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石室比從外麵看來要大得多,出乎許顏真意料的是,這房間的構造幾乎和神農穀華佗館地下煉丹室裏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擺設的不同,也沒有窗戶。這石室分為上下兩層,進門後約莫數步的位置,在右手邊有一道往下的石階,石壁上鑲嵌了柔和的夜明珠,下層放置了一個方形的青玉石浴池。那浴池一角有一枚小小的噴泉,正咕嘟咕嘟的往外流水。那浴池外設有一圈寬約數尺地漏,皆是用白玉挖空。浴池邊上放著一隻精致的小茶幾。茶幾上端放著一瓶鮮花,嬌豔仿佛昨日初綻。以許顏真的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出這房間許久都沒人住過。那花瓶古樸秀雅,連插花的手法都極其高明,色澤搭配與整間石室毫無突兀感,仿佛黑夜中的一點明燈,給這間寂靜的石室帶來些許鮮活氣息。

    許顏真心道:“如果說外麵的幻陣是紫蓮仙子一手搭建,光看這石室的布置,就知道她是個極其心思細膩,品味高雅的女子。”再想起她最後為人所不恥的結局,心中沉重萬分。大道無情,可人有情。紫蓮仙子就是無法逃出情障,可惜了她一身煉器的本事與高明的幻術。

    她走上石階,上一層是休息的地方,階梯左首是一張矮小的方桌,上麵擺好了筆墨紙硯和一隻小巧的水晶漏壺。後麵是一隻珍寶架。孫田所說的通過第一道試煉的獎勵,估計就是放在珍寶架上這麵小巧的鏡子。這鏡子和她手裏的多羅幻境完全不一樣,無論將什麽東西放在鏡子麵前,鏡子裏都是一片空曠。許顏真伸手想觸摸一下這枚寶鏡,卻被一道無形的牆阻攔住。許顏真暗忖:“這大概就是孫田所謂的看得到,摸不著了。”

    那珍寶架邊上是一張石床,緊挨著石床的是一抬衣箱。裏麵整齊的疊放了不少女子的衣衫,顏色素雅,樣式簡潔大方。許顏真心中大喜,她將蘇白放在石床上,那三寸小蛇無力的蜷縮在一起。一麵從衣箱中取出衣衫,正準備穿上,忽然聽見門外有人敲門。

    “阿珍,吃飯了。還在裏麵磨蹭什麽?”

    這是媽媽的聲音。

    許顏真的心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她咬牙裝作沒聽見,飛快的將衣衫套了起來。

    門外傳來爸爸有些生氣的聲音:“阿珍,你媽喊你呢,怎麽不聽話?!”

    許顏真已經將褻褲穿好,開始套小衣。

    爸爸略帶憂傷的聲音接著響起:“這孩子,自從上了大學後越來越古怪了,這個暑假快一個月了,她都沒有出過門。”

    媽媽的聲音越發苦澀,似乎都有些哽咽:“我不懂啊,她要筆記本,就給她筆記本。她要上網,就給她裝了寬帶。她要什麽我都盡量滿足。可是這孩子,現在連話都懶得和父母說了。怕她餓著,給她送水果進去,她還嫌麻煩……”

    許顏真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奔湧而來,她係衣帶的手都開始顫抖了,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拍打在手背上。

    爸爸在門外道:“阿珍,你這孩子,你媽媽都哭了!”

    媽媽的哭聲斷斷續續,似是努力遏止住自己,抽吸了下鼻子,強作歡笑道:“阿珍啊,你開下門,媽媽給你端水果進來。”

    爸爸的聲音越發惱怒,開口斥道:“阿珍,你開開門吧。你媽身體不好,你還讓她擔心,你還有良心嗎?”

