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我一步步走過去,上了樓梯,走到他麵前。

    他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他安靜的模樣比他說話時的自戀樣順眼多了。

    我是不是該試一試,用感情來填補輪迴的寂寥?

    但感情這種事,用多了,是會傷人傷己的。

    我正看著他的時候,他醒了,睜眼說瞎話道:“我是在做夢麽?怎麽看到你了?”

    我道:“是好夢還是噩夢?”

    葉開笑道:“我隻願我不會醒過來。”

    我把手伸向他道:“起來吧,夢該醒了。”

    葉開看著我的手,仿佛已明白了什麽。

    他握住了我的手,自己卻不站起來,他的手很涼,冷冰冰的溫度在我的手心冰一樣逐漸消融。

    我立刻就給他甩冷臉,道:“這裏是萬馬堂,別太得寸進尺。”

    葉開悠然道:“那萬馬堂之外呢?”

    我正要再刺他一句,他手上此時卻用了力,將我拉了過去。

    我並沒有反抗。

    他手一攬,將我抱住,我跌在他懷裏,他使出輕功,帶著我,幾個瞬間就已出了萬馬堂。

    此時晨光熹微,四處都安安靜靜,得虧了才沒有被人看見。葉開落在荒漠之上,拉著我的手,朝遠處走去,漸漸地已看不見萬馬堂,我們不知走到了哪裏,他手一鬆,往沙子上一躺,愜意地看著天空。

    我坐在他身邊,抱著膝道:“你怎麽又躺下了?”

    葉開道:“我骨頭懶,看到你之後更懶。”

    他攤開一條手臂,朝我示意,我猶豫了一下,才枕在上麵。

    “你真的不走?”我問他。

    葉開笑道:“之前走不了,現在更不想走了。”

    我道:“那你得答應我,先不許讓我爹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也不要隨意幹涉這裏的事。”

    葉開道:“為什麽?”

    我歎道:“我是怕你惹上麻煩,如果不小心……讓我爹知道了,你小心點他。”

    葉開點頭:“我是怕麻煩,但很多時候自己不去招惹,麻煩也會找上門的。”

    他油鹽不進,我又想歎氣了:“你是不是對自己太自信了?”

    葉開道:“自信總比自卑要好自信會成就你,自卑隻會毀了你。”

    我“哦”了一聲:“隨你。”

    葉開笑了,低頭在我耳邊道:“你是不是在擔心我,怕我死?”

    我道:“我不擔心,你去死吧。”

    葉開笑得更深,柔聲道:“放心,我不會死,我舍不得你。”

    他又想起來什麽,從身側拎出一把短劍來,正是我之前沒有拿的那把。

    我道:“我不要。”

    葉開疑惑道:“為什麽?”

    我笑了:“什麽為什麽,送你了還不明白?”

    我也許不該把劍送他的,迴萬馬堂之後,誰都能看出來葉開得意得連尾巴都翹起來了。

    不過別人也都見怪不怪,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小京向我稟報,沈三娘又出去了,她出去後不久,公孫斷也出門了。

    她頓了頓,又說之前出走的慕容明珠,暗地裏和樂樂山走得很近。

    既然在暗地裏偷偷摸摸,那這兩個人的目的一定不單純,慕容明珠這樣一個武林的世家子,帶著一群隨從,卻說走就走,恐怕是怕自己的事情被撞破了。

    看來這兒的局勢,隻是表麵上看起來兇險,其實一直掌握在馬空群的手中。

    他是絕不會允許有人從他手中奪走萬馬堂的。

    我道:“慕容明珠已離開邊城了麽?”

    小京道還沒有,他現在住在蕭別離的客棧裏。

    我正好也在這萬馬堂裏悶得慌,道:“你去酒窖裏把我新釀的那壇子酒拿來,我要出門。”

    我打算去找蕭別離。

    我一大早就騎著馬出了門,趕到客棧時,那裏還是安安靜靜,蕭別離坐在那張椅子上,手裏玩著骨牌。

    我敲了敲門,引起他的注意:“蕭叔叔。”

    蕭別離看到了我,我道:“我新釀了酒,來給您嚐嚐?”

