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越埋住了臉。


    頂著那樣吵嚷的聲音,他竟睡了一整天。


    可他幾乎是被夢驚醒的。


    夢中顧栩牽著新娘白嫩的纖手,慢慢走進房中。他溫柔的視線全在旁人身上,隻在向長輩敬茶磕頭時,才冷漠地看過來片刻。


    鼻尖與被褥的狹小空隙中,顧越就這樣彎身坐了許久。


    他沒有勇氣出去。


    或許在小院,在柳犁鎮時他還有些坦白的膽量,現在卻是一絲都沒有了。


    此刻已然到了黃昏,外麵的鑼鼓聲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或許新娘早已進了正門,拜天地,祭酒。賓客也該成群,景氏與太子的人,是不是坐滿了院子。


    他去作甚?自找不快?


    房門被敲響了。


    顧越一個激靈,呆滯片刻,這才想起穿上靴子,披上外袍將門打開。


    門外竟是兀雲。


    兀雲臉上是標準的微笑,手中捧著一個漆箱,這箱子很是眼熟。再往上,是一個食盒。


    他遞來箱子:“這裏頭是主子特意為你備的衣裳,還有墊肚子的餐點。晚上的宴席還有一會兒才開始。”


    “給我衣服?”顧越懷疑自己聽錯了。


    兀雲說:“嗯。今夜喜宴,諸位賓客都要穿的正式些才行,主子是怕你不自在。”


    顧越便接過那口沉甸甸的精致的箱子,與上麵的食盒。


    他想起一事:“賓客,都來了哪些人?”


    隨即他意識到不對,這話說的不妥當,他如今也不是伯府的……


    兀雲卻答了:“並未請太多人,都是主子的朋友而已。畢竟這幾天京城出了大事,這時節成親,很是不好,沒有幾個官員敢來赴宴。”


    “大事?什麽大事?”顧越問道。他在這裏頭關了好幾天,什麽都不知道。


    可兀雲說完這些就走了。像逃跑似的,轉眼就隻剩下一個背影。


    什麽大事?


    顧越思考片刻。被難過填滿的腦袋總算擠出一些思考的餘地。


    兀雲……在有意引導他。


    還有門前探頭張望的兩名護衛……


    他把手中的漆盒放在桌上,隻身走出房門。院口的護衛見他出來,立刻停止了鬼祟的張望,重新站的筆直。


    顧越走到他們身邊。


    “最近,外麵發生了什麽?”他直截了當地問。


    左邊護衛眨了眨眼。


    右邊護衛露出一個笑臉,隨後說道:“確實有件很大的事……皇帝駕崩了。”


    顧越……瞳孔地震!


    他知道兀雲是想要將他的注意引到外麵的這件“大事”上去,卻沒想到這件事如此之大。


    這也太大了!


    “什麽時候的事?”他連忙問道。


    “就在三天前。”左邊護衛答。


    顧越皺起了眉。


    勉強轉動僅剩的理智:的確,他和顧栩一起出城、以及從柳犁鎮迴來時,城中並沒有什麽不尋常之處。百姓都照常做自己的事情,看不出有什麽……


    他的視線落在房簷懸掛的大紅燈籠和滿牆喜字上。


    似乎有哪裏不對。


    他緩緩張口,聲音都有些打顫:“……皇帝剛死,顧栩他就成親?”


    這已經不是僭越犯上了,簡直是把皇帝從棺材裏挖出來鞭屍的程度。


    左邊護衛心想,顧老板聰明果然名不虛傳,這麽快就想通了關鍵。


    但右邊護衛依舊有些著急。


    顧老板怎麽問不到點子上啊!


    他幹咳一聲。


    顧越好像福至心靈,又問:“皇帝為何好端端忽然死了?”


    右邊護衛眼睛一亮,竹筒倒豆子般快速說道:“是被刺殺的,刺殺皇帝的人就是太子妃,景氏的景桑景大小姐。”


    他隨即期待地看著顧越,被左邊護衛拉了一把。


    顧越呆呆地看著他們。


    “誰?”他掏了兩下耳朵,難以相信自己的聽力。


    “景氏的大姑娘,前太子妃景桑。”左邊護衛一字一頓說道。


    這個信息給予他的震撼程度不亞於皇帝駕崩。


    他想不明白。


    秦昭月已死,但皇城中並無特別的動向,也就是說現在有個假太子在東宮裏維持局麵。而太子妃景桑毫無所覺,要麽是被脅迫,要麽同流合汙,要麽就是早已被殺死。


    這樣一來……景氏滿門豈不是要下獄,那顧栩和誰成親?


    還是說,這兩人說的隻不過是小道消息,沒有人知道皇帝的死是太子妃的手筆?


    顧越一時懵然。


    左邊護衛看看他,笑了笑:“您還是快些準備一下,去參加婚宴吧。今晚的菜色很是豐盛,兄弟們從早上就開始準備呢。”


    顧越視線聚焦,茫然地點點頭。


    左邊護衛看他片刻,又道:“無論如何。等到婚宴結束,你就可以離開了。”


    顧越徹底清醒了過來。


    右邊護衛見狀說:“這會兒……應當在拜天地了!”


    左邊護衛狠狠踩了他一腳。


    顧越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他的腦袋有些混亂。


    他在院中站了一會兒,最終踉蹌著走迴了屋裏。他關上房門,打開兀雲送來的食盒。


    裏麵有一碟精致雪白的小麵點,上麵描著細細的紅喜字。


    顧越吃了一個。似乎是甜的,但嘴裏卻沒有什麽味道。


    他的心激烈地跳動著。


    這一切究竟……


    他漸漸看不清楚麵點上纖細的喜字,手背落了幾滴熱熱的水珠。他胡亂將剩餘的點心都塞進嘴裏,用力咀嚼,然後將食盒放在一旁。


    眼熟的大漆木箱。


    他打開箱蓋,一套黑色為主,編織著紅金花紋的衣裳靜靜躺在裏麵。


    ……


    顧越走出房間。


    周遭的一切竟在這短短兩炷香的時間安靜了下來。


    夕陽已經徹底隱沒在地平線後。


    敦信伯府燈火通明。


    大紅的燈籠和紅綢在風中搖曳,顧越摸了摸身上的新衣,邁步走向院門。


    院門前空無一人。


    顧越出了這間客院。


    這是他生活過的地方,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走過灑著紅紙的石板路,穿過一條迴廊,就到了列鬆院的門前,這裏也沒有人。


    屋中亮著燈,但顧越卻沒有進入這間院子。


    他越走越快,走過剛剛修繕、還未添上牌匾的女主人院,穿過列鬆院後麵精致的花園,又跨過窄窄的漢白玉小橋。


    他來到了漆黑一片的積石院中。


    屋中未燃燭火,顧越卻走到了門前,伸出有些發顫的手,將門板慢慢推開。


    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他而站,整個人幾乎要被黑暗吞沒。


    顧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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