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嚴潛逃離開李家村是十月初四,距離他離開江陰已接近兩個半月。


    十月初五下午,南京紫禁城


    宮裏還是處處縞素,殿內龍椅上坐著身穿孝服的當今天子,朝廷已經頒下年號天啟,史稱文啟帝的大文朝第三代君主。


    這近二十天的守孝,讓原本身嬌體弱的天子更顯憔悴,此時他看著跪伏在大殿中間的小春子問道:小春子,這些日子宮裏宮外有什麽動靜沒有?


    小春子跪在地上迴道:迴稟主子,據錦衣衛和東廠探察,朝廷內外並無異動。


    聖上微微點頭:沒事就好。不過你什麽事情都聽廠衛下麵傳上來,父皇在世的時候讓你去東廠見習有何意義?


    小春子不知主子此話何意,不敢接話隻是叩頭:奴才愚笨,辦事不力,有負聖恩,請主子責罰。


    也不過十八九歲的聖上微微歎氣:這常太平看著對朕還是恭敬有加,但他畢竟是父皇用慣的人,總不如朕自個用慣的人用著順手放心。小春子,你也去東廠一個多月了,怎麽辦事也該學會了吧,朕讓你執掌東廠如何?


    小春子迴道:主子,依奴才淺見,還是讓常公公提督東廠為宜。奴才雖然在東廠也見識了個把月,但常公公提督東廠已有八年之久,對著查緝指揮之事嫻熟無比且處置得當。小春子現下接手肯定不如常公公。若主子放心不下,不如另設一個輯事廠由奴才領職,替主子打探外麵的風吹草動。


    身穿孝服的聖上連連點頭:這法子好,倒免得外麵說父皇駕崩不久,朕孝服未除就拿老臣子下手。這些事朕還是更放心你一些,畢竟打小你就伺候太後與朕。嗯,這個叫東輯事廠,你就去設立一個西輯事廠吧。還有,小春子,你提督西輯事廠,也算是宮裏獨擋一麵的人物了,可不能隻顧著麵麵俱圓。該得罪人的時候還是要敢得罪人,可不能因為那人是你的幹爹就網開一麵,你不敢得罪外人就是得罪朕!


    小春子連連磕頭口稱不敢。


    北行路上


    這一路上沒什麽好說的。陶嚴謹遵師父再三叮囑的“莫惹事,埋頭趕路”宗旨,既沒有見義勇為行俠仗義,也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讓他稍稍有點失望的事,無論是走在官道小路,還是從五羊城乘船北上,這一路上居然沒有見到一個武俠小說中的俠女。拿著刀槍的武林中人倒也見過不少,可都是些粗豪大漢,愣是沒有見過一個貌美如花俠女。


    這一日傍晚,陶嚴趕迴了江陰城外長江邊,屈指一算,從七月二十四被流放到今日重返,足足過去了三個多月,這還是因為從崖州迴來一路上大半路程都在乘船快了很多。


    現下已經初冬,江邊寒風唿嘯,雖然陶嚴身體強健,直裰裏麵還穿著襯袍,被江風一吹也感到幾分寒意刺骨。


    看著遠處低垂的鐵灰色烏雲,空氣中也彌漫著濕潤的味道,陶嚴知道馬上要下雨了,趕緊快步往遠處江岸陶小丫家的方向趕去。


    離著那破敗的小院子越來越近,陶嚴心裏也越來越緊張,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熬得下來這三個多月嗎?這城外林子野地裏是有野獸的,而且拐賣孩童的牙子牙婆會不會下手把她拐騙了?或者她已經成了小叫花?


    走到小院子前麵,隻見院子外麵用樹枝紮的柵欄歪歪倒倒,柴門虛掩,小院裏麵也長滿雜草。


    陶嚴見院子如此破敗毫無生氣,根本不像還有人住在裏麵的樣子,心情不由沉到了穀底。


    陶小丫終究沒有等到自己來接她這天!也不知道這個身世淒慘的賤民小女孩淪落到何方了?是成了小叫花子還是被牙子牙婆拐賣了?這裏離江陰城不遠,牙子牙婆把陶小丫拐走後應該就近賣到城裏去吧,也隻有城裏的大戶人家給得起價錢。


    看來自己必須要冒風險混進江陰城裏去尋找她的下落了。本來之前師父特意告誡過他,如非必要盡量不要再進江陰城。畢竟他在江陰城大牢裏被關了這麽久,縣衙裏麵的捕快衙役看見他是很容易認出來,畢竟他個子高大。


    陶嚴心想此時也隻能豁出去,這守城士卒應該不認得他,隻是進城之後,須喬裝打扮小心行事。


    隻是自己在她爹臨終前答應過要護她周全,又對她親口允諾過,這萬一在江陰城裏也找不到她又該如何是好?


