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是真的笨,有的人是故意裝傻,餘初看到知靜哥哥就是在和這些人浪費著一天又一天。


    譚知靜工作上的事從來不避著餘初,這點和餘慶春很不一樣。知靜哥哥是在沙發上坐著打電話,而不是躲進一個屋裏,鎖上門。他用手機收發消息也不避著餘初,如果他倚著沙發背,餘初就跑到沙發後麵摟著他的脖子,和他臉貼著臉,看他打字。


    這讓餘初想起他們剛認識那會兒,自己在他身後搶他的手機,忍不住笑起來。笑出來的熱氣噴到譚知靜的頸側,癢得譚知靜聳了下肩膀,笑著迴過頭來問他想起什麽。


    “想起你前男友跟你說分手,說完又後悔。”


    譚知靜眼裏依然淺笑著,看了他兩秒,說:“開始打探我的戀愛史了嗎?”


    餘初被他看穿了,不敢再和他對視,把臉埋在他頸側假裝撒嬌,又假裝冒失地問:“他為什麽要說分手啊?”


    “因為我不喜歡接吻的時候伸舌頭。”


    餘初抬起頭來,怔了怔,說:“哦……”他的視線落到譚知靜的嘴唇上,在腦海裏飛快地瀏覽他們每一次親嘴,覺得自己應該都克製住了,即使偶爾忍不住用嘴唇抿住知靜哥哥的嘴唇,也是幹燥的。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知靜哥哥會覺得舌頭比那個地方還髒,口水比那個還難以接受。


    晚上譚知靜開車送餘初迴家的時候,餘初依然沉浸在有關這件事的思考中。到了地方,譚知靜停好車,一條胳膊搭在餘初的座椅上方,側過身問他:“想什麽呢?”


    餘初支支吾吾,視線再次落到他的嘴唇上,舌尖在自己嘴裏輕曳。


    譚知靜笑了,餘初也看見他的舌尖,在上齒上蜻蜓點水般地抵了一下,又藏迴到嘴唇後麵。


    “想吃糖嗎?”譚知靜問他。


    “想。”說完才想起已經這麽晚了,其實根本不餓。


    譚知靜在他放糖的那個儲物盒裏挑了挑,餘初看到是一顆草莓味的水果硬糖。隻拿了這一塊,知靜哥哥就將儲物盒關上了,還抬手關上了車頂的閱讀燈。


    譚知靜在黑暗中小心地剝開糖紙,不讓手碰到糖塊,然後用手指肚小心翼翼地托著,隔著一層糖紙,將糖送進自己口中。那顆硬糖在他嘴裏滾動,從左臉頰滾到右臉頰,將臉側硬朗的線條頂起一個小鼓包。硬糖和牙齒磕碰出細碎的脆響。


    餘初被蠱惑地湊近了,像是因為看不清,所以需要讓耳朵更清楚地去聽他口腔中的聲響,卻又很快轉過頭來,仰著臉將口鼻都湊過去,像是覺得還是應該先聞一聞那水果糖的氣味,驗證一下它到底是不是真的草莓味的,而於此同時,他的嘴唇也一直在動,像是饞那味道,覺得還是先用自己的舌頭親口嚐一嚐最好。


    譚知靜將硬糖咬在齒間,問:“想吃嗎?”


    餘初口中迅速分泌著唾液,不敢相信,卻又匆忙地啟開嘴唇,生怕錯過。


    譚知靜低笑起來,緩緩地傾身,雙手撐在副駕的座位上,壓下去。餘初被緊緊抵到車門,仰起頭來。


    那顆糖落進餘初嘴裏,是草莓味兒的,草莓的香甜氣息在口腔中蔓延開來。糖塊在舌尖之間遊走,糖是硬的,舌尖是軟的,他們一起不緊不慢地將這顆糖舔完。


    第51章 驕傲


    餘初才在某天突然想起來,大驚小怪地問譚知靜:“報誌願的截止期是不是已經過了?”


