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人,晚上沒有什麽娛樂活動,都休息的比較早。今天要拜訪的人比較多,哪一家都沒有多待,全部轉完也已經接近九點鍾。


    一進家門,嶽文軒直接就躺在了炕上。


    “怎麽了,兒子?你今天表現的非常好,剛才在徐軍.長家,看你還挺有精神的,怎麽迴來就沒精打采的了?”嶽振華關心的問道。


    “我還是個孩子,你就拉著我去社交,為了不給你丟麵子,我也不過是強撐罷了。早就累了,不是身體累,是心累。”


    嶽文軒當然沒有表現的這麽不堪,這樣的事情,他做了幾輩子,處理起來早就已經駕輕就熟。


    但他發現老嶽太喜歡炫耀他這個兒子,擔心以後還會被他拉著去應酬,故意這麽說。


    嶽振華自己就不喜歡和陌生人應酬,當然自己的朋友和熟人除外。


    聽兒子這麽一說,他還真以為把兒子給累著了,有些心疼的說道:


    “以後你還是在家裏好好學習吧,我盡量不打擾你。


    這次隻是特殊情況,今天見的這些人不是我的老戰友就是老領導,你作為我的兒子,就算今天不和他們見麵,早晚也得領著你和他們認識認識。”


    看到老嶽的神色,嶽文軒又有點心軟,轉變語氣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第一次和這些人見麵,多少有點拘謹。


    你們先去洗漱吧,我休息一會兒,今天給我奶推拿一迴,讓她老人家也舒服舒服。”


    老太太看到孫子一臉疲憊的樣子,有點舍不得,馬上拒絕道:“今天就算了,你有這個心,哪天都行,看你現在疲憊的樣子,奶奶可舍不得。”


    “行吧,今天確實有點晚了,那就明天。”嶽文軒沒有拒絕奶奶的好意。


    第二天上午,賀敏之抽了個時間,來到曾秀竹工作的醫院。


    曾秀竹是醫院的護士長,平時工作特別忙,看到賀敏之來找,不好讓她久等,匆忙間把工作安排下去之後,就把她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曾秀竹給賀敏之倒了杯茶,請她坐下之後,問道:“你這個大忙人,怎麽今天有時間來我這個小醫院?”


    “再忙還能有你這個大醫院的護士長忙?不過確實有點事情要和你談一談,可能要多耽誤你一會兒時間,你今天要是抽不出時間來,咱們也可以另外再約個時間。”


    看賀敏之的神色,似乎還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曾秀竹的神情也認真起來,“半個小時總夠了吧?”


    “用不了那麽長時間,可不敢耽誤你這個大忙人工作。”


    “那就說吧,半個小時之後,我有個會要開,不然的話,你難得來一趟,我肯定得多陪陪你。”曾秀竹歉意的說道。


    “嶽振華前天迴來了,你聽說了嗎?”


    “沒聽人說。”曾秀竹眼中驚詫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他見麵了,怎麽了,他出什麽事了嗎?”


    一瞬間,曾秀竹的腦中閃過了很多思緒,她猜測到嶽振華有可能把離婚的事情和賀敏之說了。


    畢竟嶽振華最好的戰友就是陸懷謙,這麽重要的事情和最好的朋友傾訴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管說沒說,她都不能承認。而且她確實沒有明確的要求嶽振華離婚,她也隻是找他傾訴了一下心中的鬱悶,嶽振華提出和原配離婚,那是他自己的決定。


    賀敏之一直都不太喜歡曾秀竹這個人,就是因為她覺得這個人有點虛偽,沒有一點真誠勁兒。


    既然曾秀竹不承認,她也不會揭破,幹脆也裝作不知道好了。


    賀敏之繼續說道:“老嶽迴家一趟,竟然把全家人都接過來了。”


    說到這裏,賀敏之特意關注了一下曾秀竹臉上的神色,她的臉色果然有了細微的變化,但很快就重新鎮定下來。


    賀敏之繼續講述:“他幾天前就打電話催著我們家老陸給租房子,匆匆忙忙的,時間這麽緊急,房子哪那麽好找?