    許顏真走到門邊,含著淚傾聽著父母的聲音。她背靠著冰冷的石門,身子慢慢的滑下。

    媽媽開始絮絮叨叨講述她如何艱辛把她帶大,又傷心又難過,兒時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浮現在眼前,伴隨著媽媽的聲音,隻讓她將頭深深埋在雙膝中,低聲痛哭起來。

    媽媽哭著問:“阿珍,你為什麽不開門?你難道不願意見見媽媽麽?”頓了頓,又道,“阿真,別哭,你哭得媽媽心裏更難過。”

    許顏真抹了把眼淚,終於決定開口。她低聲道:“媽媽,我想你。”

    媽媽極為歡喜,抽泣著一麵笑著說:“阿珍,媽媽也想你。快開開門哪!讓媽媽看看我的小阿珍現在的樣子啊。”

    許顏真輕聲道:“媽媽,我真的很愛你,想迴去見你們,孝順你們。”正是因為深愛著父母,所以不能開門,不能隨便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她要活著迴去!

    許顏真沒有再說話,隻是貪婪的凝聽著父母的聲音。直到片刻沉寂後,忽然門外傳來媽媽的慘叫,接著是爸爸驚恐的怒吼:“你是什麽人!你放下她!”

    許顏真隻覺得一瞬間,心髒似乎提升到嗓子眼。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站起來要開門,忽然聽到背後一個如金玉撞鳴般清冽的聲音冷冷叫道:“別開門!”

    她心中一凜,迴過頭來,隻見床上那條小白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蘇醒,火紅的雙眼冷靜的盯著她道:“那是幻境。”

    門外父母的慘叫越發淒厲,仿佛正受著非人的折磨。許顏真淚流滿麵,她雙拳握得死白。心之所欲,心之所懼。多麽卑劣的手段,一麵用父母溫情誘惑她,一麵用父母的性命威逼她。她堵住耳朵,可是那聲音卻無孔不入,仿佛在大腦中迴蕩,根本無處躲避。

    她在第一道試煉中就是靠著蘇白才勉強通過,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她的手已經按在了門上,隻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將門推開。她的心中在激烈的掙紮,門外母親的唿救也越發微弱。

    忽然許顏真整個人被直接拽了迴去,蘇白在這瞬間化成人形,將她迅速拽迴來撲倒在地。這時,門外的喧囂終歸靜謐。

    他兩人喘息著倒在地上,許顏真痛苦的閉上了眼。她哭得眼睛都腫了,鼻頭通紅,那張嬌媚的臉在此時也顯得極為憔悴,甚至有些難看。蘇白卻覺得懷中的少女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他忍不住想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卻又莫名的僵在半空中。終於收了手,慢慢站起來,低聲道:“你必須得靠自己,這是幻境,咬咬牙就過了。”

    許顏真錯愕的抬頭,看到蘇白的眼十分沉靜。他站得筆直的背脊看起來卻有些孤獨和悲傷。

    她抹幹淨淚,問:“你不是說要長眠嗎?怎麽突然醒了。”

    蘇白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這樣,我能安心長眠嗎?”他頓了頓,補充道,“你死了不要緊,若是開了門把我拖累了,到時候就算我不長眠,也得長眠了。”

    許顏真心中羞愧不已,她低聲道:“對不起。”半晌,又道,“謝謝你。”

    蘇白冷靜的看著她道:“我清醒的時間不多了,剩下的還是要靠你。”

    許顏真點了點頭,她隻覺得自己的聲音無比苦澀:“我知道了。以後絕對不會了。”她長長唿出一口氣,低聲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蘇白臉色微僵,冷冷道:“在你剛進大殿時,我就醒了。那個陶老道不是好人,你沒察覺的地方,他在用靈識偷偷掃你。他靈識一觸到我,我就醒了。”冰雪王族畢竟是十五級的妖獸,尤其在蛻皮後,為了不讓敵人發現自己長眠,氣息的掩蓋早已神乎其神。這是一種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就算陶釋一掃個兩百遍,隻要許顏真沒有將它暴露出來,也無法察覺出蘇白的存在。

    他被驚醒後,將幾人的對話悉數聽入耳中,尤其在對方幾人都強調這個幻陣極為可怖,絕對不能開門之後,他便咬牙不讓自己睡去。他終究信不過這人類少女能獨自麵對幻境,或者說……無法放心。

