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樓上。


    百裏苟暴怒如瘋魔。


    然而一個人的出現,卻迅速撲滅了他的怒火。


    此人正是當今儒林領袖孔立魔。


    立地成聖,天下無魔!


    五十年前,當這個名字橫空出世的時候,就注定了驚詫天人。


    十歲立學。


    二十歲那年,才學冠絕天下。


    彼時。


    孔立魔在儒林中的威望達到了頂點,一時無兩。


    天下人都以為,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必能位極人臣。


    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


    三十歲那年,孔立魔繼承衍聖之位。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對天罰誓,終生永不踏仕途。


    天下人都以為,孔立魔已經立地成聖,達到了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所以,他才能做到不眷紅塵,不戀權位。


    可是,唯有儒林核心層才知道,他手中的權力是何等的可怕。


    孔立魔在儒林的威望,甚至要在天子之上。


    朝堂用人。


    官位補缺。


    甚至誰上位,誰下野,誰封侯,誰拜相,他都可以說了算。


    孔立魔雖不在朝堂,可是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左右著朝廷,影響著國策。


    他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從某種程度上,他就是皇帝之上的太上皇。


    在此之前的二十年,一直如此。


    他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哪怕是天子都不行。


    可是現在,江離來了。


    不但收繳了修造儒林的巨資。


    更是大舉殺伐,當著朝堂數百文武的麵,活活烤死了孔立骨。


    孔立骨蠢是蠢了一點。


    但那卻是儒門的代表。


    打狗還要看主人。


    更何況是堂堂衍聖的代言人。


    這無異於是對儒林領袖的挑戰。


    對此,他不能不做出反應。


    所以,孔立魔才會悄然離府,秘赴京城。


    儒林領袖現身於此。


    百裏苟瞬間神色肅穆。


    他撣掉身上微臣,朝孔立魔頂禮膜拜。


    “儒門弟子百裏苟,見過衍聖公!”


    說完,便三跪九叩,頂禮膜拜。


    態度之虔誠,甚至遠遠超過麵聖。


    這就是孔門領袖的威嚴。


    它不僅僅是一種學術。


    更是一種信仰。


    一種遠超宗教的信仰。


    凡儒林門徒,可以不敬天子,但是絕然不會不敬衍聖。


    孔立魔微笑著,靜候行禮。


    “百裏老兄!”


    “你我是故交,不必如此多禮。”


    話雖如此,可是百裏苟卻絲毫不敢馬虎敷衍。


    直到禮畢,他才緩緩起身。


    孔立魔踱步上樓,坐在了那張唯一完好的紅木大椅上。


    此刻。


    他坐在那裏,臉上掛著威嚴的笑意,宛如祭壇上的神明一樣,俯瞰著百裏苟。


    “老兄將我遠從曲阜邀來,恐怕不隻是為了敘舊這麽簡單吧!”


    百裏苟兀立在一旁,如初出茅廬的學生一樣恭敬。


    “學生當然不敢。”


    “如非驚天要事,斷然不敢勞衍聖公大駕。”


    “在下長話短說。”


    “當今聖上最近鬧出的動靜頗大,不知衍聖公可曾有所耳聞?”


    此話一出,孔立魔的眸底劃過了一抹冷冽。


    皇帝的動靜有多大,他太知道了。


    且不說孔立骨是他的同族之弟。


    烤死儒門代言人,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千百年來,儒道還在王道之上。


    幾乎所有帝王登基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祭祖,而是參拜孔門衍聖。


    因為唯有獲得儒林的支持,天下讀書人才會歸心,帝位才會穩固。


    世人拜天子。


    天子拜儒門。


    這套法則已經維係了數以千年。


    可是現在,皇帝卻在打破這種平衡。


    這是孔立魔所不能容忍的。


    皇帝可以昏庸無能,但是絕對不能不敬儒門。


    此刻。


    威嚴被挑釁的怒意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再開口時候,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當然知道!”


    “當今聖上出手不俗,一招酷刑震懾天下,威壓朝堂。”


    “我聽聞你老兄也被折騰的不輕,即將致休下野。”


    “不知可有此事?”


    百裏苟神色一獰,臉上浮現出一抹狠辣。


    但是隨即,他強壓住怒火,緩緩吐道。


    “的確!”


    “陛下確有此意。”


    “不過,這並非我盛邀衍聖公來此的目的。”


    “尊駕可知,陛下要開工科大考?”


    孔立魔微一點頭。


    此事傳揚天下,他當然知道。


    當初孔立骨身死,不僅僅是因為四百萬巨資,更是因為他要阻止江離開工科大考。


    此事是動了整個儒林的利益。


    要知道,壟斷科考是儒林特權。


    一旦壟斷被打破,儒門獨尊的局麵就會崩盤。


    到那時,孔立魔這個衍聖公也就不值錢了。


    怒火在他的胸膛裏翻騰。


    但是孔立魔依舊保持著表麵的平靜。


    “此事傳揚已久,當今聖上獨斷乾綱,一意孤行,事已成定居,我輩恐怕已無力阻止。”


    “百裏老兄不對對此大驚小怪。”


    其實此次秘赴京城,就是為了阻止此一事。


    但他是儒林領袖,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深。


    這話絕對不能從他口中說出。


    孔立魔緩緩撚動著手中的湘妃竹扇,舒緩著暴怒的情緒。


    他不動聲色。


    百裏苟卻在冷笑。


    兩人目光交錯,瞬間的沉默之後,百裏苟嘿聲冷笑道。


    “衍聖公此來京城,恐怕是秘行吧。”


    “一路之上,除了您的貼身奴仆,怕是連一個儒林門人都沒有見過嗎?”


    孔立魔雙眉一厲,悚然一驚。


    “百裏苟,慎言!”


    衍聖公一言一行都是大動作。


    所以,數百年來,榮封衍聖公者,從來都是坐鎮曲阜,八風不動,寵辱不驚。


    若是讓人知道他遠赴京城,必然引起天下門徒的騷亂。


    百裏苟點破這一點,如同觸動他的逆鱗。


    此刻。


    孔立魔臉上的怒意已經肉眼可見。


    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百裏苟露出了一副恍然的神色。


    “這就難怪了。”


    “想必衍聖公還不知道吧,在您與世隔絕的這半個月中,朝堂之上已經掀起了滔天狂瀾。”


    “在下長話短說。”


    “內閣已經明旨拜發,凡榜上有名者,皆可位列朝堂,參與政事。”


    “不僅僅恩科大考不再是儒門特權,就連在朝堂之上,從此以後,都不再是儒門一家獨大。”


    說到此,百裏苟往前微太探身,用一種極度緩慢、陰森的語調緩緩吐道。


    “而且,聖上已經將此欽定為國策。”


    “衍聖公!”


    “你現在還覺得我在大驚小怪嗎?”


    “什麽!”孔立魔啪的一摔竹扇,霍然站起,“士農工商,工是僅次於商賈的末流賤業,皇帝竟然要將他們高舉於朝堂之上!荒唐!簡直荒唐!”


    如果說此前他還能按捺住怒火,那麽現在,就是徹底觸動了他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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