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岩道:“據我所知,既能通過氣味,也能通過內服產生作用的毒草,有一種蛇草。其餘的還要問過兀葉才知道。”


    顧越沒有問兀葉是誰,顧栩和兀岩也心照不宣,未曾繼續追問下去。


    “對身體可有影響?”顧栩問道。


    “似乎這東西是麻沸散的原料之一,少量攝入,應當無礙。”兀岩說,“若是不放心,迴去叫兀葉看看。”


    顧越見他們主仆二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隻能裝作什麽也沒聽懂,接著蛇草的話題道:“大約那太子就是用這種東西,讓路天雲失去抵抗的能力,然後殺死了他。”


    顧栩默默點頭。


    顧越低頭,喝了一口手中的肉粥。味道著實不錯,醃製的肉幹煮開後別有風味,米粒也很接近現世的精米,質量上乘。


    顧栩看著慢慢品味咀嚼的顧越,心裏卻想著其他的事情。


    溫清既然能說出秦昭月和兩個生人的事情,那便代表著他抵達他們三人的營地時,一切都還是原樣。


    溫清的目的與他相同——複仇,但他們的仇人是同一個人嗎?


    顧栩指腹摩挲木碗的邊緣。


    無論如何,秦昭月的死是個意外,他們必須要變更計劃了。


    直接下手也未嚐不可。


    顧栩的視線慢慢轉到了顧越的臉上。


    是他嗎?


    顧栩很難說服自己。


    忽然出現在洛陽周邊,與秦昭月和路天雲產生了交集,甚至為不明原因殺死了太子。被抓到了府中之後,小白帶著他的畫像迴到了府中,他的反應又這樣怪異。


    真的是他嗎?


    顧栩沒敢讓兀葉來判定他的精神到底有沒有出現問題,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


    好容易有了顧越的線索……


    即使是假的,他也要親自驗證後才會相信。


    隻是,如果真的是他,為什麽不肯主動坦白身份?


    看到他要與旁人成親,難道他也無動於衷?


    顧栩盯著顧越的臉出神。


    他分明感覺到了眼前這個人對親事的不滿,可他為什麽不……


    顧栩開口道:“既然吃完了,便早些休息。”


    他指向一旁的帳篷:“你並非武人,若不好好睡眠,隻怕明日趕不上我們。”


    顧越自然聽從安排。他將手中的碗交給兀岩——這動作也很順暢,並沒有什麽無措在其中;然後脫靴。


    隻是他彎身進了帳篷,在綿軟的被褥上坐下、解下外裳疊好隻剩一件中衣之後,才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隻有一頂帳篷,你們二人怎麽辦?”顧越問道。


    “我守前半夜,主子後半。”兀岩說。


    “哦……”顧越應道。


    後半句,他還沒有想好說些什麽,就見顧栩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飯碗,向帳篷走來。


    兩條修長的腿在帳篷口停住。顧越呆呆看著,見那雙腿的主人矮身蹲下,一張漂亮的臉出現在了帳篷口。


    “你幹啥?”顧越大驚失色。


    “休息。”顧栩淡淡地說。


    “這麽小的帳篷……”顧越說了一半,哽住。


    本就是他們準備的東西,他占住也就算了,還不讓顧栩進來,這算什麽?


    他的素質不允許他把顧栩趕出去,但細細想來,這帳篷就是他們安排的,該不會是故意做的這麽小,還隻攜帶了一頂吧?


    顧栩就不能去睡馬車嗎!


    顧栩說:“怎麽,你要獨占?”


    帳篷裏光線不良,顧越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見到他身上深黑色勁裝帶著金色的暗紋,熠熠閃光。


    他隻能支支吾吾說:“你的帳篷,自然可以……隻要你不嫌擠。”


    顧栩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顧越無端耳朵一麻。


    他鑽了進來。


    帳篷的大小剛剛好,待顧栩終於在被褥上坐下,兩個人中間約留了一寸縫隙,翻身都有些艱難。


    身邊傳來的溫度並不炙熱,但顧越還是額頭起汗,一陣緊張。


    “幼年時,堆雜物的草窩我都睡得。”顧栩聲音很輕,但是很近,“帳篷罷了,怎會嫌棄?”


    顧越悶悶應聲,絲毫不敢多說:“嗯……休息吧。”


    他躺下來,隻克製地蓋了一個被角,且翻過身去,背對那團熱源。


    他緊緊閉上眼睛,身後的顧栩似乎還沒有什麽動作。


    都說感官會同記憶牽絆在一起,讓人在任何時候都因刺激迴憶起過去,顧越想,的確是這樣的。


    他不受控製地想起從前,想起雪夜前兩人心照不宣的接觸。


    他們在無邊的月夜下,在荒涼的山中共乘一騎。


    他們在長安城外簡陋的客棧中,在狹窄的床上緊緊相貼。


    或是小到每次牽握那隻手時,繭子的形狀,掌紋的觸感,因為交握過久微微濕潤的掌心。


    或是……


    太多了。


    多到這一切令顧越感到驚慌。


    他終於意識到顧栩已經成為他迴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和他的靈肉緊緊糾纏著,刻在記憶的每一處骸骨上。


    糟了。


    顧越緊咬牙關,有些渾噩地想。


    顧栩垂目看著那縮成一團的影子,眼中的情緒變換,終於還是將伸到一半的手收了迴來。


    指尖輕輕落下,搭住顧越散開的一縷發尾。


    睡吧。


    顧栩抬手,扯過大半薄被,輕輕蓋在顧越的身上。


    ……


    這一夜,顧越睡得很不踏實。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睡著了還是醒著。身旁輕微的唿吸聲、帳篷外的腳步聲、枝葉摩擦搖曳的聲音,都不斷盤旋著。


    直到眼皮外透過的光芒越來越強烈,顧越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被褥是被刻意加厚過的,但即便如此,地麵還是略有些硬,顧越身上輕微酸痛,忍著輕輕翻身,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他這才想起,似乎是顧栩守下半夜。


    他睡著的時候沒說什麽夢話吧!


    趕緊迴憶了一番,顧越隻覺得腦袋昏沉,沒有任何關於夢境的記憶。他抓起外裳披在身上,鑽出帳篷,就看見顧栩站在收拾好的馬車邊,和兀岩說著什麽。


    見顧越出了帳篷,兀岩停止了聊天,走上前去收拾東西。


    顧越道了一聲謝,隨即細細觀察顧栩的臉色。


    沒什麽問題吧?


    沒有吧?


    顧栩似乎翹了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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