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文軒和邊文棟雖然很少在一起玩兒,但畢竟也算是同齡人,肯定要站出來說說話。


    不然的話,以邊文棟現在的敏感心態,肯定會認為他瞧不起人。


    他知道邊文棟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現在的樣子明顯有點落魄,嶽文軒善解人意,避開那些敏感的問題,隻是問了問他下鄉的情況。


    這方麵的問題,邊文棟沒什麽好隱瞞的,詳詳細細的介紹了一遍。


    他報名時間比較晚,早就沒有了選擇餘地,被分配到了條件非常艱苦的雲*省的一個小山村。


    像邊文棟這種在大都市長大的知青,就算分配到條件比較好的農村,也會覺得條件很艱苦,分配到這種放眼全國都極為艱苦的小山村,那就更加難以適應了。


    這種小山村的農民有多艱苦呢?隻聽邊文棟簡單講述一遍,嶽文軒等人就有了極大的感觸。


    他插隊的小山村可耕種土地非常少,平均每人也就四五分地。


    人均這麽一點可耕種土地,就算是放在土地肥沃的平原地區,一年到頭忙活完,肯定也吃不飽。


    小山村的土地大多比較貧瘠,而且一大部分都是山坡地,不但產量少,而且不好耕種。


    小山村的壯勞力累死累活的幹一年,也就能分到五六十塊錢。


    也就是說,這個小山村的壯勞力幹一天,也就能掙到大約兩毛錢。


    這樣的工分值實在是太低了,像邊文棟這種在大都市長大的知青,簡直無法想象,更無法接受。


    等邊文棟介紹完小山村的工分值,王麗英趁機教育六妹和七妹:


    “現在你們知道自己生在福窩裏麵了吧?


    以前讓你們湖個火柴盒,你們都不樂意,農村裏的孩子要是能有這麽一個活幹,不知道得有多開心。


    你們小孩子湖火柴盒,要是不偷懶,好好湖的話,一天也能掙個七八毛。


    農村的壯勞力頂著大太陽累死累活的幹一天,也才掙兩毛錢。


    你們自己想想這中間的差距有多大!”


    七妹馬上乖巧的說道:“姆媽,以後我再也不貪玩了,一定會好好讀書,爭取下迴考試考一個高分。”


    “姆媽,我可從來都沒有偷懶過,以前我在家湖火柴盒,要是能湖全天的話,就算掙不了一塊錢,也能掙個八九毛。”對於老媽把自己和親妹七並列,六妹有點不高興。


    嶽文軒繼續問道:“在農村生活,錢掙多掙少還在其次,關鍵是能不能吃飽,你插隊的那個村子能吃飽嗎?”


    “當然吃不飽!”說起吃飯問題,邊文棟的怨念更加深重,“我們那個小村子,平均每人就四五分地,就算都是肥田,打的糧食肯定也不夠吃。


    何況這四五分地還都是一些貧瘠的山坡地,就算再加上其他產出,村民們也不可能夠吃。”


    邊文棟的現狀太慘了,嶽文軒隻能同情的說道:“吃不飽飯,這可就是大問題了。”


    “誰說不是呢,就吃飯問題可把我們三個知青給愁壞了。


    我們知青剛去了農村,哪哪兒都不適應,每天從早忙到晚,幹的累死累活,也掙不了滿工分,平均也就七八個公分的樣子。


    幸虧村裏分糧食是按照‘人七勞三’的原則進行分配,就算我們掙的工分少,影響也不大。”


    越是生活條件艱難,邊文棟就越慶幸。


    要不是國家政策好,像他們這種幹活沒力氣的知青,就更吃不飽飯了。


    “人七勞三”是農村人民公社體製下的分配原則,是對農業勞動產品進行分配的剛性製度。


    自五十年代末一直執行到七十年代末,直到農村人民公社在曆史上消失,這種分配製度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人七勞三”是生產隊采用比較多的一種分配方法,是分配基本口糧或供給的一種分配製度,即人頭占70%,勞動工分占30%。