    蕭別離眼睛一亮:“給酒鬼送酒,如雪中送炭,快來。”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隻要你不嫌棄。”

    蕭別離拿了隻新杯子,我給他倒了一杯,他慢慢品著,閉著眼睛道:“此酒香淡,冷冽如雪,卻入口燒人。”

    他睜開眼睛幽幽道:“就像一個滿身風霜的詩人,披著破舊的衣服,卻滿腹綺羅的才情。”

    蕭別離是不是也曾是個快意恩仇的俠客?

    驟逢大變,失了雙腿,才會窩在這客棧中,日複一日地沉醉在紙醉金迷裏?

    我輕聲道:“蕭叔叔,你的腿是怎麽沒的?”

    蕭別離捧起酒壇子,又倒了一杯酒,自顧自苦笑道:“被人砍斷的。”

    我道:“那人是個高手?”

    蕭別離愴然歎道:“不錯,他很厲害,尤其是他那把刀,簡直就是武林中所有人的噩夢,我在他手下,根本就沒有能走過一招,就被他砍下了腿。”

    我道:“你們為什麽會打起來?”

    蕭別離喝下一杯酒,冷冷道:“因為仇恨!”

    也許是酒的關係,將他心中的舊事翻攪了出來,他道:“所以我不後悔,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殺他的。”

    我隱隱地覺得蕭別離的仇跟萬馬堂有些說不清的關係,蕭別離卻已轉移了話題:“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你是不是來找沈三娘的?”

    我一轉眼睛道:“自然不是,我就不能是來看蕭叔叔你的?”

    蕭別離笑著搖頭,道:“沈三娘和翠濃是好友,這你也知道,翠濃最近總是睡不好,她們兩個常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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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歎道:“我真的是來看你的,若不信,我明天再給你帶一壇酒來。”

    蕭別離立刻道:“我信。”

    他忽然看了看我,道:“我想跟你提一件事,隻怕你生氣。”

    我道:“什麽事情?”

    蕭別離摸著酒壇子:“這邊城不隻我一個酒鬼,葉開也是,隻是他惹了你大小姐生氣,我不好與他分享。”

    我托著下巴,聞言道:“他經常來你這裏?”

    蕭別離道是,卻見我臉上完全沒有不虞,我笑道:“蕭叔叔不必管他,他自有自己那一份的。”

    蕭別離意味深長道:“他在萬馬堂裏醉了?”

    這話一語雙關,我被說得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我輕輕地點頭,蕭別離歎了一聲,又倒了杯酒,這次卻不像是品酒,而是解愁了。

    他道:“葉開是個酒鬼,卻更是個浪子,浪子便罷了,他太自傲,他未必不會停留,隻是他留下來的時候,未必是在你這裏。”

    他又道:“他縱然醉了,也遲早會醒的。”

    我迴去的路上,心頭始終縈繞著蕭別離的話。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說葉開的情就像萬花叢中過,過後花滿地,絲毫不靠譜,我有可能不幸成了其中的一朵。

    他倆同為酒鬼,對對方的品性想必也是了解的。

    但我並不太願意相信,誰不願意相信自己選擇的人對自己情真?

    他若不負我,我斷然不會負他的。

    我迴去的速度慢了些,天邊夜幕低垂,連路都看不清了,我策馬疾行,朝著萬馬堂而去。

    風聲起,吹過我的衣衫,冷風尖刻,殘月初升。

    我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進荒漠,然後倒下來,像是正在經受著痛苦的折磨一般掙紮。

    我停下來,看到他蜷縮在地上,似乎一動不動了。

    難道他死了?

    我撥轉馬頭朝那裏而去,月光透過風沙發出緋色的光,照在他黑色的衣服和漆黑的刀上。

    我看到了他蒼白的,滿是痛苦神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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