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碰書的機會有限,夏允風上學時連教材都沒有,自己拿紙筆一點點記下來。


    迴瓊州時小破包裏裝的本子就是他的書。


    夏允風心思微微一動,其實他很想看遲野的書。


    遲野的視線裏總有個影子在晃,他寫作業喜歡安靜,特煩有人在邊上動來動去,他很沒耐心的歎了口氣:“你是不是無聊?”


    夏允風眼睛定在一個點上,動了動唇,又拘謹的抿起來。


    遲野說:“找本書看去,別跟有針紮你似的。”


    說完還背了點身體,留給夏允風一個後腦勺。


    按說以夏允風的性格聽了這話多半得變臉,但遲野這句話正撞他心意上來了,算是歪打正著。


    夏允風沒掩飾自己想看書的欲望,直接伸手夠了本書下來。


    那動作一氣嗬成沒半點猶豫,一早就瞄準了要下手的對象,遲野在心裏笑了笑,覺得夏允風可真擰巴。


    那天下午倆人互不打擾,一個寫作業一個看書,竟然還挺和諧。


    晚飯後夏允風被淩美娟帶著出門溜達一圈,街坊四鄰知道他找迴來了,熱情的不行,摸摸臉,拍拍肩,從家裏找好多吃的送給他。


    淩美娟牽著他,嘴角始終是勾著的。


    迴家洗了澡,淩美娟拿寶寶霜給他擦臉,夏允風沒這個習慣,總是忘。


    他麵頰上的那坨紅暈是冬天凍瘡時留的印,今天體檢的時候順便問了下,醫生給開了藥,夏允風順道也抹了。


    弄完迴房,遲野剛停筆,正開電腦。


    夏允風揉揉眼睛,有點困了,書還在桌上攤著,人直接鑽進被窩裏。


    方銳喊了遲野一天了,老拒絕兄弟該有意見,遲野上了遊戲。


    看夏允風是要睡覺的樣子,他切掉方銳的語音,給他打字:“不語音。”


    遲野覺得自己蠻體貼的,但男孩子玩遊戲容易上頭,特別是今晚排到的隊友不給力,一直送人頭。遲野1v9玩的心累,脾氣上來把鍵盤按的啪啪響。


    夏允風被吵的睡不著,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遲野沒一點要消停的跡象。


    他皺著眉喊:“你小點聲。”


    遲野戴著耳機,裏頭劈裏啪啦一陣廝殺,沒聽見。


    夏允風又喊一聲,遲野正打字罵人呢。


    夏允風跌迴床上,被子蒙著頭都擋不住那聲兒,脾氣也上來了。他倏地爬起來,抽走身後的枕頭扔向遲野:“我讓你小點聲!”


    枕頭砸中遲野的腦袋,耳機都被打偏了,遲野滿心拱火,突然來這麽一下他整個人都蒙了。


    打人不打腦袋,遲野囂張這麽些年從來沒人敢朝他腦袋招唿。他當即就炸了,遊戲也不打了,耳機一摘衝過來,直接掐著夏允風脖子把人按迴床上:“你敢打我?”


    力量懸殊,夏允風陷進被子裏,他抓著遲野的手腕,腳在底下踢他,不服道:“打你怎麽了!”


    遲野抓住他亂動的腳,用了勁,指腹碰到他腳跟的傷口,夏允風疼的一顫,想都沒想就對著遲野的手腕咬了下去。


    那一口咬的一點不含糊,遲野叫了聲,使勁兒把夏允風推開了。


    “你他媽是狗?”遲野甩著手。


    夏允風瞪著他,眼裏有血絲,身上帶刺。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罵是狗了,養母就說過他是養不熟的狗。


    夏允風喘著氣,薄薄的胸口上下起伏,他瞪了遲野半分鍾,下了床把自己的枕頭撿起來,開門出去了。


    遲野手腕上的牙印很深,小孩長得不好看牙還挺齊,圓圓的一圈,深的地方淌著血絲。


    那狠勁像是要咬下他一塊肉。


    遲野表情很臭,氣的想把夏允風抓迴來揍一頓。


    掛機幾分鍾遊戲也輸了,遲野不想玩了,關了電腦接著寫作業。


    筆尖擦過紙麵的摩擦感讓人慢慢冷靜,遲野有氣就那一陣,過了就沒了,被咬的地方疼的厲害,遲野盯著看了會,意識到自己過分了。


    火氣逐漸被煩躁取代,這種煩躁來源於少年人的驕傲。男人麵子大過天,遲野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向夏允風低頭。


    說一聲“對不起,吵你睡覺了”,或者“對不起,不該跟你動手”,這不鬧嗎?不可能。


    遲野覺得自己跟誰道歉都不可能跟夏允風,那小鄉巴佬能把狐狸尾巴翹到天上去。


    也不管夏允風跑哪去了,遲建國今天值夜班,夏允風八成去找淩美娟告狀了。


    遲野煩兮兮的在草稿紙上亂畫,又做了張卷子。


    寫完一點多了,他出去上個廁所準備睡覺。


    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上頭蜷著個人,月光很亮,夏允風躺上麵小小的一團看的很清楚。


    遲野腳步一頓,在原地愣了一下。


    客廳沒開空調,殘存的涼氣起不到什麽降溫作用,周遭的空氣悶悶的,但夏允風淺淺的唿吸著,胸口起伏的很有規律,睡得很沉。


    遲野無意識搓了搓指尖,手心裏的肌肉一下下跳著,仿佛是扼住夏允風脖頸時跳動的脈搏。


    他走過去,在沙發旁蹲下,夏允風眉目舒展著,攥著一小截枕巾。


    遲野小人之心了,還以為夏允風會去跟淩美娟告狀哭鼻子,怎麽忘了這小孩就不是會示弱的性格。


    他搖著頭笑了笑,輕喊一聲:“夏允風,迴房去睡。”


    夏允風昨晚沒睡好,早就累了,這會兒根本醒不來。


    遲野戳了戳那硌手的肩膀:“小聾子?”


