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的大堂。

    普普通通的普洱。

    普普通通的樺木家具。

    還有普普通通的太平將軍牌匾。

    作為一個員外,劉員外的家實在太特麽普普通通了。

    就連他的臉,也普通到楚騰達不知道該用多普通的詞來形容。

    這就是照顧了楚騰達十年的顧主,劉定司劉員外。

    “原來如此,你都當上盟主了啊。”

    劉員外一臉造化弄人的表情,無奈的扇著扇子。

    明明這才三月中旬,還扇扇子,他也不怕凍的拉稀。

    楚騰達做了盟主,這件事理論上是要保密的。

    但隻有一人,楚騰達會放心的把這件事說出去。

    那就是劉員外。

    自父親被征兵後,若不是劉員外收留,楚騰達和母親,早已餓死在了十年前那場大雪之中。

    要說這劉員外,也是個人物。

    年輕時乃正一品大將軍,16歲開始為聖元朝征戰龍裔一族,無往不利。

    他征戰沙場45年,戰功鏍起來比新華字典都厚。

    當年,他曾有過一個響當當的名字。

    太平將軍!

    直到十年前,劉定司在一場戰鬥中,膝蓋中了一箭,這才告老還鄉。

    那時聖元帝還沒上任,昏庸的先王沒說什麽重重有賞,隻是給了他一個員外的閑職,任其終老。

    連這員外府,都是他用自己積蓄買的。

    所幸劉定司淡泊名利,又樂善好施,沒多計較待遇。

    在十二倉屯,劉員外的名字,還是響當當的。

    對楚騰達來說,劉員外,就是跟自己父親一樣的角色。

    不要以為挑大糞多下賤。

    這可不是現代。

    聖元朝兵荒馬亂,普通人沒點關係很難找到好工作。

    許多底層勞動人民,甚至根本沒有工資的概念。

    你工作,老板給你一日三餐,而這一日三餐,就是工錢!

    像楚騰達這種香工,包一日三餐和住處不說,一個月還有十吊薪水。

    逢年過節,或者劉員外心情好了,還會給幾個銅板。

    這在聖元朝,絕對算得上小康待遇了。

    正因為這份信任,楚騰達才敢跟劉員外說自己做上了盟主。

    “好啊,做盟主好啊,可騰達啊,不是我說你,你走了,好歹跟老夫說一聲啊。”

    劉員外說著,麵色略顯不滿:“知不知道你失蹤後,你母親整天以淚洗?

    要不是我派人盯著,指不定她老人家想不開呢。”

    “劉老爺費心了,騰達向您賠不是。”

    楚騰達不好意思的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塊金磚。

    “唉,你這是幹什麽?我老劉是貪財的人嗎?快收迴去,我警告你,騰達!你這是看不起我劉某人。”

    劉員外的拒絕斬釘截鐵!

    然後,他搶一樣奪過了楚騰達的金磚。

    楚騰達看著宛如瞬間移動般,從自己手裏轉移到劉員外懷裏的金磚,臉頰微微抽動。

    說好的淡泊名利呢?

    嘴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老實。

    嗯,說到底,劉員外也是個實誠人,不會像那些文官那樣虛偽,想要就直接拿了。

    劉員外輕咳兩聲:“咳咳,那啥…騰達,你不要誤會,不是我劉某人貪財。

    這是你消失一個多月,我劉某人擔心你的精神損失費!噢,還有,茅房的修理費!”

    “茅房?”

    “廢話,你走了沒人挑大糞,員外府上下一百多號人呢,一天就一百多斤屎,你不挑,我難道還找人吃咯?這不前幾天就炸了嘛?”

    “好吧,對不起,劉員外。”

    “別打岔,老夫還沒說完呢!”

    劉員外惡狠狠的指著楚騰達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這小子不地道,自己跑去當盟主,爽啊!知不知道我遭多少心?

    你也別以為我拿你一塊金磚,就吃虧了,這點還不夠我損失的呢!

    2月29日那天,我實在擔心,花了30兩讓全府所有人去找你,李大富家的狗聞了一天的雪,都聞出哮喘了!”

    楚騰達一愣:“等下,2月有29號?”

