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鬼魚雖然隻是一頭海獸,級別卻不低。以人類修士的階層劃分,至少也是元嬰以上的實力。即便是十三級的蒼熾都不敢掉以輕心。但劉振嵐不同,作為天寶閣下屬蓬萊號護船衛的首席指揮官,他的實力在四名大管事中最高。讓他製服這頭海鬼魚,並不特別困難,可若是要他與海蛇族同仇敵愾,卻不是那麽容易。人類修士和妖修彼此之間都不信任,尤其是對他這種活了上百年的大修士,處在海獸和妖修兩者之前,根本不可能毫無戒心。即使蒼熾成為了許顏真的契約獸,也依舊不能讓他放心。不管如何,這船上有一頭十三級的化形妖修,對人類修士來說,終究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雖然和許顏真定下契約,天寶閣不會追究蒼熾的突襲之過,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劉振嵐會放任自己的船上多出一頭攻擊性強的海獸。尤其海蛇族是以團結著稱的族群,他沒有把握這頭海蛇不會抗命出賣蓬萊。畢竟許顏真隻有煉氣期,讓他把一船人的性命寄托在這個乍然出現的少女身上,他做不到。隻有那頭海蛇的徹底死亡,才能讓他完全的放心。保衛蓬萊,杜絕一切被跟蹤的可能,這是他身為護船衛大管事的職責所在。隻要不讓少女知道是自己下的黑手就行了。海獸相爭,兩敗俱傷,沒有什麽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他可不像姓朱的那樣恪守行規,也不像向允那樣喜怒都擺在臉上。劉振嵐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裏卻開始盤算起來。

    和他相比,蒼熾就單純得多。他見那姓劉的修士穩若泰山,自己可有些迫不及待了。之前在海底,他為了最大限度給許顏真贏得時間,便以身為餌拚命將海鬼魚引走。這倒不是蒼熾多偉大,對於這類與冰雪王族同樣好鬥的族群而言,戰鬥本身就是最大的樂趣,無論是狩獵還是被狩獵。以自身為餌,引走海怪,保存族人小弟,這是他身為那群沒化形的幼年海蛇首領的本分。誰知道那海鬼魚身軀雖然龐大,速度卻絲毫不見阻滯,幾乎追著他屁股咬,甚至跟著他一路跳到了甲板上。這簡直是一名優秀的反追捕戰士的最大恥辱。

    不過不要緊,他很快就將自己的角色定位調整過來,從被狩獵到狩獵,中間也就是隔著個許顏真。一待嚴夫人關上艙門,少女安全無虞,他便再沒了顧慮,轉頭化為蛇身準備放手一搏。海蛇族進攻以速度和毒性著稱。天下蛇毒,以海蛇為最。一旦它們捕獵時,行動敏捷,身形靈活。隻消無聲無息輕輕叮上一口,幾乎超過眼鏡王蛇兩百倍以上的神經毒就會直接送入敵人體內。

    當然海鬼魚也不是吃素的。它前額的鬼火燈籠雖然慘遭燒烤,但是眼骨上方的兩根觸須卻還靈活自如。當魚群中出現較大的食物時,便如同電鰻一般,通過尾脊肌肉組織中的某些器官產生極大的電流,在筆直豎起的一對觸須之間形成一張巨大的電網,直到將對手麻痹擊暈為止。

    相比起沉穩內斂到毫無存在感的劉振嵐,蒼熾那熊熊燃燒的鬥誌和海鬼魚那奔騰澎湃的怒火,幾乎在兩者雙眼之間“劈裏啪啦”的爆出激烈火花。忽然蓬萊的船身慢慢騰起,直至緩慢的調節上傾的角度。劉振嵐早有準備,他一個筋鬥跳出甲板,口中輕叱一聲,雙腳穩穩踏上了一柄通體透亮的水藍色寶劍。他人繞了個圈,悄悄將身形降了下來。慢慢升起的蓬萊號與他之間高度越差越大,直到身形完全被船體遮住。

    那兩頭正在緊張對峙的海獸,似是慢慢發覺了自己身體正在不斷的下滑。海鬼魚僅靠兩片側鰭根本無法在不斷傾斜的光滑甲板上維持重心,當下一轉身邁動兩片肥肥的魚鰭拚命往上爬。那蒼熾身形一閃,用尾巴將桅杆卷住,正要居高臨下嘲笑狼狽不堪的海鬼魚,忽然覺得自己的視野居然漸漸降低。他迴頭一看,那桅杆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傾斜著橫下,眼看就要把他的蛇身卡在船側的木槽裏了。蒼熾唬得機靈一顫,飛快鬆開尾巴,閃身而出。他一眼看到麵前的海鬼魚正拚命的想要往上爬,當下一張口狠狠的咬在對方那碩大的尾鰭上。

