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野洗好澡出來夏允風已經在寫作業了,小孩雙手都擺在桌上,後背挺的很直。


    藥箱放在一邊,連角度都沒變過。


    遲野頭上頂著毛巾,鬢角滴著水,一路沿著脖頸上的青筋沒入領口。他揉了兩下,把藥箱提過來:“小鄉巴佬。”


    夏允風看著書,竟然沒把遲野當空氣,輕輕應了一聲。


    遲野說:“把傷口處理一下。”


    夏允風頭也不抬:“不用。”


    他挨打都挨慣了,這點擦傷跟以前那些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一點沒放在心上。


    遲野把藥箱打開,摸了瓶碘伏出來。


    夏允風看他一眼:“你放那吧,我待會弄。”


    遲野把碘伏放他手邊,敲了敲桌子:“現在弄,否則我跟媽說你在學校惹事兒。”


    小孩兒不耐煩了,否認道:“我沒惹事兒。”


    他說不好兒化音,純粹是被遲野帶偏了,遲野混賬似的說的散漫,到夏允風這兒變正經了,講出來還有點好玩。


    遲野果然就開始笑話他:“說不好就別說了吧,你這塑料普通話真不太好聽。”


    夏允風瞪著他,要是有小胡子都得吹起來。


    遲野看他生氣就來勁,欠欠的說:“哎,說兩句你們那兒的話給我聽聽,我看看是不是有那麽土。”


    反正比瓊州話土,夏允風在山裏待了十幾年,口音一時很難改過來,對語言不敏感的人可能都不太聽得懂他的普通話。


    夏允風又不理人了,擰開碘伏的蓋子敷衍一下。傷在右胳膊肘外側,上藥的時候他半邊身體擰巴著,脖子伸的老長。


    這場麵著實把遲野看樂了,在旁邊笑道:“哎喲我去,也太醜了。”


    夏允風今晚本來心情挺愉悅,被遲野幾句話攪得煩不勝煩,藥抹的還不順手,聽見遲野笑,氣的要扔手裏的棉簽。


    遲野當空捉住他的手腕,把棉簽奪了:“怎麽還上手了呢。”


    他拽過夏允風的胳膊,沒輕沒重的用棉簽在傷口上滾。


    夏允風吸了口氣,聲音都揚起來了:“你輕點兒!”


    遲野停了一下:“你怎麽這麽嬌氣。”


    小孩在山裏摸爬滾打早不知道什麽叫“嬌氣”了,但這不代表夏允風不怕疼,實際上他對痛覺很敏感。


    夏允風胳膊擦破一層皮,泛著鮮紅的肉,傷口不怎麽規整,遲野放輕了點,消完毒後抹紅藥水。


    “看我都被你咬成啥樣了,像你一樣嗷嗷叫喚了嗎?”遲野亮起手上的牙印,看著就生氣。


    夏允風懶得搭理他,說的好像那天他沒叫喚一樣。


    倆孩子都不用淩美娟太操心,晚飯吃完就迴屋學習了,自覺的不行。


    夏允風得了遲野的筆記如有神助,他在學習上還是服遲野的,所以最近對著遲野臉色都好了很多。


    在補習班嚇唬人的事很快傳的人盡皆知,這麽大點的小孩最能八卦,什麽都要對外說,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似的。


    學生們都在傳有個農村人在課堂上拿棍子打人了,夏允風這種屬性特別明顯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那個“男主角”,來來往往都要多瞅他兩眼,背地裏指手畫腳的更多。


    連遲野都聽說了。


    夏允風的補習班有名,附中很多學生都在那補課,傳到這兒是必然的。


    遲野剛從辦公室迴來,手裏拿著老師當麵批的卷子,往常他拿著卷子迴來班上人都要湊上來膜拜一下分數,這次竟然沒反應。男生們圍在一起,大唿小叫的不知道在說什麽。


    走近了,遲野聽到幾句:“就這樣!‘啪’地一下,一棍子朝人腦袋招唿過去了。完了之後兇神惡煞的說,‘這是第一次,再有下次,你這條命就歸我了。’”


    遲野甩著卷子迴到位子上,懶得聽,太特麽二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非主流能說出這種話。


    方銳這愛湊熱鬧的孫子聽的津津有味,眼睛都瞪大了:“我去,這麽猛!那後來呢,被打那人沒找學校?”


    “這誰敢找啊,萬一被報複就真的沒命啦!”


    傳故事的學生有個弟,在補習班上課,昨晚迴家把這事一說,嚇得他父母今兒都沒敢讓孩子上學。


    “聽我弟說,那人長的就特醜,黑不溜秋的,看著還很土,臉上還有團高原紅。”


    遲野收拾書的手頓了頓,抬起了頭。


    那人接著說:“一看就不是城裏人,這麽野蠻,不知道從哪個窮鄉僻壤裏爬出來的。”


    “這種人還是趁早哪來迴哪去,要麽就該給他抓到局子裏去關著,不是有少管所嗎?把他鎖裏頭最好,放出來就是社會敗類啊,指不定哪天就要殺人放火。”


    他話剛說完,遲野猛地一推桌子,挺響一聲,圍著的男生都轉過頭來看他。


    遲野看著說話那人,沒什麽表情,眼神卻非常兇。


    他這麽盯著人看了幾秒鍾,轉身從教室出去了。


    男生沒覺得自己哪句話說錯,神經大條的指了指門口:“野哥咋了?”


