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初把手機扣過來,冷靜了一會兒,然後把屏幕翻迴來,把那行字又默念了一遍,沒有問為什麽。


    他們突然開始這樣自然而然地說上很多話,但有些話還是得忍住,不能由他說出來。


    是因為他的學校比小劉好、科研能力比小劉好?還是因為他們曾經談過一場戀愛,他對自己餘情未了,所以希望自己生活寬裕,別再為了多賺錢每天通勤那麽長時間去上班?或者幹脆就是在暗示自己,他想要再續前緣?


    就像那份實習邀請,譚知靜不主動說,他就不問。


    他迴:“謝謝。”


    等了幾秒鍾,譚知靜問:“‘謝謝’是接受offer的意思嗎?”


    餘初又忍不住笑了,喜歡他問自己。


    “是這個意思,謝謝譚總賞識。”


    這次間隔的時間長了些,譚知靜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新稱唿。過了一會兒,他迴過來:“客氣了,以你的成績和能力,去那些知名的大公司也是沒問題的。”


    虛偽。他竟然說這個,餘初都替他憋得慌。


    不用麵對麵看著譚知靜,也不用被譚知靜看著,他就能更囂張一些,說:“你這話說得我都迷糊了,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去你那兒上班?”


    他在心裏麵數數:一、二、三——


    “希望。歡迎。”


    餘初的暑期實習結束後,無縫連接去了譚知靜的公司。


    因為譚知靜提前交待了,hr跟餘初聊過之後,最終簽的是六十個小時的合同,比譚知靜在微信裏說的四十個小時多了二十個,但依然是公司裏的頭一份。


    每個月六十個小時,平均分攤到每星期,隻有十五個小時。


    譚知靜隻在晚上見過餘初幾次,看見他每次過來會在公司裏待兩三個小時,然後和加班的同事一起走,周末則會多待些時間。


    兩人之間存在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偶爾在公司裏碰上,如果旁邊有人,譚知靜就隻朝他點一下頭算是打招唿,餘初會跟著別人一起喊他:“譚總。”


    如果周圍沒人,他們便會寒暄幾句。譚知靜不掩飾自己對他的關心,會問他吃沒吃晚飯、累不累、有沒有適應,餘初也都會迴答,而且不再用“譚總”這個稱唿膈應他。


    有天餘初過來得早,剛一來,辦公室就熱鬧起來。


    譚知靜個人的辦公室是玻璃門的,看見外麵一群員工圍著餘初的工位,熱熱鬧鬧的,把人都淹沒了。


    他打開門問了聲:“怎麽了?”


    員工們怕他,忙都散開了,餘初重新從工位裏露出來,先朝他這邊看了一眼,又左右看看,然後拿起桌上的一隻保鮮盒朝他走過來。


    譚知靜看著他走近,直到他走到跟前,才向後讓了一步,手把著辦公室的門,把人請了進來。


    這個動作讓餘初從譚知靜身前經過時,像是隨時能被譚知靜擁進懷裏。但事實隻是餘初從譚知靜身前預留的空間經過,走進屋裏。


    “你吃這個嗎?”餘初給他看自己手裏的保鮮盒,裏麵碼得整整齊齊的,他不認識。


    “這是什麽?”


    “鴨舌,我媽鹵的,去骨了。你要是吃我就給你拿根牙簽。另一盒是雞爪,那個得啃骨頭,我覺得你不會吃,就沒拿過來。”


    譚知靜用看鴨舌頭的眼光又去看了眼飯盒裏的那一堆,說:“我這兒有筷子。”


    他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雙被保鮮膜包得嚴嚴實實的筷子,將保鮮膜一層一層地剝開,把筷子解救出來,就著餘初手裏的保鮮盒謹慎地夾出一條鴨舌頭,再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嘴巴沒有碰到筷子尖,為夾第二筷子預留了機會。


    譚知靜仔細地咀嚼,口感有些奇怪,但味道不錯。


    餘初在一旁看著他吃東西,忽然笑出聲來。


    譚知靜也笑了,把嘴裏的鴨舌頭咽下去,問他:“笑什麽?”


    餘初眨了眨他那雙明亮的、像小狗一樣無辜的眼睛。


    譚知靜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見餘初十八歲時的樣子。


    這時餘初的笑臉忽又變作驚慌的樣子,“哎呀”叫了一聲,說:“剛才他們都是直接用手捏著吃的,會不會把這些給碰髒了?”