    那海鬼魚頓時痛得淚流滿麵,它在海中能稱王稱霸,上岸也可囂張一時,偏偏了天上就好像龍困淺灘,虎落平陽,既不能如劉振嵐那樣禦劍而去,也不能想蒼熾一般靠蛇身纏繞穩固身形。這劇痛之下,兩片肥肥短短的側鰭就再也站不住了。它心知自己重心不穩,若是不轉換角度,背脊就會筆直的撞向船艙。這蓬萊號本是萬年犀梨木所製,它從海底躍入甲板時就體會到了這種堅硬。而海鬼魚背脊上的棘刺極為堅硬,若是與船艙相撞,要麽是兩敗俱傷棘刺折斷,要麽是刺入艙板中拔不出來。無論哪種都會讓它陷入被動。當下拚盡全力躍起,在空中轉了個身,努力想用柔軟多脂的腹部來減緩這種衝撞力。

    這時劉振嵐出手了。

    蒼熾忽然覺得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本能讓他將姿態從進攻調整為防禦。可是對方來得實在太快,他隻覺自己身體劇痛,迴頭一看,那姓劉的人類修士竟然一劍斬斷了自己的半截尾巴。他心中又驚又怒,張口就對劉振嵐咬去。劉振嵐一身禦劍術出神入化,更何況他早已盤算好一切,整個人一擊得手,立即筆直的下墜。蒼熾勃然大怒,緊跟著追了下去。就在他入海的瞬間,忽然劍光一閃,那柄寶劍將他準確的托起,從側麵將主人截走。蒼熾一頭紮進了水裏,鮮血染紅了海麵。劉振嵐全神貫注的候了片刻,海浪一波又一波襲來,很快就衝淡了血色。

    那海鬼魚受了蒼熾一口,毒牙劃破軀體,劇毒進入血液,不知不覺中身軀漸漸麻痹起來。為了避免自己被甩落,它隻能通過不斷膨大的身軀將自己卡在船頭。卻不想遠遠的天空忽然飛過來烏壓壓一大群巨型的烈火紅喉海鴛。這種海鴛身形龐大,覆羽呈灰白相間,喉管處成橙紅,嘴長而堅實,尾短而足爪銳利,展翅如巨鷹,長可至七尺餘。口中可噴出烈焰,爪如勾,最喜歡以同樣兇猛的海獸喂食。劉振嵐斬斷蒼熾蛇尾時,濃烈的鮮血從天空噴灑下去。鮮血將大量的海獸從海底喚醒,不斷的朝這片海域遊來。

    那群烈火紅喉海鴛也跟著被吸引過來,隻可惜蒼熾墜落得太快。等它們來時,那頭受了重傷的海蛇已經落入海中。可是很快,它們的目光就被蓬萊甲板上那頭巨大的海鬼魚吸引了。肉嫩肥美,隻要吃過一次,那種記憶便永遠停留在腦海深處。那海鬼魚立刻就發現了自己身處險境,一頭天敵沒什麽,一群天敵朝自己圍過來,這種滋味著實難受,偏偏它還動彈不得。

    那群海鴛快若閃電般的朝這邊飛過來,海鬼魚隻覺得風蕭蕭兮易水寒,當下淚流滿麵的抱著必死的決心,豎起電網準備和對方同歸於盡。隻聽一聲清嘯,第一頭饑餓難耐的海鴛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一道爪痕,卻不想在離去的時候展開的翅膀不小心碰到了它頭頂的電網上。被巨大的電流瞬間麻痹的海鴛如同一架失控的小型飛機,直接撞向了蓬萊的側翼。銳利的爪鋒將虹帆劃破。一刹那間,整條海船重重的往右側傾斜,向大師憤怒的扒住窗棱,努力將腦袋伸出來,用力咆哮著劉振嵐無能。

    那頭海鬼魚因為船身側傾,毫無動彈之力的僵硬身軀隨之晃動,重心不斷右移。它怒視著這個幾乎與它視線平齊的矮小侏儒,身軀被一群巨大海鴛牢牢抓住。那海鬼魚發出尖銳的嘶鳴,如同一個扯著嗓子尖聲哀嚎的老頭,聽在耳朵裏極為難受。那群海鴛齊齊展翅,一時間遮天蔽日,竟將這頭海鬼魚從甲板上硬生生的拖起。數十雙利爪在半空中用力撕扯,隻聽“噗”的一聲巨響,那海鬼魚被直接扯成無數塊碎肉,鮮血與大雨般噴出。向允抓著窗棱,一時間避之不及,被撲了一頭一臉。

    他當即覺得臉上又麻又熱,心中明知不妙,卻沒有第一時間打坐驅毒,而是掙紮著撲向另一側的窗前,用力推開窗戶,死死抱住窗棱,將腦袋探出去,對後麵厲聲吼道:“是烈火紅喉鳥群!誰都不許出來,更不許激怒它們!劉振嵐,迴去你的位置管好你的人!船工隊,準備打開頂帆,隨時迫降!”

