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風定在一邊,怔住,懷疑自己那雙不靈光的耳朵聽錯。


    心在顫動,瞳仁也顫,夏允風低下身去,靠近遲野的嘴唇:“你有什麽?”


    他盯死遲野的嘴巴,用最原始的方法字字辨別。


    “小風,”遲野如他所願,“我還有小風。”


    第70章


    清晨,包子從遲野手中溜走,躍上沙發靠背,山大王般踏起貓步。


    懷中溫暖驟失,遲野敏感的醒過來。


    醒來的第一反應是累,比體育課上跑了三千米還累,全賴他昨晚做的那個夢,次次夢到都勞神費力,汗流一身。


    坐起來,毯子從胸口滑落。


    遲野靜了幾秒,昨夜記憶零散的撞進腦海,大多都已記不清楚,隻記得他被夏允風帶迴家,想走來著,夏允風不讓,還霸占了他的電腦做要挾。


    怎麽在這兒睡著了?夏允風沒喊他?不但沒喊,還放任他在這裏睡了一夜,還給他蓋毯子。


    遲野抱著毯子發愣,包子走到他麵前。一人一貓麵麵相覷,遲野問:“他沒趕我?”


    包子往前走了走,豎起的尾巴掃過來,親昵的蹭遲野的脖子。


    臥室門在此時打開,夏允風衣服已經換好,粗針白毛衣很像當年來北城找他時穿的那一件。


    夏允風掃他一眼,不說話,去衛生間給遲野找洗漱用品。


    遲野從沙發縫裏摸出手機,查看郵件和消息,撿幾個重要的先迴複。


    夏允風倚在衛生間門口,抱著胳膊,一副高冷清淡的模樣:“牙刷和毛巾都找好了,你直接用。”


    遲野應了聲,起來去洗漱。


    半道上捉住夏允風,規矩的鉗了下肘彎就放開:“昨晚……”


    夏允風撩起眼簾:“你睡著了。”


    遲野點點頭,明白那言下之意是沒能成功把他喊醒。


    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一下,一夜過去,胡茬長出來了,遲野摸了摸下巴,問夏允風:“你還有剃須刀麽?”


    夏允風一個單身男人要那麽多剃須刀幹嘛,他搖頭:“用我的吧。”


    剃須刀這麽私人的物品最好不要混用,遲野不打算用夏允風的。可身上汗濕黏膩,還有難聞的酒氣,不舒服,這有點忍不了,他準備迴酒店衝個澡。


    夏允風在廚房搗鼓早飯,奶香甜味兒飄到客廳。


    很多年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遲野走過去,手扶在門框,沉默地打量夏允風。從前總是他給夏允風煮吃的,那人從小在山裏長大什麽不會?到他跟前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沒有下過廚房。


    夏允風把椰子飯盛進盤子裏,用破壁機打兩杯草莓牛奶。


    遲野突然覺得心疼,夏允風不應該是一個人,他需要被照顧,像以前他做的那樣。


    餐桌安靜,倆人的吃相都很斯文,幾乎沒什麽聲音。夏允風的習慣是被遲野擰過來的,那人總嫌他狼吞虎咽,後來就一點一點的改掉了。


    夏允風瞥見遲野泛青的下巴,主動開口:“怎麽沒刮胡子?”


    遲野說:“不太衛生。”


    這人窮講究的毛病倒是一點沒變,夏允風不爽:“我沒病。”


    遲野抬起眼,看見一隻小刺蝟:“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你有病?”


    什麽邏輯,遲野無語:“我能有什麽病?”


    那就不得而知了,分開十年,他們對彼此的生活與感情經曆一無所知。


    飯桌上沉默幾秒,遲野想到昨天夏允風收到的花,在他缺席的十年裏,對方又收到過幾迴?


    椰子飯都不覺得甜了,遲野岔開話題:“椰子飯味道很正宗,在哪裏買的?”


    夏允風喝口牛奶,唇周沾了一圈粉白的液體,他輕輕抿掉:“不是買的。”


    遲野忽的頓住,低頭看一眼,難怪那麽熟悉,這是出自淩美娟的手藝。他張張嘴,一個字眼抵至唇邊,時至今日已經不太合適那樣稱唿,改口道:“淩阿姨還好嗎?”


    夏允風不清楚,他對淩美娟疏於關心很多年,並不是個好兒子。他不想提淩美娟,吸管攪一攪杯中的牛奶,敷衍道:“還行吧。”


    那態度格外明顯,遲野看向他,忽然問:“你是不是很久沒迴家了?”


    “家?”夏允風輕笑一聲,雙手撐著下巴,看起來天真無邪,唯有看著遲野的一雙眼睛眨了又眨揮不去涼意,聽不懂般反問道,“我的家在哪啊?”