    農村生產隊是基本核算單位,地裏生產的糧食、棉花、蔬菜,尤其是糧食,除去上交給國家的以及隊裏留下來年的種子和公共用項,剩餘部分分配到各家各戶。


    全年按人口占七成、勞動占三成進行分配。


    打個比方:一百斤糧食,先按人頭數分掉七十斤,剩餘的三十斤就按照勞動力每天掙得的工分分配。


    分錢不是這樣,年底分錢是按照工分進行分配,不按照人頭分。


    也有生產對執行“人六勞四”或“人五勞五”的,國家並沒有對這個比例做出硬性的規定。


    “人七勞三”的分配製度裏麵包含著一部分“按勞分配”的成份,更多地是具有平均主義的特征。


    生產隊裏的五保戶、困難戶、軍烈屬、病殘戶,沒有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人,都是這一分配製度的受益者。


    對於生產隊的村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糧食,那些沒有勞動能力或者勞動能力較差的村民,就算不掙工分或者掙的工分少,也能按照人頭分配到一部分糧食。


    也就避免了這一部分人因為沒有勞動能力,而忍受饑餓的折磨。


    這一政策的受益者主要是老人和孩子,像邊文棟這種勞動能力較差的知青也成了政策的受益者。


    很多村子不願意接收知青,也是由於這個原因,知青的到來搶占了村民的糧食,自然不受歡迎。


    越是窮困的山村,對於知青的抵觸就越大。


    本來生活就已經很困難了,知青還要來搶食吃,村民們自然有意見。


    嶽家的人大多對於這一分配政策不清楚,邊文棟詳細的講了講。


    “那按照這個政策分配糧食的話,你每年能分到多少糧食?”嶽文軒關心的問道。


    “我現在才去了幾個月,具體的數量還說不好。


    據我了解,村裏的壯勞力,一年到頭也就能分到二百斤左右的毛糧。”


    說出這個數字來,邊文棟的語氣非常沉重。


    “這也太少了!這怎麽能吃得飽?”嶽文軒早就已經猜到邊文棟的生活一定很艱難,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挺吃驚。


    農村有一句話叫做“夠不夠三百六”,意思就是如果一年到頭分配給每人的毛糧能達到三百六十斤,那就基本上夠吃了,如果達不到,那就得餓肚子。


    邊文棟插隊的這個小山村,就算壯勞力分得的糧食多一些,也才隻有兩百斤毛糧,距離能夠填飽肚子實在是差的太遠。


    分配這麽一點糧食,也就隻能吃個半飽,村子裏的所有人都要長時間處於極度的饑餓狀態。


    王麗英本身就是農村出來的,對農村的生活有多麽艱苦深有體會,想到邊文棟要吃這麽多苦,再想到遠在兵團的兩個女兒,心裏的觸動更大,更加覺得邊文棟這個孩子吃了大苦。


    她忍不住問道:“那邊的條件這麽艱苦,這幾個月你是怎麽過來的?”


    “就是慢慢熬唄。一開始肯定不適應,每天都要餓肚子,幹活都沒勁。


    不要看我們那個小山村平均耕地很少,但每天要幹的農活反而更累。


    地越少就越得伺候好,要想把山坡地種好,所付出的艱辛是平原地區的幾倍甚至十倍不止。


    剛去的時候,我們幾個特別不適應,累死累活的幹一天,還不達標,還要餓肚子,我個人的感觸就像是從天堂跌到了地獄裏,每過一天都是巨大的煎熬。


    現在迴想起來,我都不知道這幾個月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王麗英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也隻能說道:


    “等到了家,你好好把心裏的委屈講一講。


    家裏邊兒別的忙幫不上,每月給你多寄點錢,再攢點糧票勻給你,應該還是能的。”


    邊文棟的臉上露出苦笑,“要是隻有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怎麽都行,家裏邊肯定不會不管我。


    但這不是一兩個月的事,甚至也不是一兩年的事,很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事。


    家裏邊也不怎麽寬裕,尤其是每月的糧票,那都是有定量的,多勻給我一點,別人就要跟著餓肚子。


    偶爾資助我一迴還行,哪能一直資助,況且家裏邊下鄉的不止我一個,還有我弟弟和妹妹呢。


    他們的處境就算比我強一些,同樣都是農村插隊,恐怕也強不到哪兒去。”


