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骨灰走出殯儀館的那一刻,瓊州陰沉沉的天氣放了晴。


    遲野還是倒了,他扮作堅強遊刃穿梭於長輩之間,平靜的看著一波又一波人悼念他的父親,用了三天時間,徹底相信,他沒有爸爸了。


    他沒有爸爸了,沒人再和他吵架,他失去了自己的靠山。


    “小風……”遲野埋在夏允風胸口,痛哭失聲,“小風,我想我爸。”


    人們總在失去時才開始想念,錯過時才開始追悔。


    隻是歲月無情,沒人會為我們的遺憾買單。


    第62章


    遲野孩童般痛哭一場,徹底鬆懈下來。


    心神沒有著落的飄著,高燒來勢洶洶,夏允風想去找藥,卻被遲野箍的很緊。


    他連夢中都不安穩,隻固執的抓住身邊的人。


    夏允風按平遲野皺起的眉心,抹掉額間冷汗,低頭親遲野的眼睛。


    上班族的春節假期已經結束,淩美娟剛逢變故,請了長假在家裏休養。


    遲野病的厲害,昏昏沉沉,時醒時夢,喂了藥也不見退燒,上火上的嘴角生瘡。


    淩美娟從床上爬起來,驅車將遲野送去醫院,她尚且悲痛,遲野的感受不會比她輕。


    照顧孩子似乎成為她唯一能消磨時間的事情,遲野在醫院吊水,夏允風陪著,她便迴家做點清淡的小吃。


    遲野跟她過了十年,口味、喜好,她都爛熟於心。


    失去夏允風的那些年,她將遲野視作救命稻草,當作親生子,無微不至的照料著,在遲野身上彌補作為母親的遺憾。帶著遲野出門,經常有人說他們長得像,時間久了,淩美娟自己看著也像,仿佛遲野當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有人在敲門,淩美娟擦幹淨手,這段時間家裏來客很多,她下意識以為是遲建國的戰友得到遲來的消息上門探望。


    開門後卻是一怔,門外是一個女人。


    見過,遲建國的前妻。


    段筱歌沒有化妝,麵容清秀幹淨,她先問候:“你好。”


    男人活著的時候想方設法避免二人見麵,男人一走已經連著見了兩次。


    淩美娟讓她進屋,問:“喝什麽?家裏現在隻有茶和牛奶。”


    段筱歌並不打算久坐,婉言謝過。


    家裏的陳設和家具大部分還和當年一樣,遲建國是個會過日子的,所以段筱歌才覺得他無趣,東西不壞就不會換。


    這些一成不變的東西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到從前,段筱歌在沙發上坐下,腦海中飄過遲建國的臉。


    “我來,是想聊聊遲野以後該怎麽辦。”段筱歌直言道。


    淩美娟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摘了圍裙,臉色有些許的不自然,她現在聽不得“離開”的字眼。


    “遲野的戶口一直掛在我這裏,理論上來說和你們不是一家人,之所以讓他留在這裏是因為他爸。現在他爸……”段筱歌停頓一下,道,“我打算帶他走。”


    “小野媽媽……”淩美娟搓了下手,“不管小野爸爸在不在,他也是我的兒子。”


    段筱歌非常冷靜:“可你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但這麽多年他一直喊我‘媽媽’,我對他視如己出。”


    “那是遲建國在的時候,現在遲建國走了,這個家就散了。”段筱歌說,“這裏已經不是遲野的家了。”


    淩美娟看著段筱歌,聽她冷靜的說這個家已經散了,這個女人看起來毫無人氣,滿身的銅臭味,而且自視甚高,她在心裏笑遲建國眼光差,看了會兒又覺得段筱歌哪裏像遲野的媽媽,遲野分明更像自己。


    淩美娟不欲多說:“跟不跟你走還是先問一下小野的意見吧,他的老師朋友都在瓊州。”


    段筱歌自知和遲野談不出什麽道道,便說:“我明天的飛機,這次來是因為我已經決定好要帶他走,不需要問過他。”


    強硬的話語聽的人不舒服,淩美娟冷了語氣:“那恐怕不行,小野病了,人在醫院。”


    “他在醫院?”段筱歌疑惑道,“什麽時候出院?”


    淩美娟一口氣堵在胸口:“不清楚。”


    段筱歌思考一番:“那這樣,你幫忙把遲野的東西收拾一下,我直接從醫院接他走。”


    再好的脾氣聽到這個都忍不住,淩美娟站起來,不懂同為母親,為什麽有些人可以棄孩子十幾年不顧,明明那樣冷血,卻要做出一副“為你好”的姿態,標榜自己的高尚與正確。


    “小野是個人,不是你不想要就不要,想要就一定要得到的玩具。”淩美娟憤怒道,“從你進門到現在,一直在說你要怎樣,你決定怎樣,小野的想法不重要嗎?你也知道自己是親媽,聽到小野在醫院,你問過一句為什麽嗎?你了解他嗎?知道他愛吃什麽喜歡什麽嗎?這些年,小野生病是我照顧的,考了好成績是和我分享的,他是在我手底下長大的。既然當初決定不要孩子,今天就不要反悔,錯失十幾年現在想要搶迴去,不晚嗎?如果小野說要走,我親自送他上飛機,但如果他不願意,任何人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淩美娟溫柔了一輩子,這是第一次氣的頭暈,她指著門口:“我要去給小野送飯,你請迴吧。”


    段筱歌強勢了一輩子,隻有兩個人跟她這麽激烈的爭吵過,一個是遲建國,一個是淩美娟,而且兩人的話還如出一轍,什麽要讓遲野自己選擇。她才是遲野的親媽,爸死了跟媽走不是再理所當然的事?她難道還會做什麽傷害兒子的事嗎?