    譚知靜的臉緊繃起來,得用力抿住嘴唇才能抑製住惡心。


    餘初就又笑了,比剛才笑得還開心,得意地說:“逗你的,我哪兒敢!你沒看到這一盒都是滿的嘛,沒人動過。我媽做飯幹淨得很,你放心吃。”


    譚知靜便也跟著再次笑起來,從飯盒裏又夾了一條鴨舌。


    “好吃嗎?”


    “嗯。”


    “我都還沒吃呢,先給你們嚐了。”


    譚知靜把視線從鴨舌頭轉移到餘初臉上,筷子握在手裏猶豫起來。餘初也不說話,垂眸看著他的筷子尖。


    他這時想起他們以前上完床,餓了,兩人麵對麵狼吞虎咽地吃湯麵。那會兒餘初在長身體,他不斷地把自己碗裏煮碎的雞蛋和青菜夾到餘初的碗裏。他還想起他第一次讓餘初用自己的筷子,那時他懷著輕佻的心。


    餘初這會兒在想什麽?


    “你要是喜歡吃,這一盒你就都拿走,”餘初抬起頭來,笑著說道,把保鮮盒放到他手上,“放冷藏室裏最好兩三天之內吃完,如果冷凍的話,可以放很長時間,什麽時候想吃就用微波爐化凍就行了。用完了把飯盒洗幹淨還我。”


    譚知靜一手托著飯盒,另一隻手拿著筷子和保鮮盒蓋,目送餘初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餘初剛剛在想,今天是他們六年前最後一次見麵的日子,譚知靜已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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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餘初為了出現在老譚麵前,愣是憋出一篇論文……


    第74章 再說


    十一長假後的那個星期,大家都懨懨的,直到忽然傳來一個消息,說公司要在調休的這個周六辦一次團建,大夥頓時如沐春風。


    餘初覺得稀罕,他以前以為公司團建不是什麽好東西,小劉也不懂,就代他去打聽,問明白以後興衝衝地給他講,說這是公司的傳統,調休的周末就搞團建,自願報名,不想參加就留在辦公室上班,想參加就投票選一個活動,然後和同事們一起公費吃喝玩樂一番。


    “那肯定所有人都願意參加。”餘初說。


    “不一定,譚總肯定就不參加。”


    餘初心想,拭目以待。


    很快,工作群裏就有了投票,待選的活動有環城騎自行車、遠足、爬香山、爬長城,全是戶外活動,讓他們這些天天坐辦公室的員工活動活動筋骨。


    餘初還沒去過長城,想爬長城,但大家普遍不喜歡走路,更傾向騎自行車。餘初不想當出頭鳥,等別人先投了幾票,他才投了爬長城,中間隔了兩人,譚知靜也提交了投票,他也選爬長城。之後投票就以爬長城為主了。


    過後兩人在茶水間碰上,餘初笑著說:“難怪人們都喜歡當領導。”


    譚知靜也笑了,問他到時候怎麽過去。


    餘初端著水杯把飲水機讓出來,轉身離開前,隨意地揚了下手:“再說。”


    再說。


    大家的積極性都很高,在群裏討論團建的細節。從市區坐火車過去是最快的,大家就在火車站集合,也省的走冤枉路。但發車時間要麽是早上,要麽中午,早上的太早,比平時上班還早,中午的又太晚,迴來就黑了,耽誤吃晚飯。沒人好意思說自己想睡懶覺,寧可挨會兒餓。


    譚知靜在群裏說:“定中午那趟吧,大家睡夠覺,下午好有體力爬山。公司會準備好零食和水,到時候發給大家,可以墊墊肚子,晚上迴到市裏,我再請大家吃飯。”


    底下跟了一水兒的“謝謝譚總”、“謝謝老板”,餘初也跟了一句“謝謝老板”。


    小劉跟他私聊,說譚總最近好像慈眉善目的。餘初在腦海裏把譚知靜那張臉換成慈眉善目的表情,笑得停不下來。


    到了團建的前一天,群裏又熱鬧起來,大家討論怎麽去車站比較方便,有人選擇拚車,有私家車的主動提出帶上住得近的同事。


    譚總也是有私家車的,他家離公司很近,意思就是,離大學區也不遠。


    餘初先去找小劉,問他:“哥們兒平時對你如何?”