    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個小院,就是租金有點高,老嶽倒也沒嫌棄,前天迴來之後,一家人就住進了那個院子。”


    “沒想到老嶽這個人還挺顧家的,竟然把一家人都接來了。


    聽說他們家上有老下有小,要管著這麽一大家人吃喝,每月的生活費肯定少不了,這麽大的負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


    聽著曾秀竹鎮定的說出這番話,賀敏之還真有點佩服她。


    “既然他敢把一家人接過來,想來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辦法。


    而且我看老嶽的愛人,不管是穿著打扮還是個人氣質,都很不一般,想來應該是有點家底的,不一定要讓老嶽養家。”賀敏之故意說道。


    曾秀竹果然對嶽振華的愛人很感興趣,馬上問道:“我好像聽說他愛人是個鄉下女子,聽你這樣一說,難道並不是?”


    “這一點,我倒是沒有問,不是很清楚。


    前天晚上,我和老陸在他們家吃的喬遷宴,倒是和老嶽的愛人接觸了一下。


    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她留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長得太漂亮了,聽說也是三十出頭的人,可看著頂多二十出頭,皮膚又白又嫩,用膚如凝脂來形容,真的是恰如其分。


    談吐和氣質也非常好,一看就是那種很有學問的人。”


    賀敏之把嶽振華的愛人形容的就跟下凡的仙女一樣,曾秀竹總覺得她有點刻意,臉上的神情不是那麽自然。


    聽了這麽多,曾秀竹已經沒必要再問下去了。她不清楚嶽振華那邊出了什麽變故,但顯然他已經不打算離婚,這一點已經可以肯定。


    在她的認知當中,嶽振華是一個非常果決的人,一旦做出了決定,就一定會堅決完成。


    萬萬沒想到,嶽振華親口答應她的事情,竟然就這麽食言了!


    她很失落,心裏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說不出來的沉重。


    她不清楚嶽振華為什麽會食言,但她覺得多半就是因為賀敏之口中那個美如天仙的女人。


    想來這個女人應該不僅僅長得漂亮,肯定還很有手段,竟然能讓嶽振華這樣的鋼鐵硬漢迴心轉意,絕對不是一般的厲害。


    她現在有點後悔。她要是早知道嶽振華的原配這麽漂亮,還這麽厲害,肯定還要加大點力度,僅僅給嶽振華一點暗示,遠遠不夠。


    她有的是機會加深和嶽振華的關係,甚至可以在輿論上造成既定事實,可她太輕敵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她一直都以為嶽振華的鄉下老婆就是一個無知的醜陋村婦,根本就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對手。正是因為太過輕敵,所以這麽多年的算計都付諸了流水。


    她是真心喜歡嶽振華,隻要能嫁給他,她甚至願意和全世界作對!


    她就沒打算嫁給別人,以她的智慧,如果真打算嫁人,早就嫁出去了。


    可惜嶽振華就是個榆木疙瘩,更是個鐵石心腸,盡管對她有些動心,可就是不知道主動。


    她用了種種方法都沒有奏效,最後不得已用出苦肉計,再加上主動暗示,這才初步達成了目的,結果最終還是一場空。


    這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以她對嶽振華的了解,到了這一步,她已經徹底沒了機會。


    “這麽快就能一家人團聚,真是為他感到高興。”


    曾秀竹已經不耐煩和賀敏芝繼續說下去,直接問道:“你過來找我,肯定是因為嶽振華的事,但我想不出來會是什麽事。”


    “想不到吧?確實是你想不到的大好事!”


