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們來到長安,府裏酒樓兩處皆熱鬧非凡,也可說是雞飛狗跳。


    且不說別苑小樓裏安排得滿滿當當,就連常之行平時舞劍的寬敞庭院也變得生機盎然。


    院子中央的梧桐老樹的枝椏上捆了一排鐵鎖秋千,每天落日時分就會有風絨彩色的身影,哼著江南小曲兒在依然泛青的新鮮木板上麵蕩來蕩去,或坐或踩。


    不哼曲的時候就會與青芽吵吵鬧鬧,因為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


    素生在屋裏待悶了,就會坐在老樹下旁觀他們兩個指天畫地鬥嘴,風苔偶爾會推開朝著院子的通風窗一起看熱鬧。


    自從離開寺廟來到常家,那個蛇頭的噩夢素生就再也沒做過。


    隻是,現在每日夜裏困擾他的卻是一段熟悉的小調,讓他在夢裏愈發困倦。


    素生想要努力看清是誰在哼唱,隻可惜在夢裏掙脫不得。


    因念珠已經徹底老死,突然失了它的裨益,再加上迴想不起的記憶,素生愈發無精打采,眼皮雙了好幾層,一副病態。


    沐荷之前就在擔心素生的身體,最近幾日看素生吃飯時心神不寧,沾沾撿撿,就一直悶在房裏翻讀舊醫書,欲尋根治之法,終無果。


    素生日漸消瘦,短短幾日就已經臥床,郎中瞧過說他胎裏不足,底子薄弱,虛不受補,隻開了個普通的健脾方子,熬出的藥素生一喝就吐,隻能作罷。


    眾人看了素生的可憐相,雖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最後隻能按崔母的經驗之談,沐荷冒險一試,將靈芝磨成粉以微小計量加入棗粥,喂素生服食。


    適應了幾日,素生雖能咽得下,卻也並未有所好轉。


    這天,沐荷正坐在素生榻前暗自抹淚,風苔就領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進來,說是從江南請來的神醫。


    那老頭瞥了一眼素生的氣色,在素生腕上信手一搭,就從風苔捧著的藥箱裏拿出一帖銀針。


    沐荷趕緊護在素生床前製止,她可不敢把素生的命交到一個老態龍鍾的人手裏,更何況她知針灸並不適合孩子。


    風苔把老頭兒請到椅子上坐下,倒了兩杯茶,湊在老頭兒耳邊說了幾句話,又轉身迴來將草木皆兵的沐荷攙到老頭兒對麵坐下。


    “娘親,聽舅舅說曾祖父教過您醫術,那您自然也聽他提到過藥王這個名號。眼前這位就是藥王,今年恰好過百。”


    沐荷驚奇地看著眼前這個白發老頭,她從小就聽過他的故事,甚是崇拜,現下心裏雖有些動搖,可是即使是神醫,年紀也這麽大了,她依然不放心把素生交給老頭兒。


    白胡子老頭兒可憐巴巴地扯了扯風苔的衣角,剛才風苔不讓他亂說話,隻能看著沐荷對自己質疑,心裏不爽。


    “你也說服不了她,我一百歲的人了一收到你的信就火急火燎地坐了十天的船到這,她若不願意,你就陪我在長安逛逛,留她好好想想嘛。”


    沐荷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羞愧難當,忙起身道歉:“老先生,您風塵仆仆為我兒趕來,沐荷感激不盡。我先讓人給您收拾出房間,讓風苔為您在集賢居接風洗塵。畢竟您也累了,針灸一事還是再等等吧。”


    老頭兒麵露喜色,立刻拿起腔調:“這還差不多,老夫行走江湖救人無數,還未見過往外攆神醫的。不過老夫清楚你在擔心什麽,你知道想改變遊絲脈象隻能用挽生針法,而此針法又不可用於孩子。”


    風苔跟老頭好久沒見了,他不僅老當益壯,這優越感也是不減當年。


    沐荷亦驚歎這百歲老人竟談吐有力,邏輯清晰,眼神裏還閃爍著耀眼的智慧,尤其是挽生針法,那確實是她的擔憂:“不瞞您說,我確知這古書記載之法,素生已是我的兒子,我得對他……”


    “哎喲,古書上那套老夫三十歲之前就棄用了,所有的可行之法都是老夫多年來實踐過的,像你這般隻讀書能行醫嗎,要知道這小子一生下來就跟著老夫……”


    “娘親,我先帶神醫去集賢居了,您先照顧著素生。”風苔捂住老頭兒的嘴趕緊出門去了,生怕言多有漏。


    由常之行作陪,帶著老頭去集賢居吃了一頓長安特色,還飲了幾盅杜娘送來的好酒,留杜娘在飯桌一頓閑扯,天黑以後才迴常家。


    原來杜娘聽說常家二小子風苔跟自已一樣是孤星,卻有高人指點擺脫了這宿命,便將信將疑地來打探。


    在見到風苔本人以後,仔細打量,見他左眼下的淚痣確實不見了,心下便有了打算。


    不著上下地奉承了一番後,卻見這小子並不領情,杜娘誤以為風苔身邊的老頭就是那高人,為了投其所好,趕緊迴去取了自己最得意的佳釀。


    老頭兒心情大好,聽到杜娘的訴求,隻道是小菜一碟,隻是去掉臉上的痣,這有何難,便痛快答應了杜娘。


    晚上迴到常府,老頭兒又跟著大家一桌熱鬧,雖然肚子已經吃飽,但他喜歡現在這種家庭的氛圍,直到看到風絨。


    他突然起身,看著風絨脖子上掛著的白玉淚眼婆娑,雙手撐住桌子,蒼老的身體有些搖晃。


    “孩子,你戴的那塊玉能給老夫看看嗎?”


    風絨對於這樣的要求絲毫不覺得奇怪,二話不說就利落地將玉摘下。


    以前崔尚錦曾帶她去看過王穎,當時王穎也這樣要求過,隻是看完也沒說什麽,她想也行大家也跟自己一樣喜歡這塊玉。


    風苔從她手裏接過玉送到老頭兒手裏,他從小在老頭身邊長大,老頭兒是第二次這樣動容。


    第一次,是聽說百草山一夜之間被不明身份的人滅門。


    “藥王,咱們借一步說話吧。”


    崔尚錦作為一個人精,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肯定是風絨的身世有了著落,心裏又不想讓別人都知道這件事,便攙扶著老藥王去了書房。


    老藥王當然認得這塊玉,這是他將百草山掌門之位傳給霍方時送給他的禮物,霍方大婚時,藥王還建議他將玉一分為二給了霍方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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