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芸琴淡淡地笑了笑:“我減肥,這些點心熱量太高。”


    女生常用理由,這年頭,一百個女生,一百九十九個在減肥。


    一個個瘦得風都能吹跑了還減,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然後認為那骷髏一般的模樣才是好看的。


    極其扭曲的審美。


    “哦……”時故打量了她一下極其沒情商地道:“其實你應該增肥,臉上一點肉都沒有,看起來就很營養不良,不好看。”


    申屠芸琴被說得十分詫異,她這麽說隻是找借口,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聊,沒想到對麵居然這麽不按常理出牌,一點兒也不怕交淺言深得罪她。


    “而且為了身體健康著想,也不宜太瘦,最好就是維持標準體重,盲目減肥不僅不會讓自己變好看,還會拖垮自己的身體,會死人的哦。”時故繼續說道,言論裏充滿了危言聳聽的味道。


    “謝謝關心,我有分寸。”申屠芸琴翻了個白眼,忍著沒有發作。


    時故見她這樣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再繼續進攻。


    掃了一眼桌麵,從申屠芸琴麵前取了一份小巧精致的,缺了一小塊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這個你還吃嗎?”


    申屠芸琴搖搖頭:“不了,你吃吧。”


    想了想,她壓著心裏對時故剛剛那些言論的厭惡,秉持著最後的善意提醒道:“這個有些膩,吃多了可能會有點難受。”


    時故聞言笑了笑,然後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把一整個蛋糕都塞了進去。


    他咀嚼著,看著申屠芸琴的目光中閃爍著一抹不屑。


    這時候張昱同看情況不對,連忙站出來打著圓場:“哎呀,怎麽一下子吃這麽多,快喝點水,別噎著。”


    說著遞上手邊的水杯:“哦對,這是檸檬水,還能解膩。”


    時故接過水杯,灌了一大口。


    雖然吃得很豪邁,但該膩還是會覺得膩的。


    等緩過神來,他盯著張昱同咧著嘴問:“我看你也沒怎麽動嘴,也減肥?”


    從剛剛開始,時故的攻擊性就直接拉滿了。


    沒別的原因,隻是因為他低頭吃東西的時候,以為這倆人沒怎麽動嘴,等他抬頭開口問出來,看見了兩人麵前那一桌點心。


    一樣的精致,不一樣的是,他和任聚第一桀,動的每一份都吃完了。


    而這兩人動的每一份都沒吃完。


    張昱同意識到了時故的攻擊性,但他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是為什麽,隻是順著問題迴道:“哦,那倒不是。”


    “隻不過甜品嘛,嚐嚐味道就好了。”


    “你們是餓了吧,我訂了宴席,一會兒簽完協議一起吃點兒?”


    說實話應對還是比較得體的,也展現了足夠的好意。


    但是,對於此時此刻的時故來說,這些,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吃飯就免了,和你們坐一塊兒吃飯,挺惡心的。”


    這一刻,他把自己的攻擊性完全的釋放開來,那刺人的目光掃視著張昱同和申屠芸琴,看的他們仿佛被潑了一身辣椒一般,隻感覺皮膚生疼生疼的。


    張昱同有些詫異地看向了任聚,目露詢問,他不太明白時故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性是因為什麽?


    任聚搖了搖頭保持沉默。


    現在不是他的時間。


    時故注意到了張昱同的眼神,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低垂著眼眸沉聲問道:“你們,餓過肚子嗎?”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也很沉重。


    壓得張昱同和申屠芸琴說不出話來。


    他們沒餓過肚子。


    張昱同是幽州土著,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別說餓肚子了,從小到大連剩菜都沒吃過。


    申屠芸琴也差不多,雖然不是幽州本地人,但也是家境殷實的,同樣也是不知道剩菜是什麽滋味兒的人。


    時故打量著他們,突然閉上眼歎了口氣。


    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怪不了張昱同他們。


    你不能要求一個完全沒有過切身體會的人去理解他沒有體會過的事情。


    何不食肉糜雖然很讓人不齒,但沒餓過肚子的人又怎麽能理解到餓肚子是什麽感受呢?