    不過陶嚴想著既然已經來了,還是進去查看一番,也許能找到什麽陶小丫留下的線索。


    陶嚴剛進了正屋,眼角餘光看見外麵院子柵欄一處破損的地方,有個小小的黑影一閃,他立即躲進門後陰影偷偷看著。


    隻見一個瘦小的黑影沒從柴門那裏進來,而是就從柵欄破損處直接鑽了進來,進來後先警覺地四處張望著。


    陶嚴沒有看到小黑影的正麵,但是直覺告訴他,這一定是陶小丫!


    他從門後出來走進院子。


    看見陶嚴的身影,小黑影第一反應是猶如一隻受驚的小動物般想躲藏起來,她馬上又奔到柵欄破損處想鑽出去,一隻腳已經伸到柵欄外麵,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迴看-


    陶嚴看清楚了,是陶小丫。但他幾乎不敢認了。


    陶小丫本來是一張小圓臉,現在下巴卻尖得嚇人。她的眼睛本來就很圓,因為瘦得脫了形,更顯得眼睛異樣的大,與腦袋簡直不成比例。現在已經是初冬,她也沒有厚衣服穿,就是拿薄的舊衣服一層層裹在身上,細細的手腕露在外麵,左手上有一把不知名的野菜。


    陶小丫看清楚是陶嚴,她睜圓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陶嚴,然後慢慢把伸出柵欄的左腳收迴來,站直身子,把右手捂在嘴上壓抑著無聲地哭起來,滿是黑灰的臉上瞬間就出現兩道明顯的淚痕。


    陶嚴向著陶小丫走了過去,隻見她突然尖叫一聲後,原地蹦跳了兩下,先咧開嘴笑了起來,可是緊接著又哭出聲來:你怎麽過了這麽久才來?他們都說你迴不來了,我不聽,我不信!你明明答應了我爹的,你答應我了的。


    陶嚴覺得自己就算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但也應該是一個心誌很堅強的,可此時怎麽淚點這麽低?看著眼前又黑又瘦又髒的陶小丫,他的眼眶也紅了。


    陶小丫飛奔過來,陶嚴趕緊蹲下身子摟住了她。陶小丫穿得太單薄了,頭發也亂糟糟的滿是稻草屑,腳上隻是一雙薄布鞋,手上嘴角耳邊滿是凍瘡。


    陶小丫嚶嚶哭了一陣後,又嘰嘰喳喳顛三倒四說著什麽也有好心人想收留她,但是她不敢離開這裏,怕自己如果離開了,大哥哥迴來就找不到她了。


    陶嚴真的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小女孩是怎麽熬過這三個多月半年的?怎麽敢一個人住在城外這破敗的屋子裏麵。


    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問陶小丫:這幾個月你怎麽過的?家裏沒有厚衣服穿嗎?


    陶小丫說:平時我就挖野菜掏鳥蛋抓青蛙呀,這些我小時候就會的。家裏的東西是有次我去江邊摘野菜,一夥逃難的進了家裏,有用的都被拿走了.....除了挖野菜找吃的,我就去爹娘姐姐的墳前跟他們說話,他們時時托夢給小丫,讓小丫乖乖仔這裏等著,你一定會來接我的。


    陶嚴心中暗暗後怕不已,要不是陶小丫當時在送他去崖州的時候提醒他勿忘“郭伋之約”,也注意到陶小丫性子有些一根筋,所以他拚著假死潛逃也要迴江陰找到陶小丫。本來他也想過,自己已經成為流民,要是陶小丫被江陰的大戶人家收留當個使喚丫頭,一輩子衣食無憂也好。如果自己真的沒有想方設法盡快迴到江陰尋她,這個被世人視為低賤如草芥一般的賤民小女孩,到了嚴冬還能不能活下來真不好說。


    這時候陶小丫從陶嚴懷裏掙脫出來:你走了很遠的路該餓了吧,我去生火給你煮野菜湯。


    這一下,陶嚴再也繃不住,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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