    遲野啥事都沒有,就是來火。


    教室外麵熱的人喘不上氣,遲野一路走到拐角男廁所,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撲水。


    他低著頭,滴滴答答的水珠順著高挺的鼻梁往下落,鬢角的發絲都濕了。


    身後有腳步聲,方銳這個不常鍛煉的亞健康跑幾步就開始喘:“哎野哥。”


    他走到遲野身邊,從口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人擦臉。


    遲野擋了一下:“這什麽紙?”


    “拽了隨手放口袋的紙啊,沒用過。”


    遲野這才接過來,但還是有點嫌棄的樣子,隻在脖子上擦擦水。


    “剛陳帆說的是你弟?”方銳問。


    遲野垂著眼睛疊手裏的紙,沒說話。


    “嗐,大家就是聊聊八卦,別太往心裏去。”方銳知道遲野不怎麽喜歡夏允風,多半也不會為這事跟處了兩年多的同學置氣,“不過我覺得吧,你弟是挺不像十幾歲小孩的,看著不是什麽善茬。”


    遲野陡地挑起眼尾,刹那間目光有些許的淩厲。


    認識十多年了,倆人從小到大玩在一起,方銳不是沒見過遲野來火的樣子,但那都是衝別人,沒衝過他,這還是頭一次。


    方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管夏允風人怎麽樣,現在都是遲野的弟,名正言順的。


    他想找補兩句,遲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有點重:“你說多了。”


    ·


    這天倆人碰麵的時候,遲野身上確確實實帶著火氣,車騎的都比平時快,夏允風感覺自己還沒坐兩分鍾遲野就來了。


    刹車聲有點刺耳朵,夏允風率先看見伸到麵前的一條長腿。


    方銳在後麵跟他打了個招唿,話多的人今天明顯不在狀態,笑容訕訕的蠻勉強。


    小孩兒心思多,性子也敏感,很快感覺到今天的氣氛不太一樣。


    迴家路上遲野跟方銳沒怎麽講話,分別前方銳欲言又止的動動嘴唇,到底啥也沒說,擺擺手走了。


    往前下個坡再拐個彎就能到家了,但遲野卻換了條路走。夏允風看著自家漸行漸遠的小院,疑惑道:“不迴家?”


    遲野其實應他了,但聲音像是被熱風燙化了似的,夏允風沒聽見。於是又側了點身子,這個角度能看到遲野整張側臉:“去哪?”


    遲野看了他一眼,覺得心煩,這麽問來問去的讓人拱火。他停下來,示意夏允風下車。


    也沒想去哪,這個點淩美娟肯定在家做飯了,純粹是找個沒人的地兒問問話。


    旁邊是個小廣場,沒什麽樹蔭遮擋,夏天除了熊孩子人都不愛往這邊來。


    遲野往前走了點,轉身看見夏允風還站在原地。


    夏允風就站那兒,背對著太陽,瞳仁的顏色很深,這樣的小孩看起來有點陰鬱,像是在心裏藏了很多東西。


    “你到底怎麽迴事兒?”遲野問,開門見山的說,“你惹的事兒都傳到附中來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傳到市局,讓遲建國去給你那同學賠禮道歉?”


    這話遲野憋了一下午,見到夏允風後憋了一路,所以語氣很不好。


    夏允風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事兒連遲野都知道了。


    放在以前,他就是一棍子敲人身上都不會有人管,哪知道手還沒動呢,繪聲繪色的謠言已經把他描述成“地痞流氓”了。


    遲野把遲建國搬出來那是真的氣著了,他都不能細想這事,人民警察遲建國為個小鄉巴佬去點頭哈腰跟人道歉,這算怎麽迴事兒。


    “我上次怎麽跟你說的?是不是讓你不要惹事?”遲野的語氣很衝,“你學習學不會,話也聽不懂是吧?”


    人生起氣來容易口不擇言,特別是遲野平時說話就挺刻薄的,這話放出來有點傷人了,夏允風一下子就把眉頭擰緊了,比言辭更尖銳的是他眼底的光:“我沒惹事兒。”


    “這還叫沒惹事?怎麽叫惹事?鬧的全瓊州都知道、鬧上晚間新聞才叫惹事?!”


    夏允風深吸一口氣,肩膀用力的下沉:“你放心,就算真的鬧的人盡皆知,我也不會讓你爸替我道歉。”


    他太雲淡風輕了,特別是和沉浸在怒意中的遲野相比,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看起來不負責,也不知悔改。


    “行。”遲野心頭的火氣煙花般炸開,他突然抓住夏允風的手腕,很大力的把他往迴拉,“你有主意,我把你幹的事告訴媽,讓媽看看他的乖兒子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夏允風往前一栽,書包帶滑落肩膀,整個人狼狽的被拽著走。


    他按住遲野的手,“你放開我!”


    遲野本來打算好好跟夏允風說的,看見人脾氣就壓不住,開口就一發不可收拾,這會兒完全給惹毛了。


    “放開讓你去打人?!”


    “你不也打架嗎!”夏允風狠狠甩開他,一雙眼睛瞪起來兇得很,“你憑什麽說我?你是我什麽人?我做什麽事輪得到你管?”


    夏允風一字一句的說,把書包帶背好,邊揉著手腕邊看遲野,心頭那點煩悶的情緒逐漸攀升。


    他冷笑一聲,問遲野:“怎麽,你還真把自己當我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評論區發紅包哈。


    第12章


    那天夏允風是自己走迴去的,離的不遠,他認得路。到家時遲野已經進屋了,晚飯都沒出來吃。


    倆人吵了一架,關係徹底降至冰點。夏允風把作業拿到客廳來寫,也不要遲野的書和筆記,趁遲野洗澡的時候放到他桌上。


    晚上夏允風睡在沙發,淩美娟勸都勸不住,半夜遲建國迴來差點把他當不法分子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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