    譚知靜告訴他,早就過了。餘初聽後又驚訝了一下,隨後便將這事拋到腦後了。反正他早就填好了學校和專業,本省,生物,除了被譚知靜的“自動化”略微動搖的那一下,自始至終都穩如泰山,從未像別人那樣難以抉擇過。


    沒見過像他這麽鬆心的高考生,想怎樣就怎樣,高分低報,冷門專業,家裏都依著他。


    譚知靜覺得餘慶春真是個怪人,說他對餘初的學習不上心,卻也為餘初上大學的事東奔西跑過;說他對餘初是散養式教育,卻又對晚歸抓得這麽嚴。


    譚知靜自己在這個年紀時雖不愛玩兒,但也知道高考結束後的這段時間應該是同學聚會和畢業旅行密集的時期,即使是他當初那麽不合群的人,畢業後也參加過謝師宴和同學會,隨便一鬧就會超過晚上九點。而餘初作為一個剛高考完的男生,一到晚上八點就頻頻看表,他雖然不說,譚知靜也看得出來,他最好在晚上九點左右到家。這其實是有些嚴格了。


    “你爸把你當女孩兒養吧?”他無心地一說,餘初卻麵露尷尬,譚知靜就知道餘初自己或許也有過類似的感受。


    餘初也問過他當年報誌願的事,譚知靜說,自己報自動化,姐姐報經管,都是為了家裏的廠子。可實際上都沒什麽用。


    “學什麽、之後做什麽,都不重要。說到底,你是生產什麽的、賣什麽的、產品質量怎麽樣,都不是重點,最後比的都是認識的人,比誰消息更靈。”他說這話時不自覺帶了輕蔑與自嘲,卻發現對麵的餘初一臉懵懂的凝重,不由失笑,怪自己和他說這些沒用的東西。


    幸好餘初雖然問題多,也愛刨根究底,但他畢竟年輕,正處於向前瞻望的年紀,還沒看出人實際是由過去積分出來的人,所以從不問會讓人真正感到為難的問題。


    餘初喜歡問當下的情形,問他現在想做什麽,現在想要什麽,現在快不快樂?


    總是很快樂的。


    餘初的一項特別的快樂是帶他看動物的視頻,邊看邊給他講。帝企鵝之後是獅子,獅子之後是老虎,因為魚醜醜,於是全都是大貓,老虎之後還有各種豹子。但他其實沒太專心聽,餘初神采飛揚地炫耀知識時,兩條眉毛一跳一跳,被吻得鮮嫩水潤的嘴唇開開合合,甚至那兩隻腳也不老實,腳趾一直在動,都讓他分神,所以他至今搞不楚花豹和獵豹到底有什麽區別。


    他隻通過餘初知道了醜醜的很多習性接近於老虎,還知道了獅子和老虎其實也會爬樹。原來貓師傅沒有留一後手,反倒是老虎徒弟無師自通學會了遊泳。


    他還記住大貓們的嘴唇都是黑色的,看上去充滿野蠻的兇殘,而魚醜醜的嘴唇是粉紅的,即使是一張小醜臉,張開嘴時露出粉紅的唇和舌,也能惹人憐愛。


    他又分神了,想起餘初身上也有一些惹人憐愛的粉紅色。餘初有很多和魚醜醜相似的地方,比如喜歡用臉蹭人,比如喜歡被撫摸,比如身體有著優雅的柔軟。他問過餘初是不是練過舞蹈或者武術,得知並沒有,實在驚訝。


    實際上他們一起看電視或者交談的時機並不算多。每天的時間遠遠不夠用。他丟下一些工作,推掉一些飯局,把晚飯也省掉,甚至關機,抓緊一切時間來作樂。


    他把人折騰得一放到枕頭上立馬就能睡過去,看著那具身體上新的舊的手印,於清醒時迴憶起這具軀體剛剛在自己懷中被折成怎樣令人驚詫的形狀。


    穿上衣服後再去想那形狀,會覺得它已經是非人的狀態。餘初帶他看了那麽多動物紀錄片,所以他瞬間就聯想到了,像被獅子死咬住喉嚨的鹿——脖頸與軀幹彎成不合常規的姿態,細長的四肢高高地翹起,或者以奇異的角度折向深軀。


    有時他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明知道一個人的身體不可能真的被揉進另一個人身體裏,卻還總是做出這樣的努力。


    餘初不該這樣縱容他。是餘初的順從在滋養他變態的那部分,餘初心底的瘋狂勾引著他關在籠子裏的瘋狂。


    有時他看著餘初那猶帶有生長跡象的細瘦身體,想起它被自己折成一隻瀕死的鹿,頓時又意識到,變態和瘋狂的其實隻有他,非人的也是他。他向來對自己這種非人的狀態深深地厭惡著,艱難地與這種厭惡共處,而現在他還要努力不讓這厭惡殃及餘初。