    烈火紅喉海鴛可不是普通的妖獸,能在這片十級以上大家夥們領地中生存的海鳥,本身就不是好相與之輩。作為十三級海蛇族的天敵之一,它們噴出的烈焰都是地道的靈火,高可至上品。這烏壓壓一大群海鴛,若是被激怒了,一齊朝蓬萊開炮,頃刻之間便會燃起熊熊大火,到那時便真的再也無法補救了。

    向允狠狠摸了一把臉,忽然發覺自己的臉上肌肉似是開始麻痹,連眼皮都越發沉重,當下對許顏真叫道:“小姑娘,你過來,給我幫個忙!”

    許顏真被撞得七葷八素,好容易才勉強爬起來。蓬萊號雖然脫離了烈火鳥群,卻因一側虹帆破裂,整艘船對風速失去了控製,正搖搖晃晃的往斜下方俯衝。

    向允平時從不輕易出口求人,此時迫不得已,隻能將許顏真叫道身邊。從懷中取出那隻落月漣漪鼎,輕輕一拍,“嗖”的一下,那隻雪白的垂耳兔就從外麵被強製收了迴來,咬牙將圓鼎按在她手上,道:“等會我會把神識通過十四傳遞。這四隻爪子從左往右,從前往後順次代表船頭,船尾,船左側,船右側四個方向,尾巴代表主艙。等會我舉那隻手,你就朝外喊哪個方向,他們會按照你的指示依次打開頂帆。耳朵代表左右兩側側帆,如果到最後不收起來,就會因為風速而打轉……”

    許顏真緊緊抓住桌腿,一隻手接了落月漣漪鼎,臉上微微茫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麽向允為什麽要讓她做這些,方才她摔到右側,根本就沒看到向允被海鬼魚噴了一頭毒血。等她爬過來時,隻看到向允身上有血跡,卻沒想到他為了爭分奪秒告訴她如何傳遞消息,居然絲毫不顧自己身上的劇毒,甚至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告訴她。

    向允隻覺得自己嘴巴快要張不開了,用力開口道:“迫降一定得小心,隻要有一……一點差錯,哪怕是蓬……萊,也會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而船底解體。”

    許顏真立刻道:“這個我知道,你放心吧。”在她前世不是沒有聽說過水上迫降,奧巴牛上台那陣子,就有過一則客機成功水上迫降的新聞。

    向允還要再說,卻已是渾身麻痹,整個人直接順著地板朝右側滑去,重重的撞在了珍寶架上。許顏真剛要伸手去攔,就被一隻小爪子拉住。隻見那十四神色嚴肅的搖了搖頭,伸出右側後腿,用力蹬了蹬地。許顏真心知時間緊迫,用力探出頭去,扯著嗓子喊:“船右側頂帆打開!”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右側的船身巨震,仿佛被什麽一下子滯緩了速度,船身總算微微恢複平衡,卻依舊在快速俯衝。那矮小的侏儒身子硬邦邦的,又被這一震狠狠撞在了牆上。十四仿佛一點都沒看到似的,半身掠出窗外,緊緊的盯著風向,先後舉起了尾巴和左後腿。

    許顏真顧不得維持平衡,立即嘶聲喊道:“主艙頂帆打開!船左側頂帆打開!”

    “收起側帆!”

    “同時打開前後兩側頂帆!”

    ……

    十四很快化作一道虛光投入落月漣漪鼎中。片刻後,那圓鼎中又跳出來一頭雪白的毛線團直接朝那侏儒滾了過去。許顏真知道,這是因為主人的神識渙散,再無力控製器靈的緣故。那頭之前把向允氣得哇哇大叫的垂耳兔,此時正撲在侏儒長長又雜亂的胡子上,低頭蹭了蹭,豆大的眼淚子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在侏儒矮小的身軀上。

    蓬萊號在不斷下落中,從船身各處接二連三的怦然打開大小不一的頂帆。許顏真顧不得顛簸的船身,在儲物袋裏東掏西掏,越掏越焦急,索性把整個儲物袋開口朝下倒。

    “找到了!”她迅速取出一枚青翠欲滴的蛇果,將汁液擠落在向允口中。一麵側耳伏在侏儒胸口聽了聽心跳。將左手按住侏儒的胸口,右手握拳用力捶打在左手上,一下又一下。“大師!向大師!向師傅!”

    那頂帆看起來像是一層透明的薄膜,被如琴弦一般晶瑩的靈線牽引著船身,在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的光芒,仿佛是世上最美麗的花朵,在那一瞬間驟然綻放。

    ——這是虹帆,隻有我們蓬萊上才有。每當蓬萊飛起時,虹帆便會展開。通過帆對風速的調節,最大限度的降低靈石損耗。從下麵看,整艘船就好像籠罩在七彩流光的仙氣中,宛如海市蜃樓,又似蓬萊仙境,故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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