    理解不了的。


    即便有文字記載,甚至有影像記錄,但是該不理解還是無法理解。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cuàn),食土而活,脹肚而死。


    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哪怕把這些文字記載印在眼睛裏,也無法理解那是怎樣的慘烈。


    他們想象不到人要餓到什麽程度才會食子,食人屍,食觀音土,活得毫無人樣,死也毫無人樣。


    時故餓過肚子。


    任聚餓過肚子。


    第一桀也餓過肚子。


    但他們三人雖然都餓過肚子,卻也有著區別。


    第一桀隻是孤兒院偶爾揭不開鍋的時候會餓幾天,但總能緩過勁來。


    政府補貼,好人的救助,都能讓他和孤兒院的孩子們和他爺爺不至於餓出毛病來。


    早些年雖然窮,但一頓飯而已,隻要爺爺帶著他和孩子們開口,鄉裏鄉親總能湊出一頓飽飯,讓這些苦命的人兒活下去。


    不管怎麽說,第一桀始終都有所依靠。


    後來國家發展,給孤兒院的補貼也多了。


    雖然還是有些捉襟見肘,但總不會再讓人餓肚子。


    任聚和時故沒有孤兒院可以依靠,也不會辦什麽國家補貼。


    他們隻有自己。


    好心人不會每天等著幫助陷入苦難的人,百家飯也不是那麽好吃的。


    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那麽淳樸,給飯吃不說,還能照顧苦難者的情緒。


    不懂事的時候也便罷了,懂事之後,求過幾次施舍,挨過幾次白眼,就不會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乞求他人的善心了。


    他們跟狗搶食,甚至殺狗而食。


    他們跟豬搶食,泔水桶裏總能發現‘寶藏’。


    沒吃完的雞腿,豬蹄等等大塊的肉食,放進河水裏衝衝也是難得的美食。


    餓著肚子的時候,別說泔水桶裏的‘寶藏’了,泔水本身都是救命的食物。


    而這些也不是每天都有的。


    任聚和時故兩人曾經餓到吃樹葉,吃樹根,在雨後的清晨滿世界找菇類,沒條件處理,直接生吃。


    直到再大點,不管來路正不正當,能有收入了之後,他們才結束了那隔三岔五就要餓肚子,倒黴的時候能差點餓死的日子。


    時故閉著眼睛思索了許久,直到協議弄好了送過來,才緩緩睜開眼睛,不無頹然地說了一句:“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然後阻止了送資料的工作人員順手收拾桌麵的舉動:“都給我打包,我要帶走。”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開口,這些甜品要麽被扔進垃圾桶,要麽被溫希的員工或者保潔員之類的撿去吃掉。


    他既不希望這些食物被扔掉,也不希望讓別人吃他們剩下的東西。


    或許這些甜品很精致很貴,吃的人或許還會覺得自己賺了。


    但是,沒有人應該撿別人剩下的。


    工作人員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客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老板。


    張昱同這個時候也迴過味兒來了,大概知道了時故為什麽會那麽突然的對自己和申屠芸琴充滿了攻擊性,並且言語中多有攻擊。


    他默默朝自己的員工點了點頭。


    然後在她打包之前,把自己動過的幾份都挪到了麵前,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有錯不要緊,隻要知錯,認錯,改錯,那就還來得及。


    所幸這些點心都很小巧精致,分量實際上並不多。


    他把自己動過的幾份都吃了也不至於把自己吃撐。


    申屠芸琴也和他做了相同的選擇。


    時故對他們的行動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沉默地看著工作人員把那些琳琅滿目的甜品裝進一個個同樣十分精致的盒子裏打包。


    任聚在看送來的協議,同樣沒管那邊兩個人的行動。


    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不需要旁人過多關注。


    等他倆吃完,任聚也看完了協議。


    沒什麽問題,該有的條款都有,不該有的也都沒有。


    雖然他不是什麽專業律師,但是協議上有沒有漏洞,埋沒埋坑,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畢竟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也不至於在這種事上吃虧。


    他幹脆地在協議上簽了字。


    “唿,完事兒了。”簽好協議,任聚看著吃完點心狂喝水的申屠芸琴和張昱同:“兩位還有什麽事嗎?”


