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當著夏伏難和兩個夥計的麵,惠洪和尚有禮貌地謝了楊誌,但是所有人都聽出惠洪的語氣如釋重負。楊誌冷酷地一笑說:“這種安心是假的,高慶裔要是這麽容易就放棄自己的主張,早就被調離了客棧。和尚,你我都不是這麽容易死的人,但是還是要萬事小心,每一杯水,每一份食物都要自己檢查。”

    兩個夥計一臉尷尬,心說兩位大俠,你們說這話能不能避著一點我,權當是什麽都沒聽見;夏伏難微微一笑,朝楊誌二人施禮問道:“藍大俠前麵說的可是真的?我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見。”

    楊誌笑著點點頭,眼前的夏伏難既然是波斯商人,能夠行走萬裏到遼陽,眼光見識能耐都應該是上上之選,這樣的人,絕不會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事不關己的時候,更是對當事人的看法有懷疑。所以與夏伏難這樣的人談事情,不在乎告訴他什麽,而在於給他線索,讓他自己去驗證,點頭就足夠了。

    楊誌走向身邊的一具倭人的屍體,將那具軀體翻轉過來,查看死者身上的物件;倭人除了搬走賴康信的屍體,另外六具倭人的屍體還留在小院裏。楊誌看了每一具屍體,搜查了每個人的衣服和隨身的皮囊,發現這時候倭人的技巧還遠沒有到後世傳說的忍者地步,最起碼是六個人的皮囊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奇形怪狀的暗器,隻有一個人帶著飛鏢,一個人帶著毒藥。

    夏伏難和惠洪和尚跟在楊誌的身後,雖然沒有動手,但是看著楊誌檢查的每一個細節,看著楊誌把一些東西收到一個皮囊裏,塞進自己懷裏;最後楊誌把搜到的碎銀子放在一起,大約有七十多兩,搖搖頭說:“賴康信真是一個吝嗇的家夥,行走江湖,難免出現救急的情況,每個人身上隻有十多兩銀子,怎麽活啊?”

    惠洪和尚皺了皺眉頭,楊誌的動作看上去根本沒有意義,隻是最後留下銀子是神來之筆,江湖上的人物都是這樣處理死者,可以減少金人的猜疑。夏伏難有些看不起藍彬的動作,賴康信和他的手下對小院的襲擊,其實就是死士一樣絕無迴頭的刺殺,成功的時候可以得到高慶裔的一點賞識,失敗以後就什麽都沒有,藍彬還想榨取什麽。

    一個夥計從月亮門外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夏伏難,高麗名武士樸古雄死了,被人一劍穿心,死法與昨天的金不換一模一樣;夏伏難讓夥計慢慢說,夥計喘了口氣說:“移剌保將軍到的時候,屋內已經沒有人,隻有一張支離破碎的椅子,樸古雄倒在地上,胸口中了一劍;移剌保將軍下令,從現在開始,不允許任何人離開目前的位置,讓小的來通知您,在這裏陪陪惠洪大師。”

    楊誌和惠洪都笑了起來,移剌保將軍想做什麽,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允許人離開現在的位置對夏伏難來說隻是明麵上的一個借口,實際上移剌保是希望夏伏難留在這裏,監視楊誌二人,防止這兩個人做出瘋子一樣的舉動。楊誌看著夏伏難那張哭笑不得的臉說:“夏先生,現在好了,要是上黃泉路的話,三個人一起走。”

    惠洪和尚笑得越發開心,就像在路上看見一個陌生人踩了一腳的狗屎;夏伏難愣了一分鍾,吩咐前來傳話的夥計:“去幫我拿一張椅子來,順便送點酒菜,告訴你們掌櫃,一定要查清楚,不能再有毒藥了。”

    夥計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隨即明白了夏伏難的意思,慌慌張張地跑了;惠洪和尚搖搖頭,往自己的屋裏走去,邊走邊說:“和尚要辟穀,四天不吃飯。”

    夏伏難望望楊誌,楊誌不慌不忙地說:“人是鐵飯是鋼,藍某沒有惠洪和尚的修為,對酒肉是來者不拒,最好能找兩個歌姬來,在這個雅致的小院裏,一邊喝酒,一邊看著美女跳舞,也是人間的一大樂事。對了,你們兩個,去搬兩張凳子來,等會和我們一起喝酒。”

    兩個夥計茫然看著三人,幾乎覺得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潰,這哪是一起喝酒,藍彬這老家夥的意思分明是,要死大家一起死。能到客棧當夥計的都不是一般的士兵,最起碼是什長以上的軍中骨幹,為金國立下汗馬功勞,在忠誠上絕無問題;現在竟然有可能陪著一個波斯人和一個宋人一起死,兩人的心裏都在在哭泣,哀歎自己流年不利。