    餘初在沉睡中被緊緊地勒醒了,睜開眼看到譚知靜的那雙眼睛近在咫尺,深晦地望過來。手臂如蟒蛇般逐漸絞緊,肺裏儲存的空氣漸漸排空,胸腔幹癟下去,並且無法在結實的手臂的壓製下擴張開來。餘初咧嘴笑起來,於眩暈中閉上眼睛,使勁最後一絲體力用腿將譚知靜也絞住。譚知靜帶著他翻滾,兩人像動物搏鬥一般。


    餘慶春最先發現餘初不一樣了。


    有一天他坐在沙發上,餘初從他麵前經過,被他喊住,從頭到腳地打量,想看看到底是因為哪裏有了變化,導致這個一直長在自己眼前的孩子突然呈現出陌生的麵貌。


    但餘初的變化是由內而外的,餘慶春用他敏銳的目光打量再三,最終也隻能歸因於穿著,便問他,為什麽天氣越來越熱,反而從短褲穿迴了長褲。


    餘初伸了伸腿,笑著說:“長褲比短褲帥。”


    餘慶春也笑了,說自己要像他這麽年輕,才不在夏天穿長褲。


    知靜哥哥也穿長褲,“大人”都得穿長褲。最性感竟不是褲子脫下的時候,反而是結束以後穿迴去。隻穿這一條長褲,肩胛骨之間的溝壑中殘存著汗水,褲腰鬆鬆掛在胯部上方,赤腳走出臥室;很快,他就會拿著一杯水迴來。


    自從他表現出對皮帶的憎惡,知靜哥哥在他跟前時就總會將皮帶藏起來。


    餘初有時覺得自己和媽媽一樣可悲,在討好餘慶春時會偶爾不自覺動了真心,然後在被賜予關愛時感到滿足。但他過後總能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犯了和媽媽一樣的錯誤:怎麽能享受這種被恐懼覆蓋的愛呢?他會為自己之前的軟弱感到惱火和羞恥,以致在餘慶春麵前都感覺到屈辱,覺得低他一等。


    但是現在餘初不再有這種感受了。他站在餘慶春麵前自然地微笑,內心則充滿高傲,就如他們此刻的位置,餘慶春坐在沙發上,而餘初站立著,高他一截。


    餘初懷著這種驕傲從餘慶春眼前走過去,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去乞求對方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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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觀者看餘初,心疼他愛得卑微,但餘初在自己的愛裏感受到驕傲。


    第52章 陪酒


    那天,譚知靜提前告訴餘初不要去找自己,說自己會應酬到很晚。但餘初後來知道原來他是要和餘慶春出去。


    餘初是聽見餘慶春在和別人打電話時提到譚知靜的名字才知道的,餘慶春說:“我叫上小譚了,他能喝,又會來事兒,能幫我擋一擋。”


    能喝,會來事兒,簡直是在說別人。


    等餘慶春打完電話,餘初忙問:“今天和誰吃飯,這麽能喝?”


    餘慶春說是和幾個南方的老板。


    餘初驚訝地問:“不是說南方人不愛喝嗎?”


    餘慶春也納罕起來,問他:“誰告訴你這個?”


    當然是譚知靜。


    餘初沒能及時想出怎麽撒謊,再想圓的時候已經顯得不自然了,幹脆岔開話題,問餘慶春:“還有人敢灌你酒嗎?”


    他話裏的吹捧意味讓餘慶春滿意地笑起來,說:“不是敢不敢,是那幾個太能喝,喝起酒來六親不認,連我都怵。”


    餘初一聽,這不就是酒瘋子嗎?這種人怎麽能讓知靜哥哥去擋呢!


    “那怎麽叫譚老師呢?我看他不像能喝的呀。”


    餘慶春不在意地笑笑,隻把譚知靜當作一種酒桌上的典型講給餘初聽:“你不能小瞧他。他可能酒量確實一般,但是他有厲害的地方,就是喝多了不顯,不上臉不上頭,不會失態,還不吐得滿地都是。這樣的人實際上最厲害,因為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什麽時候醉的。他能陪你一直喝下去,直到把你喝趴下為止。”


    餘初聽著隻覺得膽寒,槽牙都要打顫了。


    他還想爭取,說了幾個人選,都是能喝的,想讓他們把譚知靜替下來,都被餘慶春否決了,嫌他們這個口才不好,那個形象不好,那個喝不了紅酒,一口就倒。


    餘初還想再說什麽,但餘慶春已經對他的熱心表現出疑惑,讓他不敢再提了,隻好改說想跟著一起去見識見識。


    餘慶春輕蔑地一笑,“都是商人,還是那種沒文化的暴發戶,你別去,亂哄哄的。”


    餘初聽出他的意思,心裏更是抽緊,問:“他們吃完飯還幹別的嗎?”


