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卻是驚得目瞪口呆,那平姑娘不是別人,卻是清秋院的小婢平惑,怪不得那雙眼睛如此熟悉。當年許驚弦被追捕王擒入京師,無意結識宮滌塵,與她同住在亂雲公子郭暮寒的清秋院中,並由此結識大他兩歲的平惑,兩個小孩子相處融洽,雙方還以姐弟相稱。

    但許驚弦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蘋果姐姐”怎麽會與沈羽走到一起,又搖身一變成了將軍府的人?莫非京師又生巨變?乍見到舊時玩伴,宛如重見親人,但他這幾年形貌大變,平惑自是認不出來,自己是否應該上前表露身份呢?有了與葉鶯相處的經曆,再迴想到平惑方才看沈羽那一眼,顯然對他鍾情已深。盡管許驚弦對平惑從無信念,卻還是止不住對沈羽泛起一絲妒忌的念頭。

    年少英俊、出身名門、武功高強、風度翩翩,更有美人垂青,似乎老天特別中意於沈羽,將所有的優點都集於他一體。反觀自己,親生父親陸羽、義父許漠洋、林青都已撒手人寰,水柔清視自己是害她雙親的仇人,又與“結拜大哥”宮滌塵反目離開禦泠堂,倒真像是一個克星,無依無靠地孤零零漂泊於江湖,日後也不知何去何從。如此一想,更是自慚形穢……

    許驚弦正胡思亂想間,忽然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霎時清醒過來。

    卻聽明將軍低聲道:“還不快走。”

    趁諸人與平惑一一見禮之際,許驚弦隨明將軍悄然出了小廟,迴頭再想看蘋果姐姐一眼,卻不經意觸到劉書元的視線,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猶豫,大概不知是否應該破誓向眾人講出明將軍的身份。

    但最終,劉書元隻是目送兩人離開。

    兩人趁夜奔走,許驚弦乍見平惑神思不屬,百般猜想,糊裏糊塗行出三五裏後,方才稍稍恢複。

    明將軍突然發聲問道:“我記得曾在清秋院中見過那個平姑娘,可是與你相識?”

    許驚弦點點頭:“她叫平惑,乃是亂雲公子四名貼身婢女之一……”他的思緒不由飄到四年前那個冬日,宮滌塵在清秋院遍請京師高手,表麵上是為了破解蒙泊大師那“試問天下”的謎題,暗中卻提及京師六絕,誘反泰親王。也正是那一天,明將軍與林青訂下了泰山絕頂的戰約。想不到當時明將軍隻是匆匆一見平惑,竟然記得她的相貌?忽一轉念:“莫非她也是將軍府安插的內應麽?”

    明將軍亦是一臉不解:“她並非將軍府的人。難道是水總管暗中派遣?”

    許驚弦喃喃道:“奇怪,她怎麽會認識沈羽?”

    明將軍似笑非笑打趣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卻四處沾惹情思。有個葉鶯姑娘還不夠,又多出一個平姑娘。不過我瞧那平姑娘望向沈羽的眼神,顯然鍾情於他,隻怕早就忘了你啦。”

    許驚弦滿臉通紅:“你不要誤會,她隻是我的姐姐,也絕不會忘了我。”

    明將軍自言自語道:“就算平姑娘暗中替水總管行事,但以知寒的為人,按理也不會派她與沈羽共赴裂空幫,這其中確有蹊蹺。嗯,沈羽此人表麵溫文爾雅,談吐風趣,但內心鋒芒極盛,不甘人下,好出風頭,或許是他被美色所惑,如此說以討意中人的歡心?嘿嘿,這少年可是真夠膽色啊……”

    許驚弦聽明將軍分析得確有幾分道理,不過想到平惑一個婢女能與名門公子相戀,倒也是個好歸宿,心中不由替她高興,並不覺得沈羽的做法有何不妥,對他的妒忌之意亦淡了許多。

    聽明將軍剛才提到水知寒,許驚弦心中忽有所悟:“將軍執意要與劉書元同行,說是要試探一個人的心意,原來說得是水知寒!”

    明將軍微笑而讚:“你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這一點來,果然不凡。”

    “可是,水知寒身為將軍府的大總管,為何要說他是你的對手呢?”