    “豬。”遲野照夏允風肚子上彈了一下。


    有反應了,夏允風皺了皺眉,撓了撓肚皮,抓兩下停在那兒,又睡實了。


    睡衣被他抓上去了,露出一截腰,還有圓圓的肚臍。


    遲野歎了口氣,又把他的睡衣拽迴來。


    就當做好人好事了,遲野躬下/身,勾起夏允風的腿彎。


    小孩看著就很瘦,抱起來更加切實的感覺到重量,太輕了。


    門沒關嚴實,遲野拿腳尖撞開,夏允風歪著臉靠在他懷裏,細軟的頭發看起來很服帖,就像現在的夏允風,看起來很乖。


    遲野把他放床上,夏允風嘴裏發出含混的一聲,找了個自己喜歡的姿勢,蜷起來了。


    “什麽毛病。”


    遲野看不慣,把他扒拉直,出去拿個枕頭的功夫這人又縮成一團。


    有點無語,遲野把枕頭放好,托著夏允風的腦袋放上去,小薄被提到胸口,折騰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尿尿。


    “哎。”遲野看著夏允風,嘟囔道,“真夠煩的。”


    夏允風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厚重窗簾拉了一半,大片大片的陽光落到桌上,再鋪到遲野的床上。


    剛醒的時候意識很模糊,夏允風從有記憶開始就沒睡過懶覺,冬天起床時天永遠是黑的,夏天也是,天泛灰就得去幹活了。


    像這樣一睜眼世界已經活動很久的感覺很新鮮,因為新鮮而放鬆。


    朝旁邊看一眼,床上已經沒人了,被子亂糟糟的卷在一邊,床單打著褶。


    夏允風看著那一道道褶痕,慢慢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他瞬間就清醒了,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小被子。


    明明昨晚睡在沙發的,怎麽再睜眼跑床上來了?


    夏允風狐疑的挑起眉,又往遲野那邊看看,不可能,他不可能睡的那麽死,別說遲野不會管他,就算管了,以遲野那種扛人方式,他不可能醒不過來。


    夏允風覺得自己可能是半夜夢遊。


    穿鞋下床,家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夏允風去洗臉刷牙,照鏡子時想起淩美娟再三囑咐讓他記得擦香。


    他挖了點抹臉上,嗅到股甜味。


    再出去時朝院子裏看一眼,瞥見個人影。


    是遲野,他正在澆花。


    少年套著白t恤,穿著大褲衩,陽光攏著他,帥氣的不行。


    夏允風臉很冷,記著仇呢,昨晚剛被這人掐了脖子。


    桌上留了早飯,夏允風拿了去沙發上吃。過一會遲野澆完花迴來了,他手上弄了灰,於是把手攤著,手腕上的牙印過了一晚更紅了。


    經過客廳的時候發現夏允風坐那吃麵包,對視一眼,倆人都有點不待見對方。特別是遲野,昨晚被人拿枕頭砸腦袋,還被咬,完了還要抱人上床睡覺,感覺自己一直在受氣。


    他動動唇:“豬。”


    這點聲兒對夏允風來說等於沒有,就看見遲野朝他噘嘴了,抓著麵包的手一緊,看遲野跟有病似的。


    接著遲野說:“豬都沒你能睡。”


    夏允風盯著他的嘴巴,然後看了一下牆上的掛鍾,看完也把自己嚇一跳,都十點半了!


    遲野去衛生間把手洗了,水淋在手背上微微刺痛。早上起來的時候淩美娟沒走,看見牙印還笑話他來著,這口咬的不輕,夏允風真下的去嘴。


    往後幾天遲野拿筆的時候手都掙的疼,夏允風沒問自己怎麽迴房的,遲野也沒說,準確的說那晚吵一架之後倆人一直沒怎麽說話了。


    夏允風體檢報告出來了,嚴重營養不良,身上一堆不大不小的毛病,是這麽多年累積的。再有就是肋骨上的傷,那需要時間養著,要避免大幅度的磕碰。


    淩美娟心疼他,每天變著花樣給夏允風做好吃的,水果點心沒斷過,還給他買少兒鈣片。中午再忙也迴來做飯,不讓遲野定外賣。


    夏允風不挑食,喂什麽都吃,還不浪費,給多少都能吃完,一周後上稱一稱,可算長點肉了。


    明天遲野就開學了,夏允風的補習班也在明天開課,淩美娟給他領了書,買了新文具,晚上在房裏夏允風小心翼翼的摸著嶄新的封皮,雖然麵上不顯,但能看出他很高興。


    茶幾上放著兩卷包書皮的紙,遲建國喊遲野去給弟弟包,倆小的這段時間講的話不超過十句,遲野不樂意去。


    遲建國催了好幾次遲野都不動,隻好親自上陣。


    這個家裏最討夏允風喜歡的就是遲建國,親媽都比不上,淩美娟麵前他都拘著,跟遲建國不這樣。


    夏允風字不好看,包完書皮讓遲建國幫他寫了名字,怯怯說了聲:“謝謝叔叔。”


    得虧遲野不在邊上,聽見又該以為夏允風在演戲了。


    第二天夏允風早早就起了床。


    遲野剛睜眼,坐在床上醒神,頭發亂糟糟的翹著,整個身體狀態顯得很鬆弛。


    他看著夏允風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放身上比劃,老半天也沒選好要穿啥,覺得這小孩忒矯情,跟個小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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