    小劉說餘初對他的恩情那可是沒齒難忘,來世銜草結環才能償還。


    餘初說他太客氣,不用等來世,現世說不定就總得麻煩他。


    小劉迫不及待地說:“盡管來麻煩我!趕緊的!我早就準備好了!”


    餘初卻是話鋒一轉,讓他猜猜譚總願不願意開車捎上他們兩個。


    小劉詢問他的意思,餘初說:“他要是願意帶我們,我們就蹭他的,對待資本家不必客氣。”


    於是,當譚知靜提出能帶三個人,而群裏寂靜下來時,小劉勇敢地衝了出來:“我要報名!謝謝譚總!”


    群裏靜了一會兒,忽又熱鬧起來,剛才討論拚車的同事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好像譚知靜和小劉的那組對話沒有存在過。


    小劉著急地使勁敲餘初的頭像,“哥,親哥,您快吱一聲啊!”


    等得差不離了,餘初才慢悠悠地迴他:“不好意思剛才沒看手機。”然後去群裏at譚知靜,說:“麻煩譚總也帶上我,我和小劉離得近,我可以先去他學校和他匯合。”


    譚知靜可能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了,不在群裏和他說話了,私聊他:“我先接上小劉,然後去你學校接你,順路。”


    周六那天晴空萬裏,秋日高照,正是出遊的好時間。譚知靜先接上小劉,然後是餘初,三人一起朝火車站開去。


    小劉難得睡了懶覺,又是出去玩兒,興奮得很,一直和餘初說話。譚知靜開著車,忽然“噓”了他一聲,示意他看副駕。小劉忙伸長脖子往餘初那邊看,原來餘初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譚知靜把空調關了,不時用餘光往旁邊看一眼。


    餘初頭靠著車窗,睡得很沉。他閉著眼睛的樣子更能讓譚知靜想起從前,他以前就是這樣,隻要覺得累了,隨時隨地都能睡上一小覺。


    譚知靜以前就總覺得他睫毛長,閉著眼睛睡覺時顯得很乖巧,有種嬰兒式的安寧。他睡覺時,嘴唇經常微微張開條縫,如果手墊在臉下麵,嘴巴就會有些嘟起來,能看到嘴唇內側濕潤的粉肉,十分可愛。


    現在餘初的眼睛下麵長期帶著睡眠不足的青色,臉頰上的嬰兒肥也徹底褪去了,側臉與下頜已經完全是青年人利落而挺拓的樣子——其實身形上更明顯,長高了,並且壯實了。以前他剛到自己鼻尖,現在已經幾乎相當了。


    “小劉,給負責人發消息,說我們直接開車過去,不去車站和他們集合了。”譚知靜突然說。


    “啊?”


    譚知靜不再說話了。小劉反應過來,忙壓低聲音應了一聲,拿出手機發消息。


    高速走得異常的順,停車場離入口也更近些,反而是他們這輛小車先到了。譚知靜支小劉去買水,他則坐在車裏看餘初睡覺。


    但是車停下來後,餘初睡得就沒那麽沉了,沒多久就醒了過來。他慢慢地睜開眼睛,還有些迷糊,慢吞吞地轉頭看向旁邊,對上譚知靜並不迴避的視線。


    那雙朦朧的眼睛頓時睜大了,又忙裝迴困倦的樣子,用同樣假裝出來的含糊的口吻問:“到了嗎?”


    譚知靜說:“到長城腳下了。他們坐火車的正從車站往這邊走,我們等他們一會兒。”


    餘初這下連裝都裝不出來了,坐直了身子看向窗外,接受這個事實後,轉過頭來,問譚知靜:“小劉呢?”


    “我讓他買水去了。”


    “哦……”餘初支吾一聲,從腳底的書包裏拿出兩瓶礦泉水,“你渴了?”


    譚知靜順著他的話應下來,餘初把水遞給他。


    “能幫我抽一張濕巾嗎?”


    餘初剛睡醒,確實反應有些遲鈍,睜大眼睛帶著疑問地看著他。但譚知靜已經傾過身來了,一條胳膊斜橫到餘初胸前,把副駕前麵的儲物箱摁開,裏麵有一包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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