    嶽文軒真沒想到邊文棟竟然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看來去農村吃點苦也不全是壞處,邊文棟走了這幾個月,竟然學會體諒人了。


    在他的印象裏邊,邊文棟一直都是一個較為自私的人,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很少會考慮到別人的難處。


    如今他在農村吃了這麽大的苦,竟然沒有一味的怨天尤人,看來艱苦的環境確實鍛煉人。


    當然,也可能是邊文棟更聰明了,眼光比以前看得更長遠。


    如今他身在農村,再用以前的相處方式和家裏人索要東西,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反而像現在這樣多一點諒解,更能贏得家人的憐憫。


    走進天井,邊文棟的迴歸轟動了整棟石庫門。


    尤其是他現在這一副黑瘦的落魄樣子,更是帶給了所有人巨大的觸動。


    前樓的劉爺叔搬走之後,石庫門的四家人裏,除了曬台阿嫂家以外,都有孩子下鄉插隊。


    看到邊文棟如今的狀況,也就想到了自家孩子的現狀。


    一想到從小嬌生慣養的孩子正在吃苦,幾位家長的心裏就無比的苦澀。


    邊文棟剛剛迴歸,大家對他這幾個月插隊的經曆都很好奇,都圍攏過來問東問西。


    對家人的噓寒問暖以及鄰居們的好奇追問,邊文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很有耐心的迴答問題。


    嶽文軒一家人的素質比較高,沒有追問邊文棟不願意迴答的那些敏感問題,但其他的鄰居並不是都有這樣的素質,該問的或者不該問的,都問了一個底掉。


    等到天黑吃飯之前,有關邊文棟這幾個月的經曆,整個石庫門的所有人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邊文棟這一次迴來,並不是探親假,而是請的病假。


    哪怕是病假,時間也不長,僅僅隻有半個月時間,這還包括了來迴路上的時間。


    邊文棟剛剛迴來,至少在最近幾天是熱點,嶽文軒家裏的話題也是圍繞著他展開。


    吃完飯,一家人坐著閑聊,大姐說道:


    “聽說邊文棟請病假的緣由是心髒有問題,從小到大,他不是一直都挺健康嗎?


    二十多歲正是身體最健壯的時候,小的時候什麽病都沒有,二十多歲突然有了心髒病,你們說他不會是假裝的吧?”


    嶽文軒肯定的說道:“都不用問,肯定是假裝的,他要是不這樣說,哪能請下病假來。


    他突然在這個時候迴來,一定有目的,我猜他應該是不想迴去了,但他想留城,難度太大了,心想事成的可能非常小。”


    “他這才走幾個月呀,就想迴城,他這心氣可真是夠高的,我也不看好他。


    別說咱們這些沒什麽門路的普通百姓,就算是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家,也沒聽說哪一家的孩子剛走了幾個月就迴城的。


    他要是別著急,再觀望觀望,看看別人都是怎麽辦的手續,說不定以後會有機會。


    才走了這麽幾個月就想迴城,還是太早了,怎麽想怎麽不可能。”


    嶽廣平同樣不看好邊文棟。


    看到邊文棟如今的境遇,四姐更加慶幸自己能夠留在城裏,也更加珍惜現在的這份工作。


    邊文棟好歹也是一個身體健壯的男青年,以他這麽好的身體素質,下鄉之後都混得這麽淒慘,要是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去了鄉下,真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麽鬼樣子。


    嶽香菊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她不怕吃苦,她怕的是沒有希望。下鄉之後每天都和黃土地打交道,麵朝黃土背朝天,還能有什麽希望,這種看不到未來的煎熬,她肯定一天都待不下去。


    對於邊文棟如今的境遇,四姐挺同情,她說道:


    “邊文棟雖然自私了點,但他絕對是一個聰明人。


    他突然間在這個時候迴來,估計多少還是有點把握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我倒是對他接下來的操作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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