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水也淺了很多,水位隻有往年冬天的深度,很多大船都靠不了岸;今天更是明顯,停在河中心的兩艘大船畫梁雕棟,三層船艙雄偉壯觀,裝飾得金碧輝煌,幾艘中型的官船正在來迴穿梭,把人從碼頭接上大船。碼頭上圍滿了人,隻不過是看熱鬧的,都簇擁在百步之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送行的二十多人都在裏圈,為首的六人離上船處隻有十步的距離。

    人群中的翰林學士李邦彥不由得皺起眉頭,六人為首的一人身材削長,是剛剛被趕出朝堂,即將以資政殿學士出知青州的餘深;旁邊大腹便便的老人是蔡京的親家宋喬年,已經被貶保靜軍節度副使,蘄州安置。兩人都是額頭貼著蔡黨標簽的人,送完蔡京,明天就要動身赴任;下麵的葉夢得、蔡嶷也不意外,都是依附蔡京的死黨,蔡嶷從杭州知府的位置下下來,已經致仕快一年,躲過了這次方臘之亂。

    黃經臣是宋徽宗安排來送行的,隻有站在蔡嶷前麵的那個人沒見過,那人身軀九尺,穿著一身青衫,站立著有巍峨之姿,葉夢得和蔡嶷就算同樣年紀,比起來竟然有幾分不如。那個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青色的身形卻充滿活力,仿佛陽光下的春水,蘊含著難以描述的靈活,全不象葉蔡般的呆板。李邦彥熟悉民間的事,立即明白過來,那是個練武的人,但是一個布衣,蔡家怎麽會把他排在蔡嶷的前麵?

    內侍黃經臣也在想這個問題,宋徽宗讓他來送蔡京,不僅是表示皇恩浩蕩,對蔡京禮數周全,也想看看哪些大臣敢明目張膽地站在蔡京一邊。餘深四人不出意外,他們與蔡京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來送行隻能增加他們在蔡京眼裏的份量;其餘官員,黃經臣心裏暗暗地哼了一聲,據說半個月來,蔡京家夜裏來客不斷,但是真要明目張膽地出麵,還是有點膽怯。黃經臣看了那個人一眼,來人恰到好處地謙遜笑笑。

    蔡崈和蔡絛滿麵笑容地走上碼頭,疾步來到六人麵前,給餘深、宋喬年、黃經臣行禮道:“家叔昨夜偶感風寒,實在行動不便,不能下船與各位見麵,委托小人向幾位大人請罪。”蔡崈是蔡京最喜歡的侄子,也是蔡京的養子,整日裏一身道裝,隻有在朝為官時,才會規規矩矩地穿官服;蔡絛長得和蔡京有幾分相似,眉清目秀。

    兩人說話態度恭敬,餘深聽完打著哈哈說:“沒關係,蔡相為國之擎柱,一定要養好身體。”

    黃經臣明白,餘深的話是說給自己和宋徽宗聽的,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兩句。五個人說完客套話,蔡絛招唿葉夢得和蔡嶷,蔡崈走到年輕人身前,掏出一遝銀票道:“盧兄弟,一晃十年沒見了,周世叔還好嗎?家叔感謝你如約把東西送來,這說不上酬勞,是給盧兄弟的路費。”

    盧兄弟神情嚴肅地伸手擋住了銀票說:“家師已經離世,所以托我把那個盒子送到汴梁交給蔡相。蔡相要沒有吩咐,小弟事情已了,就此告辭。”

    蔡崈順手把銀票攏入袖中道:“也好,盧兄弟連天奔波,正需要休息,周世叔的事節哀。”

    餘深、黃經臣幾人聽了嚇一跳,蔡京舉家被趕出京城,還有這番影響力,周侗派人遠途跑來送行,忍不住又看了姓盧的一眼。盧兄弟聽了麵不改色,朝眾人一施禮,轉身朝碼頭外走去,餘深望著盧兄弟背影,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人老了,看著就是感覺眼熟,想不起來名字。”

    蔡絛點頭道:“您老還真見過他,他是周侗的徒弟,玉麒麟盧俊義,大名府的第一富豪。”

    黃經臣的心一下子懸起來,周侗可不是一般的人,中原第一高手,曆經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和王安石、司馬光一起在包拯手下共過事。黃經臣想問盧俊義送來的是什麽東西,想想咽下心頭,此刻蔡絛說什麽自己都隻能聽著,無法證實;蔡崈忽然朝幾個抱抱拳,倉促地朝後麵走去,黃經臣身後的小太監低聲稟告,楊誌來了。

    楊誌見到蔡崈施禮道:“蔡兄,公務繁忙,我來遲了。”

    蔡崈和楊誌一直是按照梁尋的關係稱唿,蔡崈還禮說:“楊兄弟,不遲,你剛剛迴到汴梁,正是諸事纏身的時候,有心了。盧俊義來過了,周侗老師已經去世了。”

    楊誌苦澀一笑說哦:“我現在過去,才是給周師傅出難題,盧俊義既然到了,想必一切事情已經做完。蔡兄,給恩師帶個話,祝他一路順風。”

    蔡崈與楊誌都不想太引人注意,兩人一抱拳,楊誌掉頭就走;蔡崈催促著上船的速度,過了小半個時辰,蔡家的人終於全部上了河心的大船,兩船揚起風帆,朝東駛去,黃經臣放下心來,權相蔡京沒有耍花招,終於離開了開封。

    蔡京並沒有病,一直坐在船頭的艙裏,透過窗戶,看著碼頭上的情景,聽見管家徐若穀送茶進來,問道:“若穀,昨夜彗星不現,對老夫是個致命的打擊。後麵我們該怎麽做?”

    前幾天彗星一直出現在天空,昨天蔡京確定動身,當夜彗星就沒有了,實在是個難言的巧合。徐若穀比蔡崈大一歲,是蔡京的外甥,今年已經四十二了,讀完書就跟著蔡京,一輩子沒當過官,也不想當官;蔡京幾次提出掛個虛官銜,徐若穀都沒要,不過徐若穀在江湖上的地位尊崇,是徐州神刀門的掌門。

    徐若穀沉吟道:“舅舅,彗星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不必當真。我們可以走走停停,順勢而為,隻要最後到了泗州,就算遂了皇上的心願。如果舅舅安分守己,恐怕有人會更擔心;黥布謀反時,漢高祖劉邦禦駕親征,不放心蕭何,蕭何依門客計行事,搶奪百姓田地,劉邦才留了他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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