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洞鑒人心,斷定在百裏苟隻不過是此次屠龍計劃的提線木偶而已。


    在他的身後,還有一隻陰謀大手。


    隻是那股勢力龐大隱秘,來曆成謎。


    饒他機智百變,格局深遠,依舊看不夠那隻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白起受他之命,秘查此事。


    他也已然找到了突破之口,那就是戶部尚書百裏苟。


    京畿極北。


    登科樓。


    此刻。


    夜幕籠罩,花燈初上。


    京畿之地繁華不夜,猶如天上人間。


    因為工科大考之事,四方雄傑雲集於此,以至登科樓上人滿為患。


    唯有三樓之上,冷冷清清。


    樓下喧嘩如鬧事。


    樓上寂靜如墳場。


    高掛的紅皮燈籠仿佛被一隻無形之手撥弄著,搖搖晃晃,如有鬼風吹動。


    三樓。


    天字號雅間。


    茶香飄逸,充塞在房間內。


    一名老儒悠然而坐,對影獨酌。


    此人正是儒林衍聖孔立魔。


    此刻,在他的麵前,一隻白玉胎瓷杯中,蕩漾著琥珀色的茶水。


    端茶品茗,唇齒生香。


    “茶道青城山,京畿品玉泉!”


    “聖人誠不欺我。”


    “白玉京城,臥龍伏鳳之地,人傑地靈,龍氣旺盛,甘泉清冽,與眾不同。”


    “人世間,恐怕隻有玉泉山水能夠衝出青城茶的甘冽。”


    孔立魔細細品嘖著茶香。


    不一時,樓下傳來蹉跎的腳步聲。


    “衍聖公,好興致!”


    人未到,聲已至。


    正是百裏苟。


    伴隨著腳步聲近,百裏苟那張滄桑老臉終於出現。


    那一臉陰險狡獪的諂媚,被紅皮燈籠映照的如同鬼魅。


    當邁步登上最後一級台階,百裏苟仍舊以儒生身份,向這位儒林衍聖行弟子大禮。


    “衍聖公!”


    “弟子有禮了。”


    孔立魔淡然地朝他掃了一眼。


    “百裏老兄,恭候多時了。”


    “請!”


    兩人對麵而坐,斟酌慢飲。


    琥珀茶液倒傾進白玉杯中,發出清脆猶如山泉撞擊一樣的聲音。


    茶香瞬間盈室。


    “來來來,這是青城頂級名茶,片甲紅。”


    “其色如琥珀,其味如仙釀,其形如處子舒顏。”


    “世人都道龍肝鳳髓熊掌駝峰難得,豈不知,這一葉片甲紅,可抵千金。”


    “熊掌駝峰隻怕也沒有這樣的尊貴。”


    說話間,端杯啜飲,唇齒留香。


    百裏苟卻無暇品茗香茶。


    他如同灌酒一樣,仰頭一傾,咕咚一聲,囫圇吞下整杯熱茶。


    那滾滾的燙意,似乎都不足以刺激他的感官。


    “衍聖公!”


    “茶是小事。”


    “在下前來,是有大事和你商量。”


    說到此,他目光警惕地掃向四周,隨即壓低了聲音,朝著孔立魔地耳旁附身過去。


    那樣子,仿佛連空氣中都隱藏著偷聽的賊耳。


    孔立魔卻含笑一推,將百裏苟推開。


    “百裏老兄!”


    “你也是成名大儒,怎的如此小人戚戚。”


    他心知百裏苟在擔心什麽,於是解釋道。


    “你放心,整座三樓都已清空。”


    “除了你我,別無他人。”


    “聖人說法不傳六耳,你在這裏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百裏苟這才放下心來,悠悠歎息道。


    “墨家長老,在下已經見過了。”


    “隻是這些人特立獨行,似乎很難為我所用。”


    “衍聖公!”