    遲野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邊響起當年夏允風哭喊著質問他的聲音。


    -你為什麽要毀了我的家。


    遲野突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他自以為將夏允風帶入萬丈紅塵,即便離開自己,對方也會好好長大。


    可他忘了,夏允風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他走了,把一切都帶走,留給夏允風的,是一堆破碎的,再也拚湊不起來的爛木頭。


    遲野拿自由換來的不是他的小孩兒快樂一生,或許,他離開之後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夏允風都沒有在好好長大。


    ·


    天空是灰色的,遲野打車迴酒店,洗了個澡。


    今天要帶隊勘測現場,估計會在外麵待一天。天冷,他穿好保暖衣物,臨出門前吃了感冒藥。


    到現場後夏允風已經來了,那麽冷的天,他就穿個毛絨大衣,本就瘦條條的一個人,被風一吹竹竿似的。


    施工地有幾個臨時集裝箱,挑一間進去,施工隊的辦事人給他們一人衝一杯奶茶。


    夏允風捧著暖手,麵色冷清的站在門邊,耳尖是紅的。


    集裝箱冬冷夏熱,條件極差,關上門也無濟於事。遲野趕緊把今天的工作講完,對夏允風說:“這裏沒什麽事,你先迴去。”


    夏允風看著他的嘴巴,停幾秒才說:“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遲野知道他耳朵又難受了,想讓他走,但夏允風現在根本不聽他的。


    過去夏允風聽了他太多話,被遲野瞞的密不透風,愛情蒙蔽了雙眼就是傻子,如今人間清醒,他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


    遲野勸不動,等人都走了,從包裏找出一袋暖寶寶。出門前在便利店買的,就是怕夏允風會冷。


    他拆出一片來,撕掉膠條,說:“衣服掀一下,我幫你貼。”


    夏允風不為所動:“你真摳門,就買一包?”


    遲野的確難為情:“便利店隻剩下最後一包了。”


    “我不要。”夏允風推開他,“你自己用吧。”


    集裝箱門敞著,大片風灌進來。


    遲野咳嗽幾聲,把暖寶寶拿出去給大家分一分。


    加上工地的工作人員總共九個人,分完還剩下兩張,遲野找到夏允風,把暖寶寶塞進他大衣口袋裏。不自作主張了,夏允風不需要他的殷勤和關心。


    夏允風數著人頭,知道遲野沒給自己留。


    工地偏遠,離北城市區二十幾公裏,夾在一片山水之間。此處遠離城市喧囂,自然風光無限,但錯落的石林給建造增添了難度。


    夏虞山是畫水墨畫的大師,一生鍾情山水,這塊地花了大價錢買下,很符合他的喜好。


    水流呈s型,按照遲野的構想,整體建築可以采取拆解嵌套的方式融入山水之間,達到夏虞山隱秘靜雅的要求。


    室外溫度很低,忙起來倒不覺得冷了。夏允風一開始還跟在他們身邊學習,後來實在聽不懂,便鑽進車裏玩手機。


    這裏他不是第一次來,附近能吃飯的地方很少,夏允風查看地圖,想著中午去哪解決午飯。


    工地可以訂盒飯,但他不想吃。搜來搜去看上一家酸菜魚,沒得挑了,先點了再說。


    他在車裏坐了很久,手都沒熱起來。


    “咚咚”的,有人敲他的窗。


    遲野忙碌的間隙又衝了一杯奶茶,燙手的溫度趕著給夏允風送來。


    夏允風接住,看遲野吸了吸鼻子,從扶手箱裏拿幾張紙給他。


    手碰在一起時,遲野皺了眉:“你還是迴去吧,在這裏陪著也沒事做。”


    夏允風完全屏蔽他,升上車窗讓遲野被動閉嘴。


    午飯送的很及時,大冷天的就想吃點熱的,幾個男人在集裝箱裏圍著小桌吃的很香。


    飯後遲野說休息一小時,大家不肯待在集裝箱裏,紛紛跑進車裏午睡。


    那四個人是一起的,遲野沒湊上去,叮囑道:“睡覺留個窗縫。”


    隻有他無處可去,髒淨都沒的挑,打算趴桌上睡一會兒。


    夏允風的車還空著,但拉不下臉來說邀請的話。


    施工隊的人看他們是一道來的,熱情的提醒:“你去這小夥子車上睡啊,外麵齁冷的。”


    夏允風神色一緩,剛要開口就聽遲野笑著說:“沒事兒,我把門關上一樣的。”


    他擰開杯子吃感冒藥,這玩意兒吃完跟下了蒙/汗藥似的,哪還知道冷熱。


    夏允風牙關咬緊,走了出去。


    施工隊的人拖來一個暖風箱,好歹算點溫度,還在說:“你真是傻,有好車不待,偏在這裏受罪。”


    遲野把手伸出去烤了烤,暖光映在瞳底仿佛點了一把火。他搖了搖頭:“不了,討人嫌的。”


    冬天天黑的早,事務所的人五點就要返程。


    一輛車坐不下,遲野跟夏允風走。


    在工地待了一天身上不幹淨,坐好之後就沒再動過。


    夏允風載他迴市區,問是否迴酒店。


    遲野說:“去事務所加班。”


    夏允風手指輕敲方向盤,城外道路昏黑,此後沒再說話。


    事務所門口停車,遲野抱著自己的羽絨服,臨走前說:“明天我和同事一起去現場。”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他,夏允風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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