    夏伏難望著夥計如赴刑場的臉,笑笑換了一個話題說:“遼陽真的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明明是金國的地方,但是大部分人說的都是漢語和契丹語,說女真語的反而是少數。”

    楊誌坐迴了椅子上說:“夏先生的漢語說得很好,這就是文化的底蘊,政權可以在短時間內易手,但是文化的習慣沒有幾十年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遼陽從漢代就是中原的地方,漢語本身流行,契丹統製遼東數百年,契丹語才能超過漢語,金國建立不到十年,對於一個政權來說,剛剛開始,來日方長。”

    跑去拿椅子的夥計很快就送來椅子和酒菜,一聽說藍彬邀請同飲,立即恭敬地說移剌保將軍那裏還要自己跑腿,三步並做兩步地離開了;看管現場的兩名夥計花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去拿板凳,迴來看楊誌把四份酒菜分得好好的,和夏伏難一直沒動筷子,就等著兩人上席,是欲哭無淚。

    夏伏難擺擺手,招唿兩人坐上來說:“別覺得無辜,誰叫你們現在的上司跟瘋狗一樣,恨不得到處挑釁,還是那種隨時會被別人抓著把柄的方式,不要擔心,我們不會那麽沒人性,都用銀針試探過了,沒有毒。”

    夏伏難此刻已經明白楊誌剛才為什麽搜屍體,第一批襲擊小院的六個人裏麵肯定有下毒的人,要不然怎麽確定惠洪和尚與藍彬中沒中毒;楊誌剛才搜的東西裏肯定有毒藥,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解藥。兩名夥計膽戰心驚地坐到楊誌兩人身旁,雖然酒菜裏沒有毒,但是兩名夥計的模樣就像是在吃有毒的酒菜。

    夏伏難和楊誌都失去了吃喝的興致,酒幾乎沒喝,肉菜吃了一飽,便讓兩名夥計收拾酒菜,一切原還原。到傍晚的時候,移剌保帶著那名老仵作過來,看得出是滿臉的疲憊,朝著楊誌兩人勉強地打了招唿,又去屋子的門口看看正在屋內練功的惠洪和尚,才鬆了一口氣坐在惠洪的那把專用椅子上。

    仵作查看了屍體,確定了死因,便提起毛筆,在格目上填寫死因,都知道六個倭人是被誰殺的,殺人的人就在小院裏,仵作便沒有再浪費時間。楊誌看仵作收了家夥離開,移剌保還沒有動身的意思,猜測一定是馬上要對惠洪甚至自己采取行動了,站起身說:“折騰了一天,我要迴屋去睡一覺。”

    “藍大俠且慢。”移剌保從椅子上一彈而起,帶著上差的口吻說:“剛才歸化營那邊送來一份公函,請藍大俠和惠洪大師準備一下,不錯大師將過來接你們,從今天晚上開始,你們就不用住在客棧了。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估計不錯大師馬上就要到了。”

    楊誌笑笑說:“我知道了,我裏麵就一個隨身的包袱,我就不睡了,把銀子放進去就出來。”

    夏伏難暗自搖頭,藍彬兩人在客棧,就是虎落平陽,殺人的手段無數,就算兩人再警覺,也是防不勝防;一旦隨不錯和尚去了歸化營,兩人和高慶裔的梁子就算結下了,假如以後吳乞買與宗翰衝突,恐怕藍彬兩人會心甘情願地成為馬前卒。夏伏難看看移剌保,移剌保正在盯著藍彬進屋的背影,那種憂慮躍然臉上。

    楊誌很快就出來了,帶著一種輕鬆,竟然問起夏伏難人參的事情,夏伏難是標準的生意人,一聽到生意眼睛就放出綠光;幾句話確定楊誌要的是千年人參,夏伏難毫不含糊地說:“我在長白山有渠道,藍大俠放心,明天我就安排人聯係,一有消息就通知你,隻不知道藍大俠付黃金還是銀票。”

    “銀票。”楊誌肯定地說:“我從中原來,黃金太重不方便,帶來的都是銀票,遼陽有換銀票的地方,如果到時候夏先生一定要黃金,我去兌換就是,絕不會讓夏先生吃虧。”

    夏伏難在遼陽住了十幾年,自然比藍彬熟悉遼陽的金銀鋪,每次銀票換黃金都會打一個很大的折扣,夏伏難露出善意的笑容說:“藍大俠,這些在我都不是問題,我們是朋友,不瞞你說,我就有一家金銀鋪,你到時候直接在我這裏兌換,我一定比其他家便宜。”

    楊誌一口答應了,真到換銀票的時候,到哪裏不是換,到哪裏不是被人斬一刀,隻要藍彬的身份不露出破綻都行;移剌保隻覺得渾身難受,這時候藍彬和夏伏難還有心談生意,真的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對了,聽說這個藍彬也是生意人,隱居的時候做的是布匹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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