    其實老人也沒指望聽的孩子能懂,他們隻是借著訴說過往這個動作,重溫自己的記憶,懷念那些迴不去的,思念那些忘不了的。


    “下了戰場之後,爺爺也退伍迴家了。”


    “不過那時候哪還有什麽家啊,都被小鬼子打爛了。”


    “所以爺爺就弄了這個地方,把和爺爺一樣沒了家的孩子們湊在一起,也就有了家。”


    “再然後就有了我們小桀。”


    “你名字是爺爺給你取的。”


    “爺爺沒文化,也沒錢找先生幫忙,就隻能自己去圖書館翻書。”


    “從《詩經》上翻到了【伯兮朅兮,邦之桀兮】這一句,給你取了桀字,取後半句,國之英雄的意思,桀字本身也有才智出眾的人的意思。”


    “爺爺希望你長大以後,是一個智慧的人,是國家的棟梁。


    第一桀沒記住爺爺的過往與迴憶,但記住了自己的姓氏和名字是怎麽來的。


    後來爺爺還教他,如果擔心別人對他的姓名抱有偏見,那就在自我介紹時解釋清楚自己的名字。


    有時候偏見來源於不了解,這樣的偏見在了解之後會消解許多。


    那之後第一桀再向陌生人介紹自己時常常上來就是一大段解說。


    解釋完姓,再解釋名。


    這個時候他也已經上學了,他隻需要在開學第一天大家集體自我介紹時說一次就可以。


    學校裏的第一次見同學們通常會在他長篇大論的解釋完自己的姓名之後,對他抱以善意。


    小學,初中,高中,都一樣。


    雖然還是會有人因為名字取笑他,排擠他,欺負他,但這樣的人並不多。


    而且這個時候的他年紀雖小,卻也已經準備好貫徹自己姓名中蘊含的意誌。


    他不再被欺負之後哭哭啼啼的迴去找爺爺。


    而是鼻青臉腫的帶著勝利的微笑迴家。


    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邊接觸的人也長大了,很少再遇到上小學之前那種因為名字就對別人不懷好意的家夥。


    他的自我介紹也越來越簡短,到認識任聚時,就剩下了關於名字的那一句,不再解釋他的姓氏。


    老爺子在孤兒院來繪聲繪色地說著自己孫子與名字有關的過往,遠在幽州的第一桀在老人不曾宣之於口的思念中連打幾個噴嚏。


    “著涼了?”任聚抽了張紙遞給他問道。


    “應該沒有吧?”第一桀擤著鼻涕疑惑道:“病房裏也不冷啊。”


    “一想二罵三念叨,你打了幾個?”時故開始數第一桀打了幾個噴嚏:“剛好三個,有人想你了!”


    “談戀愛了?”任聚順勢猜測道。


    時故添磚加瓦:“什麽時候認識的?一起錄節目的藝人?還是你的粉絲?”


    把用過的紙扔進垃圾桶,第一桀無視了自己老大和二哥饒有興致的探究目光:“應該是爺爺想我了。”


    他自己清楚自己什麽情況,如果說有人會想念他,大概也隻有爺爺了。


    院裏那些小孩兒,說他們會想爺爺還差不多,想他那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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