    “不是對手,是‘老’對手……”明將軍口中調侃,麵容卻異常肅穆。

    許驚弦不再多問。世人皆猜不透水知寒身為與明將軍齊名的邪道宗師,卻甘為將軍府所用,所圖之事到底為何?或許,隻有局中人才真正明白。

    許驚弦早就向劉書元打探好道路,他們連夜東行四十裏,第二日轉而北行。路上遇見幾股敵軍的搜查小隊,兩人皆小心避開,並無衝突。

    明將軍重傷未愈,連日趕路終覺疲累。這日午後,兩人正在山林間休息,許驚弦忽聽到頭頂上遙遙傳來鷹唳之聲,大喜抬頭,隻見遠方高空中一個小黑點盤旋不止,雖看不清楚體態,但隻憑那熟悉至極的飛行姿勢,可以斷定正是扶搖。雖然距離太遠無法召喚,但正在他們北行的必經之路上。

    扶搖既然在此,葉鶯必在附近,許驚弦心頭不由一蕩。可是葉鶯是一個人麽?寧徊風會不會與她同行,正在借助鷹兒的眼力搜捕明將軍?她當然不會害自己,但麵對明將軍又會如何?非常道殺手加入刺明計劃的目的是否就是刺殺明將軍?扶搖的出現,到底是意味著葉鶯暗示他前去相見,還是另一個誘捕明將軍的陷阱?他的心中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明將軍亦發現了扶搖的蹤影:“是你那隻鷹兒麽?”

    許驚弦並不隱瞞,將自己的疑慮一並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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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將軍手指前路:“我們隻要再翻過前麵那座大山與那條河,就算基本離開了叛軍的勢力範圍。寧徊風要想置我於死地,這就是他的最後機會。可以肯定敵人設下了最後一道防線,我們必須避開他們的主力。”

    “按劉書元所講,此地深峽激流難以涉江而行,附近五十裏範圍內隻有兩處渡口,一處是東邊二十裏的青翼渡,一處是西麵十餘裏外的吞江口。除此之外,在前方山頭上,隔江的兩座山峰之間有處飛泉崖,架有一索橋可通過。具體走何處,還請將軍定奪。”

    “正值戰時,未必恰好有擺渡之舟,走山路至少可省下半日時間。”

    “但那裏地勢險峻,一旦敵人擺下重兵,恐難脫身。”

    “你那隻鷹兒的方位是在何處?”

    “飛泉崖。”

    明將軍沉吟:“葉鶯既然在此現身,寧徊風必也在附近。他或許算準了我必會走三峽一線,卻算不準我會走哪一條道路。隻要不遇到寧徊風本人所率的敵軍主力,我們就有極大可能突圍,三取其一,他隻有三成機會,所以故意放飛鷹兒以惑我心智,若是我們不敢走飛泉崖,他至少就有了一半的勝算。哼,兵法雲:實者虛之,我偏偏就要走飛泉崖!”

    “但是,寧徊風當知將軍精通兵法,實者或虛之,但有可能實者亦實,敵軍的主力就是在飛泉崖。”

    “寧徊風自然知道我會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才更有可能在飛泉崖擺下空城之計。”

    這是一場雙方竭精殆慮的賭博,他們必須冷靜地找出寧徊風謀劃中的漏洞,才能賭贏這最後一場!

    許驚弦轉身取出食物與清水:“現在,吃飽喝足才是最重要的事。”

    明將軍沒好氣道:“你不要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別忘了我若是賭輸了,你也要賠上一條性命。”

    許驚弦嘻嘻一笑:“反正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那就等到我們出發前再做決定吧,讓寧徊風在賭桌那一頭心急火燎地多等一會,豈不甚好?”

    明將軍瞪了他半晌,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倒真是灑脫。”拿起一塊幹糧放入口中。

    兩人飽餐一頓。明將軍長身而起:“走吧。”

    “我們走哪條路?”

    “飛泉崖。”

    “將軍為何賭這一條路?”

    “機關算盡,亦難敵天意,多想無益,徒亂心思。何況你一定很希望再見到葉姑娘吧。”

    許驚弦亦笑了:“若這是敵人的疑兵之計,隻怕反而見不到她呢……”他內心也在問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願意遇見葉鶯麽?

    青山翠嶺,林深葉密,幾乎不見陽光,鳥鳴蟲唧,不聞人聲。兩人謹慎而行,走不多遠,便聽到隆隆的水響,一條大河從山穀中橫過,水深浪急,激流暗湧,兩岸巨石被衝刷得平滑無比,又長滿了青苔,滑不溜手,難以涉江而過。而抬頭望處,隱隱可見半山腰間懸掛著幾根鐵索,索長五六丈,其上搭著木板,悠悠蕩於半空。山頂上恰有一道瀑布淩空而下,索橋穿瀑而過,再隱入雲深之中,鬼斧神工,驚險萬分。

    對於他們這樣的武功高手來說,鐵索瀑布都不成其為障礙,真正的危險來自隱藏的敵人。

    許驚弦眼利,但見在那索橋背麵的木板之下,仿佛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卻是絲毫不動。舉手相指:“將軍你看那是什麽?”