    “瞧你這沒文化的德行,今年不是閏年嗎?”

    “噢,這樣啊。”

    “別打岔還有呢,2月30號,我又派人找你!

    跟你玩的最好的趙富貴聽說你失蹤,硬生生把他媳婦生一半的兒子給塞了迴去,說找不到你就不生。”

    “等…等會!老劉,29號就算了,怎麽2月還有30號呢?”

    “我說你這孩子,揪著這種芝麻小事幹嘛呢?

    我告訴你,咱朝龍大陸一年有365.28天,每34年有個雙閏年,這年2月就有30號,懂了沒?”

    有這種事?我怎麽不知道?

    楚騰達眨巴了一下眼,臉上寫滿了沒文化三個字。

    劉員外接著說道。

    “最離譜的就是2月31號這天了,陳大翔為了找你,他……”

    “等等等等…等會?!30號就算了,這2月還31號呢?劉員外,你這蛋扯的有點過分了昂。”

    “我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呢?我說話別打岔行不行?”

    “不是,2月有31號嗎?劉員外,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

    “你這孩子,還不信了?好!我問你!

    1月有沒有31號?”

    楚騰達想了想答道:

    “有啊,怎麽了?”

    “那3月有沒有31號?”

    “也有啊。”

    “那憑什麽2月就不能有31號了?你是不是看不起2月?!”

    楚騰達:“??????”

    哇,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特麽竟無言以對。

    “還沒說完呢,咱接著說啊,2月32號那天啊,我……”

    就這樣,沒幾句話,楚騰達便被劉員外忽悠瘸了。

    最後交了三塊金磚的智商稅,劉員外這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是的,楚騰達前世隻是一個宅男。

    區區一個宅男,想忽悠整個武林中人?把人當弱智也要有個限度!

    楚騰達之所以這麽會忽悠,其實還是得益於從劉員外嘴巴裏學到的技巧。

    千萬不要以為將軍,就都是五大三粗,沒有腦子的糙漢子。

    這年頭,奸臣固然都壞!

    但你要做忠臣,就得比奸臣更壞!

    劉員外除了征戰,嘴皮子要沒點工夫,也沒法在勾心鬥角的官場上,活到告老還鄉這一天。

    在楚騰達心裏,這劉員外,除了救命與養育之恩,更有教導之恩。

    如果沒在劉員外手底下幹活10年活,耳濡目染,楚騰達根本不可能忽悠得了那麽多武林大佬。

    幾番攀談之後,話題迴歸了正軌。

    “嗯,也就是說,你這次來,是想接走你母親,同時捉拿厚岩五尺歸案?”

    劉員外聽完楚騰達這次過來的目的,為老不尊的普通臉,一下就凝固了。

    他左手拈須,沉思良久,說道:“這可不是易事,騰達,你的計劃是不錯,但你忽略了一點,這一點,可能會讓你滿盤皆輸。”

    “噢?願聞其詳。”

    劉員外點著頭,幽幽道:“你忽略了:點蒼派本身。”

    “點蒼派?”

    一聽到這個名字,楚騰達渾身一激靈:“劉老知道點蒼派?”

    “哼,廢話,老夫以前可是太平將軍,你以為普通人能做將軍?”

    楚騰達聽聞,這才恍然大悟:“您是武者?”

    “正三脈,去年剛到的,唉,那會陰二破,可是花了老夫整整二十年啊。”

    正三脈?!

    楚騰達震驚無比。

    所謂正三脈,就是剛完成三脈突破,第四脈的穴道還一穴未破,正正好好三脈的意思。

    正三脈,意味著正式踏入一線強者之列!

    要知道,武者男女有別。

    這區別在於…

    男人突破任脈後,要先破帶脈,再破衝脈。

    而女人反之,先破衝脈,再破帶脈。

    而且再往後,陰維陽維,陰蹻陽蹻,這四脈根據男女不同,順序和難點也各有不同。

    言歸正傳。

    因為衝脈掌經血,破衝脈代表斬紅龍,所以女性的二脈是衝脈。

    而帶脈掌精氣,破帶脈等於降白虎,所以男性的二脈是帶脈。

    而無論男女,武道之途的第一個大天塹,就在於這衝脈的最後一穴:會陰。

    因為任脈時會陰打通過一次,所以衝脈的第二次突破會陰,被稱之為:會陰二破。

    天下武者何其多,為何男性大多數隻有二脈,女性大多數隻有一脈?