    張昱同擺擺手,也不提宴席那茬了,雖然沒吃撐,但也吃不下更多了。


    申屠芸琴也搖頭道:“之後就是團隊籌備階段了,這部分成益和溫希會做好,到時候再通知任先生。”


    實際上這部分也指望不上見夢這幾個人。


    邀請見夢加入這個項目也不是為了這個。


    “多劃拉點兒人,這個項目會需要很多人手。”任聚最後叮囑了一句:“那就先這樣了,先走了。”


    說完就帶著時故和第一桀拎著一堆盒子離開了。


    張昱同和申屠芸琴沒有遠送,他倆確實被膩得不輕,不太想動。


    任聚他們也不介意這個。


    有時候所謂的禮儀,其實就是毫無必要的脫褲子放屁。


    基本上隻有既沒底氣也沒實力的虛的一批的人才會格外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包裝嘛,懂的都懂。


    而有底氣有實力的,反而並不會在意這些所謂的禮儀。


    有能力自然可以隨心所欲的為所欲為。


    沒有能力才隻能寄希望於別人遵守規則。


    癱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張昱同才開口對和他狀態差不多的申屠芸琴說道:“我現在才理解,為什麽成益會邀請見夢加入這個項目。”


    剛開始的時候他確實是不太理解成益這個龐然大物為什麽會邀請見夢這隻小蝦米加入他們的項目。


    第一桀天縱奇才,但也和這個項目沒什麽聯係啊,他加不加入對這個項目並沒有什麽影響。


    見夢就更不用說了。


    就算是找人分擔風險,也不至於找到見夢身上啊。


    大象會找螞蟻分擔風險嘛?


    一直到剛剛,他才明白成益為什麽會邀請見夢加入這個項目,而且是總裁秘書親自接觸並發出邀約。


    關於這個藝人培養計劃,雖然申屠芸琴沒有告訴張昱同那條異類路線的存在,但看過計劃書之後不難知道這個計劃想做的是挖掘草根的活兒。


    而要挖掘草根,首先你得看得見草根。


    申屠芸琴笑了:“你覺得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能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張昱同看著麵前還沒被收走的空盤說道:“我們在這個行業沉浮了太久,不知不覺中已經沾染了太多這個行業裏的汙濁,而且由於長期身處其中的司空見慣,我們也意識不到自己沾染了多少汙濁。”


    “就像這些點心。”


    “其實我這麽招待客人已經很久了。”


    “但我從來沒意識到,吃不完是很浪費的。”


    “沒有人提醒我,久而久之,我也就習以為常了。”


    “我從未關心過那些吃不完的東西。”


    “隻知道它們會被收拾幹淨,卻從未意識到,那是可恥的浪費。”


    “但任聚他們卻能看見這些浪費,並為之憤怒。”


    張昱同歎著氣:“這個項目要挖掘的是業內沒有的,或者說曾經有過卻被擠了出去的存在。”


    “但隻有我們自己的話,卻很可能看不見那些人的存在……就像我看不見這些點心背後的浪費一樣。”


    “即便他們來到了我們麵前,我們也看不見他們。”


    他哀歎著,不無悲傷地說:“我們已經被業內當前的環境同化了太多……”


    申屠芸琴看著他眨了眨眼,然後看向了任聚他們離開的方向:“我們被同化了沒關係,有人會扭轉這個時代。”


    張昱同說的那些,是她沒敢跟林盛說的。


    成益所謂的一直未曾參與進流量經濟的大潮裏,不過是林盛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雖然旗下沒有流量藝人,也沒有像有些麵上抹不開的大公司一樣去弄個沒有從屬關係的子公司分公司賺流量錢。


    但成益也躲不過流量經濟的大潮。


    旗下藝人參與的綜藝,和其他公司合作的影視項目,總有流量藝人身處其中。


    在時代的大潮下,哪怕是成益這樣的怪獸巨頭,也躲不過洶湧的潮水。


    在堅硬的礁石也會被潮水衝刷得變了樣。


    成益也一樣,雖然林盛一直撐著沒有同流合汙,但他隻能控製成益內部,拒絕不了浪潮把成益的外部染上浪潮的色彩。


    藝人培養計劃這個項目本就是逆勢而行,但如果隻有身處大勢無法自拔的他們,那這個項目幾乎沒可能成功。


    人在江河裏,隻能順流而下。


    做不到逆流而上。


    隻有岸上的人能逆流。


    捎帶手還能拉一把水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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