    段筱歌也生了氣,挎起包要走,麵色冷的駭人。


    快到門口時瞥見那扇玻璃窗,當日情景曆曆在目,越生氣反而越冷靜。


    半道上轉過身,她都不能接受的事情,淩美娟可以?任何一個當媽的都不可能允許!


    段筱歌迴望淩美娟,冷笑一聲:“說的挺義正言辭的,管不好自己兒子還想管別人的兒子。”


    淩美娟眼尾一揚:“你什麽意思?”


    “也對,你那小狐狸精兒子哼兩聲,遲野哪還想起我這個媽。”


    淩美娟上前幾步:“你嘴巴放幹淨點!”


    “我現在倒真想把眼睛洗幹淨,”段筱歌又笑兩聲,“兩個男孩子搞在一起,你可真會教。”


    她說完要走,這迴是淩美娟拉住她,模樣仿佛失去理智:“你到底什麽意思?”


    段筱歌也失去理智,遙遙指著桌前的座椅:“就在那兒!你兒子坐我兒子身上親嘴!”


    淩美娟後退一步撞上鞋櫃,櫃頂擺著個玻璃瓶,裏麵插/著滿滿當當的黃金海岸,砰地掉落在地。


    玻璃碎了,花散了,瓶子裏的水打濕淩美娟的褲腿,她崩潰了。


    醫院裏,夏允風趴在床邊盯著遲野的臉看。


    認識這麽久,他頭一次見他哥這麽虛弱的樣子,病號服都顯的空蕩。


    遲野睫毛顫了顫,醒了。


    “哥!”夏允風往上一躥,握住遲野沒紮針的那隻手,還是很燙。


    遲野嗓子又啞了,清一清,費勁地說:“怎麽就你啊。”


    “媽迴家給你做飯了,我在這兒看著你。”


    遲野沒什麽力氣,輕輕捏了捏夏允風的臉:“你會照顧人麽。”


    好久沒聽到遲野說他了,雖然有氣無力的,但夏允風還是很高興,覺得他哥又迴來了。


    “我一直看著吊瓶呢。”夏允風邀功道,“也看你,你睡覺都那麽帥。”


    遲野笑了笑,他的唇色因為生病變的很淡,有點開裂,嘴角還生了瘡泡,咧嘴時很疼。


    “哥你別笑,出血了。”夏允風抽紙巾給他擦,摸摸口袋,“我帶了唇膏。”


    唇膏是淩美娟買給夏允風塗的,遲野不愛用這個,嫌粘。


    “我給你抹點兒?”夏允風討著商量。


    遲野看著他,難得沒拒絕,微張著唇,讓夏允風托著他的下巴抹唇膏。


    知道遲野不喜歡,夏允風隻塗了薄薄的一層,抹完在遲野下巴上刮一下:“哥,胡茬出來了。”


    “嗯,迴家刮。”


    夏允風抓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的傷口上親了親,枕住那手臂:“哥,你別再生病了。”


    遲野不精神的斜著眼睛:“嫌我煩啊?”


    “不是。”夏允風蹭著遲野,“你生病好嚇人,都進醫院了。”


    “沒事兒,退燒就好了。”


    遲野躺的骨頭酸,讓夏允風把床搖起來,想坐一會兒。


    夏允風伺候到位,把遲野扶起來:“哥,你餓嗎?”


    遲野搖搖頭,問:“我手機呢?”


    夏允風從口袋摸出來,猶猶豫豫地說:“你媽給你打過電話,我沒接。”


    “嗯,沒事兒。”遲野把手機拿過來,看了眼通話記錄,段筱歌能找他的就那麽兩件事,他沒打算理。


    倒是這幾天有不少關心他的同學,之前一直沒空迴複,趁現在好一點,挨個發去感謝的話。


    迴複一圈渴了,遲野使喚道:“喝水。”


    夏允風現在是勤勞的小蜜蜂,接了杯溫水迴來,看遲野一手紮針一手玩手機不方便,遞到嘴邊喂他。


    態度極其好,就是業務不嫻熟,喂灑了。


    遲野嘴唇濕漉漉的,水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夏允風趕在他哥罵人之前拿手揩掉,先發製人認個錯:“對不起!我擦幹淨了!”


    遲野靠在那兒笑,人還蒼白著,嘴唇被水浸潤了添了幾分血色。他看起來虛弱,無力,又很美。


    夏允風這幾天見多了遲野一臉凝重,就想他哥以後都能開開心心的,等他哥真開心了,他又像是被勾了魂似的。


    “哥,”夏允風傾身過去,湊近遲野的唇,“香一個。”


    遲野嘬了他一口,嘴唇上還有唇膏的甜味兒:“好了,起來,我沒刷牙。”


    夏允風按著遲野的脖子壓過去,學著遲野平時親他的樣子,含起下唇慢慢的吮。


    趁遲野病弱沒勁兒,夏允風占著主動嚐了次痛快的歡。他親遲野的嘴,舔他嘴角的泡,咬他的下巴。


    “哥,你香香的。”


    遲野推開他的臉:“你口味怪重的。”


    遲野難得這副任人采擷的姿態,夏允風過了癮,還想再來。遲野不給親了:“小心傳染。”


    夏允風悻悻地坐迴去,抿著唇:“原來在上麵是這種感覺。”


    遲野勸他打住,沒可能的事情不要想。


    “怎麽沒可能啦。”夏允風不太樂意,“你就不能讓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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