    就因為這會陰二破。

    會陰二破極為艱難,具體怎麽個難法,楚騰達不知道,但天機子說過。

    突破之前所有穴位的難度加起來,乘三倍,就相當於會陰二破的難度。

    非得是大機緣,或者用幾十年時間硬熬,才有機會會陰二破。

    所以男性武者卡在二脈,女性武者卡在一脈,這是很正常的。

    這會陰二破難死了多少天才。

    有些人看起來天資縱橫,二十歲早早到了二脈巔峰。

    結果,卡住了。

    一卡卡到他八十歲,一直卡到他嗝屁,他還是二脈巔峰。

    你說氣不氣?

    武道兇險,但許多武者不是練武練死的,更多是被這會陰二破活活熬死,或者幹脆直接氣死的。

    隻是楚騰達萬萬沒想到。

    這個平日裏老不正經,為老不尊,連殺隻葫蘆雞都哆嗦的劉員外…

    居然是三脈武者?

    “老夫是武者,當然聽說過點蒼派。”

    “那……您了解多少?”

    “我了解全部!”

    劉員外身上,隱隱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

    “老夫的發妻,兒子…還有當年尚在繈褓的孫兒,都死於點蒼派之手!”

    楚騰達分明看到。

    劉員外昏黃的眼中,竟帶著一抹對親人的柔情。

    “若我孫兒未夭折,現在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劉員外口吻中,帶著無盡的悲痛。

    點蒼派?!

    楚騰達隱隱有些怒火。

    他從來沒見劉員外露出這等悲傷表情。

    劉員外對楚騰達而言,是再造父母。

    如果說大哥死在點蒼派手裏,楚騰達還可以接受。

    畢竟自己和大哥沒什麽感情。

    但是劉員外不一樣。

    以前想對付點蒼派,隻是為了求生。

    現在…

    楚騰達的拳頭微微捏緊。

    …很好,現在就是恩怨了!

    “是誰殺的?”

    楚騰達問。

    劉員外答:

    “點蒼一筆…林蒼夫!”

    林蒼夫?

    楚騰達記得,這是大哥遺書裏提到的三個名字之一!

    另外兩個是君亡鬼笑君無笑,和傲雪迷花柳姿凝!

    劉員外抹了抹眼角,繼續說道:

    “總之,騰達,你要千萬小心,這次行動的情況,與林蒼夫殺我兒劉辟江時所用奸計,十分相似。”

    “噢?何出此言?”

    “林蒼夫此人不光武功極高,而且奸詐狡猾。

    我問你,既然厚岩五尺偷了東廠八棱夜光珠,他為何不交給點蒼派後快速轉移,要在我這十二倉屯,隱藏足足兩個月之久?”

    楚騰達一愣。

    這,其實也是楚騰達一直疑惑的。

    感覺…

    就像是厚岩五尺在等著千武宗找上門一樣。

    “我兒那次也一樣,我兒劉辟江,當年就是被一小賊偷走虎符,賊人也如現在這般,潛伏在龍門穀,就是不走。

    辟江生性謹慎,帶了足足六千兵馬前去捉拿此人,結果……”

    “結果?”

    劉員外的身子,因迴憶往事,而憤怒輕顫。

    “那就是林蒼夫的陰謀,故意露出破綻,引我兒上鉤。

    我兒軍陣趕到,就發現他一人鎮守於穀內。

    他當時已是三脈十穴武者,學的迷花點穴手又專精於以少戰多,加上他還學過北陰玄冥功的殘卷。

    我兒不過一脈巔峰,將士們也多為入門武者,別說二脈,一脈都不過兩百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最後我兒慘死,六千軍陣中一二脈武者死絕。而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劉員外說著,悲痛萬分的猛拍桌子。

    可想,被人殺到絕後而報不得仇,是有多麽的痛心疾首。

    而楚騰達聽聞,卻已是一身冷汗。

    劉員外說的…

    這不正和現在千武宗圍剿厚岩五尺的情況一模一樣嗎?