    賀敏之說這麽多,就是想看看曾秀竹的表現,該看的都已經看到,她開始提及正事:


    “老嶽的兒子跟著一位他們當地非常有名的老中醫學習醫術,這位老中醫特別擅長治療不孕不育,對於治療宮寒,尤其拿手。


    他治療宮寒用的是獨家秘方的暖宮丸,老嶽兒子的手裏恰恰就有。


    據他說:就算是最嚴重的宮寒,隻需要吃上三個療程,就能徹底治愈。病情不太嚴重的話,一個療程就能治好,一個療程是七天。


    你對老嶽的救命之恩,他們全家人都很感激,一心想要報答你,對這件事很上心。


    所以讓我過來和你打個招唿,他們準備和你約個時間,一方麵是當麵感謝,一方麵是給你送暖宮丸,另外順便搭個脈。”


    曾秀竹萬萬沒想到,賀敏之的來意竟是為此。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顯然已經無法挽迴,她本心裏並不想和嶽振華的老婆見麵。


    她現在是一個失敗者,還被嶽振華的老婆知道了她的目的,就算他老婆什麽都不說,她也會覺得難堪。


    但她又不好迴絕,那顯得太刻意了,對方一番好意,她連個麵都不見,怎麽也說不過去。


    至於暖宮丸,她聽聽也就罷了,並沒有當迴事。


    這些年,她已經看了太多名醫,治療之前,很多名醫都信誓旦旦的說是一定能治愈她的病症,結果隨後還是失望。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滿懷希望,不想錯過每一次機會,失望的次數太多了,也就有點麻木,不敢再抱希望。


    況且她現在覺得嶽振華的這個老婆是個心思很深的人,說不定這就是她找的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不過就是為了演一場戲罷了。


    她演這場戲的目的也不難猜,不過就是為了營造她的大度、有恩必報、賢惠和善良。


    這樣的戲,她也演過多場,一眼就能看透。


    可惜,看透歸看透,人活在這個世上,有時候明知道對方在演戲,卻也隻能配合。


    這麽多年,她為自己樹立起來的形象不容打破,以大家對她的了解和認知,她注定無法拒絕。


    “你也看到了,工作時間肯定不行,很容易怠慢了客人。第一次和老嶽的愛人見麵,怎麽也得好好招待一下,不然就太失禮了。


    明天上午,我把工作趕一趕,中午應該能抽出時間來。


    你看中午十二點半見麵可以嗎?”


    賀敏之故意說道:“當然可以了,你是他們的救命恩人,你能抽出時間來和他們見麵,難道他們還能說個不是?”


    “可不敢這麽說。我從來沒覺得我是老嶽的救命恩人,我也不過是自救罷了。


    那個時間段不都是這麽過來的,每天都要麵對危險,每天都要和死亡擦肩而過,無數的同誌因此犧牲,咱們能活到現在,已經很幸運了。”


    曾秀竹從來都沒有對外宣稱自己是嶽振華的救命恩人。有沒有救命之恩,她說了不算,那得看嶽振華心裏怎麽想。


    如果他覺得是,那就是了;如果他覺得不是,就算她說是,那也沒用。


    “不管怎麽說,你對老嶽的救命之恩,他們全家人都認。


    那咱們就說好了,明天中午見麵。”


    約好了明天見麵的時間,賀敏之也就告辭離開了。


    辦公室裏終於隻剩下了曾秀竹一個人,她靜靜的在椅子上坐著,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但兩行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


    小的時候,她有著人人羨慕的出身,她過著讓無數人羨慕的衣食無憂的生活。


    等她長大後,接受到了先進的革命思想,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她曾經無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可每次都幸運的活了下來。


    可她寧願少一點幸運。


    如果能在那個時候犧牲,她會是一個人人敬仰的烈士。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為了理想奉獻青春,奉獻生命,那時候的她,一定會無怨無悔!


    她會憧憬著革命成功的那一天會是怎樣的一幅美好畫卷,她會笑著迎接死亡。


    這樣的死亡是幸福的,遠比現在幸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出身不再是她的驕傲,反而成了她無法抹去的汙點。麵對指責,麵對懷疑,麵對鄙視,麵對無數人異樣的眼光,她變得不再純粹。


    她也討厭現在的她,可她隻能成為現在的她。


    時間能改變一切。這麽多年過去,她早就已經不是那個心中隻有理想和信念的熱血青年,她變得世俗甚至庸俗,她心中唯一沒變的就是對嶽振華最真摯的愛。


    但愛是自私的,所以她在世俗、庸俗之後,又成了一個自私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她自己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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