    餘慶春說:“他們想幹別的也得等吃完飯以後了,到時候我就不陪著了,讓你譚老師跟他們去。”


    餘初什麽都顧不得了,說:“我想去!”頓了頓,將話打磨得光滑些:“我還沒見識過那種老板是什麽樣呢。”


    餘慶春盯住他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你怎麽懂這個了?還知道幫你媽看著我啊……你媽都沒說不放心。”他抬手在餘初腦袋上揉了兩下,說:“想去就去吧。”


    坐上車以後,餘初又在餘慶春的言談間得知這幾個商人是從沿海過來的。聽到那幾人的籍貫,餘初心裏又是一緊:他親爸爸就是那個地方的人。但許是因為沒有喝酒,餘慶春提那地名時倒很平靜,然而餘初慌亂的心跳難以平複下去了,總覺得要有什麽事發生。


    他跟著餘慶春到了包間,譚知靜自然早就到了。涼菜和幾個保溫的熱菜也都擺上桌了,白酒配著分酒器,紅酒在醒酒器裏醒著,整齊地碼放著。知靜哥哥做事總是妥帖的。


    餘初擔憂地瞟向譚知靜,譚知靜的眼神也從他的臉上掠了一下,之後便再也沒有真正地看過來,就連餘慶春讓餘初和譚知靜問好的時候,餘初都看出他雖然笑著看著自己,但眼裏覆著一層隔膜,導致他看自己就像看其他人一樣感情虛偽。


    餘初隻好返迴到進門後譚知靜看向自己的第一眼,意識到知靜哥哥可能是生自己的氣了。


    對方是三個人;餘慶春這邊,餘初不能算,也是三個人:除了譚知靜,還有一個餘慶春的心腹下屬小趙。餘初知道這個小趙狡猾得很,不會真喝的,餘慶春當然也不會真喝,就隻剩下譚知靜了。


    果然,稍微熱了熱場,餘慶春和小趙就不再提杯了,對方那三個人的身子漸漸全都朝向了譚知靜。


    譚知靜在餘慶春和鄭副處主導的飯局上就顯得文質彬彬,別人說他是高材生他也不否認;而今天在這些暴發戶麵前,他就也像暴發戶一樣,和他們一起說著粗俗的話,為彼此的下流笑話捧場大笑。


    餘初一開始有些聽不懂那三個商人的口音,後來才漸漸習慣。他的親爸爸說話也是這樣的腔調嗎?也是這樣的做派嗎?餘初已經不記得了。


    他一開始數白酒杯,一杯、兩杯、三杯……後來數分酒器,一隻、兩隻、三隻……後來開始數空酒瓶,一瓶,兩瓶……酒杯相碰的叮當聲連在一起,仿佛是一串鈴聲,勒在餘初的脖子上。


    他不敢看譚知靜,隻低著頭拚命往嘴裏送菜,耳朵聽著那邊的聲音,覺得這世界可憎,眼眶裏滾燙。有人說要去拿紅酒的時候,餘初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深紅的液體在玻璃瓶裏搖曳,像血紅的浪一樣打在他眼前。


    整個包間在這一瞬間旋轉起來,他下意識更高地仰起頭,看到屋頂的吊燈朝他迎麵砸下來,驚得他“啊”地叫出聲來。這一聲叫喊傳進他自己的耳朵後,他才意識到剛才那些都是幻覺,剛剛消失的那些雜音也都瞬間迴來了,餘慶春他們都問他怎麽了。


    餘初緩了緩,飛快地瞟了譚知靜一眼,對餘慶春說:“我剛看見這燈晃了一下,還以為它要掉了。”


    幾人聞言都抬起頭朝那吊燈看去,隻有譚知靜和餘初無聲地看著彼此。


    “你為什麽生氣啊……為什麽不讓我來關心你,知靜哥哥……”餘初在心裏問譚知靜,心疼得要死了。其實他也明白,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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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得太難受了,先短短一更吧。


    想過小初的身高,能長多高。現在覺得估計長不成大高個,這一天到晚的精神壓力太大了,太影響消化吸收和生長發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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