    “莫非,這次我帶千武宗來圍剿厚岩五尺,也……”

    “沒錯,很有可能也是林蒼夫的陰謀,他故意用厚岩五尺來引誘你們!”

    劉員外說到這裏,楚騰達隻覺背後湧起一股惡寒!

    “劉老,冒昧問一句,當初盜走令郎虎符的盜賊是……”

    “飛天大盜:盜飛天!也就是你們要抓的厚岩五尺!”

    “什麽?”

    一個可能性,慢慢浮現於楚騰達腦海中。

    厚岩五尺不過一脈,可大悲寺三位方丈卻對他無比重視。

    而且,他還是方丈們的師弟?

    開玩笑,一脈武者是三位三脈高手的師弟?這師傅的教學水平落差也未免太誇張了點。

    還有阿強說過,厚岩五尺的輕功是踏雪無痕。

    這是一款,由北陰玄冥功的北冥步劣化而來的輕功。

    再想想,剛才劉老說什麽來著?

    林蒼夫的武功是迷花點穴手和北陰玄冥功殘卷?

    七絕重手是點蒼派獨門武功,共有七套武功,迷花點穴手就是其中之一,不難理解。

    可他還學過北陰玄冥功殘卷。

    仔細思考,楚騰達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難道說……

    林蒼夫和厚岩五尺同是一個人?!

    厚岩五尺隻是林蒼夫的一個偽裝身份?!

    想想也是,誰家爹媽會給自己兒子起厚岩五尺這麽奇葩的名字?

    “稟報盟主!”

    就在這時!負責在暗處保護楚騰達的兩名影武者之一,突然出現在大堂中央。

    楚騰達一驚。

    “何事?報。”

    “迴盟主,十萬火急!一盞茶前,絕種師太於十二倉屯村東,遭到不明人士襲擊,情況緊急!請盟主速去支援!”

    “遭了!”

    楚騰達這一秒終於意識到。

    麻煩大了!

    拿出彩虹穿雲箭,楚騰達毫不猶豫,一箭射出。

    天空中頓時爆開一朵巨大的彩虹色煙火。

    同時楚騰達下令。

    “你和另一位影武者馬上前去東西軍營,命令他們……”

    “盟主是想讓他們馬上攻進來支援?”

    “不,讓他們原地待命,最高戒備!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隻讓阿強還有三位方丈與我匯合即可!”

    此話一出,不光是影武者,連劉員外都蒙了。

    “騰…飛黃,這個時候不應該讓你的人進來嗎?”

    楚騰達冷冷一笑:“不,劉老,人不能進來!令郎的失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三脈不是五脈,三脈不是無敵。林蒼夫就算是三脈,也絕對打不過令郎六千兵馬!

    辟江之所以會輸,我推測是因為峽穀內軍陣無法展開,反而因人員擁擠自絆了手腳。

    林蒼夫乃三脈高手,又熟悉地形,進可攻退可守!

    所以才能以一己之力於六千人中取令郎首級!

    就像這次一樣,林蒼夫的計劃,肯定是想通過絕種師太製造混亂。

    我的人一旦進來,必人多手雜,到時候他可以憑著地形優勢,慢慢一個個收人頭。

    反之鎮守東西兩側,地勢開闊,我的人質量也遠超兵士,如果按兵不動,他林蒼夫就隻能被困在這裏。

    進了村,反而會中他奸計!

    而且,這次和令郎辟江那次不同,我還有三名三脈武者坐鎮。”

    說著,楚騰達笑望劉員外:“劉老放心,您的仇就是我的仇,那林蒼夫我必殺他,骨灰揚哪我都想好了!”

    劉員外一愣。

    此刻的楚騰達,仿佛與記憶中兒子的模樣重合。

    ……

    【父帥請放心,孩兒定不負重望!】

    ……

    老人的身子顫抖了。

    像!

    太像了!

    “阿,也許十年前與你母子相遇,正是冥冥中的天數吧。”

    劉員外說著,一拍桌,赫然起立:

    “騰…飛黃!你千武宗這次行動,老夫也想摻和一腳,不介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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