    許顏真將他放在床上時動作極為輕柔,似是不願驚醒他。其實在她心裏,許顏真寧可蘇白一直沉睡,這樣對她的威脅也小一些。可轉念一想,若是蘇白如果一直沉睡,這第七個人就不知要等到何時才會出現了。她想早點出去,至少不想在這個陌生的秘境等上幾十年。

    少女的心情複雜而糾結,加上連日來的疲憊與警戒,在她一層一層的穿上衣服時,仿佛心靈上多了幾道防護層,稍稍安心,便不自覺的將心防卸下了。這一無意識的舉動給了大殿絕佳的機會,在她意誌最薄弱的時候,準確的找到的突破口,幾乎將她誘出門外。

    多虧了蘇白。她歎了口氣,以自己的心性和修為,果然無法抵抗幻境的魔音灌耳,她還是太弱了。這大殿本來就是極為厲害的幻陣,從問心室開始環環相扣,直指人心。即便是高階修士也未必能抵擋。許顏真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遲疑問:“蘇白,你方才也聽見了麽?”

    事實上,蘇白自記事起就沒有被人這樣溫柔的抱在懷裏,甚至輕柔的放在床上。即使是母親也是冷漠而高貴的。在他成長的這一百多年來,母親就看過他三次。第一次是他破殼後,當他想靠近母親時,卻被無情的避開了。

    他聽見母親說:“蘇白,你記住了,大道無情。若欲得道,你從現在起就要學會控製自己的感情。不要對任何人投入過多的情感。即使是對我和你父親也一樣。”

    他在大殿上早已清醒,卻不願出聲。隻覺得自己此時還頗為虛弱,作為十五級的冰雪王蛇,他的妖丹和皮肉骨頭,都是極為罕有的存在。如非萬不得已,他是決計不會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可是當他被許顏真從身上放下,鄒然離開那溫暖的胸膛,放在了冰冷的石床上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當時不願意暴露自身的理由似是有些牽強了。

    他想起自己無意中看到少女更衣的情景,心中忍不住怦然跳動,臉上微微發熱。這一刻,在問心室中旖旎的幻象似乎又湧上心頭。他終於強忍著轉過臉去,想要強迫自己重新陷入沉睡。

    ……直到大殿對許顏真開始展開了攻擊。

    蘇白深吸一口氣,淡淡道:“聽得見。雖然不太理解,但基本上可以猜得出是怎麽迴事。”

    許顏真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她沉思片刻,道:“你和我同時進入房間,如果你能聽得到大殿對我的誘惑,為什麽我沒有聽到大殿對你的誘惑?”她想了想,皺眉道,“難道是我修為太低了,所以聽不到。你修為高,所以聽得到?”

    蘇白冷冷道:“按照那個人類道長說的,第一道試煉是心之所欲,心之所懼,這是心魔,和修為沒有關係。我唯一的念想是蛇島複族。至於那些死去的家夥,對我來說沒有半點關係。沒有牽掛,自然就沒有弱點。至於懼怕的東西麽,哼!”

    冰雪王族就是這樣奇怪的種族,作為妖獸,對於情感的認知極為淡漠。彼此之間明明很冷漠,也經常互毆致死,卻因為天生的驕傲,為了維係種族繁衍和維護王族榮譽,在關鍵的時候願意奉獻生命,譬如說之前為了守護神聖源地,十頭成年冰雪王族和無數半血妖獸誓死搏鬥。

    他一麵說著,一麵漸漸化為蛇形。許顏真看他神色疲憊,想是強行化人對還處於虛弱狀態的蘇白來說損耗非常。她心中愧疚,低聲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在犯錯了。”

    蘇白點了點頭,冷淡道:“這一次沉睡,我恐怕一時半會不會醒來,即使你叫我也沒用。”他沒說出來的是,自己因為強行化形,身體所能承受的已經到了極限。他不願意在人類麵前示弱,尤其不願在她麵前示弱,那雙火紅色眼眸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便閉眼睡去了。

