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本該是陽光熾烈的暑夏時節,整個洛陽城卻遍布陰雲,濕而悶熱;像胸口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又沉溺在水中。


    攝政王顧栩低頭看著手中的令牌。


    簡單樸素的木雕牌子,上麵刻著一個字體奇異的“花”字,邊角處染著已成深黑色的血。


    顧栩喉頭發緊。


    院中傳來腳步聲,他迅速將手中的木牌放迴袖袋,稍作遮掩,又換上那一副冰冷無波的神情。


    俞為霜挽著王妃發髻,從院門款款走來。


    兩人視線有片刻交匯,顧栩醞釀片刻,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快步迎上前。


    “你怎麽來了?”他聲音溫柔,低頭將俞為霜的手腕放在掌心。


    俞為霜身後的丫鬟看著這一幕,也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俞為霜輕聲道。


    顧栩豎起一根手指,虛虛壓在她的唇上。


    “別說話。”他嗓音低沉,似乎是湊在俞為霜耳邊。片刻之後,顧栩半環著她的腰身將俞為霜抱起,快步走進了屋中。


    房門關上,將丫鬟的視線隔絕在外。她想要湊上前去,兀火卻輕飄飄從房頂落下,嘴角噙著玩味的笑。


    “怎麽了裁玉。”他嘴角彎彎,笑意卻未至眼底:“主子和王妃的好事,你莫非也想要摻和一腳?”


    他抬手挑起小丫鬟的下巴,輕佻地道:“主子名花有主,不知你看我能不能行?”


    叫做裁玉的小丫鬟貌似羞紅了臉,狠狠一跺腳,轉身跑開了。


    兀火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外,臉色迅速冷了下來。


    屋內。


    門關上的那一刻,上一秒還貌似如膠似漆的兩個人已經分開,維持著禮貌的距離。


    俞為霜蹙眉道:“臉色這樣差,發生了什麽?”


    “李桃花死了。”顧栩神情有些陰沉,“我欲迴柳犁鎮調查當年與秦昭月相遇之事,卻沒想到……”


    俞為霜睜大了眼睛。


    “還有什麽人死了?”她問,“應當不止有李桃花……”


    “顧家村也有人暴亡。”顧栩道,“大約也同此事有些關聯。隻是,如今也無從查證了。”


    顧大石,他殺的太早,現在想來他對當年顧家滅門一事何其篤定,本就太不尋常,可惜他年幼單純,沒能從中品出不同尋常的意味。


    從一個人年少時便開始著手布局……這樣的城府和謀算,顧栩隻覺得可怖。


    “……最少,我們能確定一件事。”俞為霜道,“當年的事的確……”


    顧栩拳頭握緊。


    俞為霜擔心地看著他。


    茫然無力的感覺再次席卷他的周身。


    “恐怕。”顧栩道,“恐怕所謂的重傷不治,人參吊命,也是他的計策。他……隻有他死了,朝堂全被我牢牢把控,殷王才會冒險出頭,欲憑借皇家血脈奪權。”


    “難怪我們怎麽也查不出兇蛟一說與殷王關聯的直接證據,原來關竅本就不在殷王。”顧栩自語道,“實在是高明。秦昭月……實在……”


    顧栩望著四周裝潢華美,雕梁畫棟的攝政王府,突地打了個寒顫。


    “你打算怎麽辦?”俞為霜問道。


    她知道顧栩絕非一個忍氣吞聲的人,他不會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還是靜靜輔佐在秦昭月身旁;亦或是按照秦昭月的安排,歸隱山林再不複出。


    兩人的目光交匯。


    顧栩似乎看出她所想:“你還不夠了解他。秦昭月布局之深,意味著他絕不會到此為止。俞為霜,秦昭月的下一步……必然是除掉我。”


    俞為霜深深吸氣。


    她明白自己遠沒有顧栩了解秦昭月。但此人算計至此,她也絕不敢相信他會放過他們。


    丫鬟裁玉就是最好的佐證,他依舊在盯著攝政王府。


    “俞為霜。”


    顧栩說道。


    俞為霜抿緊了唇。


    “你走吧。”顧栩道,“我會讓兀風把你送出洛陽,幫你找一個安身之所。”


    “為什麽?!”俞為霜驚道:“我不能走,你的救命之恩我還沒有……”


    “已經足夠了。”顧栩說,“世道艱難,你本不必同我成親,但你還是獻身於此……怪我不夠堅決,我害了你。”


    “你說的是什麽話?”俞為霜道,“一點虛名,如何就能將我牽絆住?”


    “你做的夠多了。”顧栩說,“裁玉就是秦昭月不再信任你的證明,你本可以不用如此,現在,你留在這裏,我若是敗了,你會一道成為他禦座下的亡魂。”


    “你以為我會怕?”俞為霜神情有些激動,但她尚未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顧栩便抬步上前,一掌將她砍昏過去。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看你送死。”顧栩喃喃道。他扶著俞為霜的肩膀,輕敲桌麵。


    兀火打開一道房門。


    “兀風他怎麽樣了?”顧栩低聲問道。


    “還是那個樣子,但已經好了很多,可以自己抑製住癮症。”兀火答道,“好在如今也沒有那種東西給他吃,隻是……痛苦些。”


    “你找機會,讓兀風與兀月帶著俞為霜出城。”顧栩道,“不要走大路,保命為要。”


    兀火接過他手中的俞為霜,將她放在臂彎。


    “兀門……已經無法信任,兀狩茗死後,新上任的頭領不能確認他與秦昭月有何聯係,因此這件事,隻能你們六個人知道。”顧栩接著說。


    兀火默默頷首。


    顧栩沉默許久,終於道:“你們也離開吧。”


    “主子,我們不會走。”兀火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麵容肅穆起來,“我們……我們商量過了,最開始或許的確是依托兀門,我們才盡心盡力輔佐主子,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兀火道:“顧栩。我們會跟著你。”


    顧栩定定看著他,半晌,才終於扯出一個笑來。


    兀火也笑:“你能打暈俞為霜,但沒辦法打暈我們六個。”


    顧栩頷首,他背過身去,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兀風必須離開。至於你們……要緊的時候,自己保命為上。”


    兀火嘴唇動了動,把原本的話咽了迴去,說道:“我們也是如此打算的。你……放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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