    “此事還得請你出麵斡旋,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雙方都意在屠龍,可是互相掣肘,互不臣服。


    這始終都是一個大隱患。


    尤其是,墨家隻是將他百裏苟當做屠龍計劃的內應,根本不是以他為主。


    一旦出現意見相左的情況,合作就會分崩離析。


    到時,屠龍計劃失敗是小,身死族滅是大。


    這才是百裏苟真正擔心的大事。


    可是,孔立魔似乎全然沒將此放在心上。


    “百裏老兄。”


    “你的心智謀略從不輸於任何事,可是時至今日,卻身敗名裂,幾乎身死。”


    “知不知道是為什麽?”


    此話一出,百裏苟目光陡的一顫,就連眼袋都不禁痙攣起來。


    “衍聖公,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孔立魔話語悠悠,既像喃喃自語,又像是為他借貨。


    “因為你的格局太小!”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重小利,不拘一格。”


    “屠龍計劃誰為主誰為輔,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統帥之才,坐鎮帷幄之中即可。”


    “至於製勝千裏之外,交與將才即可。”


    “你想事事親為,麵麵俱到,事無巨細,都要親手掌控。”


    “最終的結果就是謀一域而丟全局!”


    “圖裏大計,你要的是結果,至於進程之中由誰來操刀,重要嗎?”


    百裏苟仿佛遭受雷擊一樣,靈魂為之一悸。


    “這……這個……”


    一瞬間,他仿佛開悟一樣,在冥冥之中,抓住了一絲真機。


    這就是他與孔立魔的不同之處。


    孔立魔是真正的司天之才。


    而他,隻不過是個貌似統帥的蠢材。


    百裏苟起身,恭恭敬敬朝著孔立魔長揖一禮。


    “衍聖公!受教了!!”


    孔立魔斜睨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優哉遊哉。


    “賜教說不上。”


    “你我相識多年,老夫隻是提醒你,什麽為重,什麽為輕。”


    “墨門越是與你格格不入,就越可茲利用。”


    “到時,事成則收功,事敗則抽身。”


    “如果墨家處處以你為重,一旦有個一差二錯,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你!”


    “現在,他們有他們的章程,你有你的路數。進可攻,退可守,難道不好嗎!”


    百裏苟長吸一口氣,妄自自負聰明,直到今日,才終於窺見世情真諦。


    “衍聖公一語點醒門中人,在下開悟了。”


    “從今往後,我徹底依附儒林,唯衍聖公馬首是瞻。”


    “接下來,我們該當如何?”


    孔立魔淡然一笑,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


    “接下來,什麽都不用做,靜等墨家找上門即可。”


    “屠龍大計以他們為主,我們為輔,坐收漁人之利即可。”


    說到此,他啜飲一口香茶,而後淡淡補充道。


    “還有,為保密計,從今日開始,你我二人還是少見麵為好,以免為人所乘。”


    “待大局穩定,我們再行漁利劃分也不遲。”


    當前局麵之下,這的確是最為明智之舉。


    百裏苟會意,躬身退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孔立魔的身後才幽幽浮現出一個身影。


    “此人非我族類,絕不會和我們榮辱一心。”


    “他隻不過是我們的替罪羊而已,衍聖公如此悉心點化他,是否會養虎為患。”


    話說至此,黑影望向百裏苟消失的方向,眼神之中仍舊浮沉著濃濃的戒心。


    孔立魔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有時候,即使是替罪羊,也需要我們出手保護一下。”


    “百裏苟現在已是驚弓之鳥,欲令智昏。”


    “如果老夫不點撥他一下,恐怕等不到屠龍大計完成,他就會出事。”


    “功敗垂成非我所願。”


    “所以,盡管他隻是一隻替罪羊,在事成之前,老夫也必須保他安然無恙。”


    說到此,他眼中悠然恬淡的目光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致的淩厲。


    “你上樓來,恐怕不僅僅為孔立魔這麽簡單吧?”


    黑影點頭稱是。


    “正是!”


    “百裏苟這個蠢材,身後跟了一條尾巴,都沒察覺。”


    孔立魔目光倏然一凜。


    “誰的人?”


    黑影默默搖頭,“人雖然被我們擒獲了,可惜是個死士,就擒的同時已經服毒自盡。他咽氣太快,什麽都沒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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