    許顏真看了看漏壺,才剛剛漏了些許,明明沒有多長時間,卻讓她隻覺得度日如年。許顏真將那張小矮桌推到門前,將門擋住。又從衣箱裏取出一件衣服,將自己左手綁在床柱上。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淡淡道:“蘇白,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一輩子隻想成為一頭碌碌無為的妖獸,在和別人搶奪領地,搶奪異性的過程中可悲的死去。那麽我作為母親,可以抱你。可你要記住,你的父親與我都是極為罕有能雙修得道的冰雪王族。我們在你身上也曾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延續我們身為純血的驕傲。”那聲音漸漸變得嚴厲起來,“我希望你能明白,感情不過是過眼雲煙,激情過後剩下的不過是些可有可無的迴憶。迷戀一個卑微肮髒的人類,對你,對我們,對整個冰雪王族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你忘記青牙的母親了嗎?你願意你將來的孩子和青牙一樣飽受屈辱,人不人,妖不妖的活下去嗎?”

    許顏真迴頭望去,隻見那條小白蛇一動不動的卷縮著。蘇白的修為與心性,以清醒的姿態抵抗幻境的確不難,可當他陷入沉睡後,卻無法阻擋幻境的入侵。

    許顏真暗道:“果然大殿是以房間為單位對裏麵的人進行攻擊,不論修為,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聲。”蘇白即使躲得過陶釋一的靈識掃描,也逃不過大殿的法眼。隻不過從它首先攻擊許顏真這一點看來,是專門挑軟柿子捏了。而相互了解對方的心聲,看起來似乎沒什麽,但實際上卻極為兇險。

    這大殿的攻擊極為刁鑽,石室就是修真者的最後一道屏障。按照紫蓮仙子設置的規則,一旦開門,就意味著敞開心房,任憑幻境的折磨。每個人都選擇獨自躲在一間房內,隻有極少相互信任的人,或者交情匪淺,或者情人,才會共處一室相互扶持。但是,真的能毫無隔閡,彼此坦誠嗎?人心是複雜的。隻要有一瞬的惡毒念頭,就有可能成為信任破裂的堅實利器。

    陶釋一當年帶領的五名弟子,第一次在不知道規則的情況下,那有著過命交情的同門師兄弟就是在大殿的挑撥下,彼此暴露深藏在最心底的心思。因利益而相互猜疑,進而廝殺,直到最後弱者無法忍受,拚命將房間的門打開,隻求同歸於盡。

    ……

    那聲音停下不久,又換成了一個少女在門外輕聲道:“阿蘇,阿蘇!我是夕霞啊,你開門啊。你不是很後悔沒有殺掉那個人類嗎?如果當初你選擇和我交尾,或許就不會導致滅族了。”

    許顏真心中一凜,小白蛇依舊一動不動。隻聽那少女忽然變了一個聲音,輕輕道:“蘇白,你與我相遇在一次太一門的圍獵中。在我幾乎要被淩辱的時候,是你救了我。從那以後,我對你心生感激。我知道你不記得,我為了你,我曆經千辛萬苦找到你,隻求為了對你……一訴衷腸。”

    許顏真的嘴角微微抽搐起來,這是她在蛇島上對蘇白的忽悠,一字不差。此時聽在自己耳朵裏,卻說不出的尷尬。

    那少女還在娓娓敘述著自己對蘇白的深情,中間夾雜了不少她在山洞裏和他搏鬥時,為了迷惑敵人、降低對方警惕性而在他耳畔呢喃的情話,一句比一句動聽,也一句比一句肉麻。

    許顏真羞憤交加的將臉埋在手中,這家夥怎麽把這個記得這麽牢?真鬱悶,她都已經努力忘掉了,他為什麽還記著?

    忽然那小白蛇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許顏真暗叫不妙,立即俯身對蘇白道:“蘇白,我在你身邊,別聽她的。這是在誘惑你呢!”

    她不知自己說的話能不能傳到他耳朵裏,隻是一遍又一遍耐心的說著:“我就在你身邊,不要聽信她的,我一直在你身邊。”

    心之所欲,心之所懼。

    這窺視人心的恐怖幻陣,那小姑娘真的能安全度過嗎?

    其餘房間裏的五人,一麵抵禦著重複了千百遍的幻音誘惑,一麵惴惴不安的數著漏壺還剩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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