    明將軍抬眼望去,亦是一臉疑惑:“好像是一個人。”但那瀑布正由那人影處衝下,激流浪湧之中,隻有隱隱約約的景象,無法看得真切。欲要換個角度觀察,但隨著山路彎折,樹林遮蔽,再不複見。

    許驚弦恍惚間覺得那身形竟似是葉鶯一般,暗忖武功再高亦不可能倒貼於索橋之下,或許隻是思慕佳人心切,一時眼花,暗罵自己一句。既想快步前去一睹究竟,又不免微有些疑慮。

    明將軍笑道:“我們這可是凱旋迴師,可莫學敗逃者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自己嚇唬自己。”大步朝前走去。

    許驚弦凝神細聽,山勢幽寂,浪流咆哮,無法肯定周圍是否藏有伏兵,隻好隨著明將軍沿山間小道繼續而行。而在他們的頭頂上空,扶搖依然在一圈圈地盤旋著。

    一炷香後,已至半山腰,再過了前麵一個坡道,便可到達索橋。此刻江水聲稍弱了下來,許驚弦清楚地聽見扶搖的尖厲鳴叫聲大異往常。

    為恐敵軍發現,許驚弦一直藏於樹葉間避免被扶搖瞧見,但雷鷹敏銳的靈性是否已感應到主人的到來?它的鳴叫聲是與主人重逢的欣喜?還是在發出警告?

    許驚弦略一躊躇,毅然低聲道:“將軍,我們換另一條路吧?”

    “你發現了什麽?”

    “沒有發現,隻是出於直覺。”

    明將軍停下腳步:“其實我也有類似的直覺,但自從當年反出昊空門開始,我就告訴自己絕不走迴頭路。現在,我不想因為直覺而違反自己的承諾。”他望望靜寂的四周:“何況,若有埋伏,想退也退不了了。”

    若有伏兵,必定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蹤影,或許已設好了包圍圈,隻等他們疑神疑鬼之下自投羅網。

    許驚弦長歎一口氣,目視前路:“將軍說得對。無論前麵有多少敵人,我們如今唯一能做的,隻有麵對。”

    說話間兩人已上了坡道,驟覺眼前一亮。飛瀑索橋已在麵前,水汽被陽光折射成七彩,流光幻化,氤氳朦朧,更襯得山崖高挺,峭壁險峻,飛泉崖果然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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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那索橋之中,垂瀑之前,一位黑衣人端然而坐,眼蒙黑罩,掌持木杖,飛瀑激濺在他身上,卻如渾然不覺,仿似一座沉睡千年的雕像。

    寧徊風!

    千算萬算,他們終於還是沒有逃過敵人的算計。

    許驚弦乍遇仇敵,不退反進,“嗆啷”一聲,顯鋒劍已然出鞘,遙指寧徊風:“寧徊風,拿命來!”

    寧徊風聽許驚弦揭破身份,不怒反笑,佝僂的身軀挺直,輕輕剝下麵上一層人皮麵具,重現那清俊陰柔的一臉病容,又緩緩除下半邊眼罩,隻遮住瞎去的左目,泛著精光的右眼鎖住了明將軍,似笑非笑:“將軍想必千方百計地躲開我,卻還是不得不狹路相逢,是否備受打擊?”

    明將軍不語,目光卻似越過寧徊風、透過瀑布,射向對麵山崖之中。這或許是一種輕蔑,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是否亦感受到一絲衝擊?

    “寧徊風,你錯了!”許驚弦冷哼道:“我們特意走這條路,就是為了殺你替我義父報仇雪恨。”

    “哦!”寧徊風不屑一笑,掌中木杖輕揚:“那就來吧。”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許驚弦戰誌激昂,挺劍大步跨出。他們雖然中伏,但在這狹窄的索橋之上,隻能單打獨鬥,或許最後終不免喪命於此,但他有信心先將強敵斬於劍下。

    明將軍一把拉住了許驚弦,低聲道:“這一場賭,我終於還是輸了。你若有尋到機會就逃跑,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我……”

    許驚弦豪然大笑截住明將軍:“隻要人未死,就沒有輸。你不也說過,我與寧徊風的對決,你更願意把賭注壓在我身上麽?”他故意把這最後一句話大聲地說出來讓寧徊風聽到,一是激他與自己交手,更是因為事已至此,唯有先鼓起鬥誌,破釜沉舟拚死一搏,或有生路。

    但是明將軍仍是目視飛瀑之後,一聲苦笑:“但是,以我現在的狀態,卻沒有絲毫把握麵對他!”

    一個影子在飛瀑後若隱若現,青蓑寬笠,長線垂釣。

    看到這個人,許驚弦猛然一震,這才知道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機會了。

    因為:那個藏於瀑後、被明將軍視為真正對手的敵人,正是與他齊名的邪道六大宗師之一的:龍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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