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顏等人雖從未見過明將軍,但那懷抱日月的雍容氣質、那揮灑自如的高手風範、那君臨天下的淋漓氣勢,舍明將軍其誰?

    “原來明將軍果然在此!”童顏口中喃喃道,手指輕撫短劍,臉上閃過一絲狂熱。他嗜武若狂,不然當初也不會欲在蒙泊國師麵前炫耀武技而迫顧思空等人訂下生死賭局。天下第一高手形如鬼魅般地出現方式不但沒有帶給他絲毫壓力,反而點燃了前所未有的鬥誌,全身潛能都因此而被激發……

    “晚輩童顏,請戰明將軍!”童顏目射異彩,一字一句道。對於他來說,哪怕實力不濟,這一戰也勢在必行,雖死不辭!

    許驚弦暗暗叫苦,他知道明將軍重傷未愈,恐怕是聽到打鬥之聲唯恐自己有失方才現身。而童顏看似行事莽撞,不通機心,但受鶴發十三年傾心調教,憑著靈動身法,詭異劍招,武功足可與天下一流高手比肩,以明將軍目前的狀態,未必能敵。

    童顏出手無情,劍劍沾血幾不空迴;流轉神功更是霸道無匹,威淩天下數十年。這兩人一旦交手,極可能是不死不休之局。許驚弦實不願任何一人有所損傷,他不及細想,急忙攔在兩人中間,按住童顏握劍之手:“你若當我是兄弟,今日就不要出手。”

    童顏一怔:“你這什麽意思?他不是你的仇人麽?”他向來心直口快,又想當然地以為許驚弦投靠明將軍隻為報仇,所以出言全無遮攔。

    許驚弦暗歎一聲,方才童顏曾叫出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否被明將軍聽到。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朗然道:“不管我與他過去有何仇怨,如今我作為一名戰士,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將軍。”

    童顏沉思良久,緩緩放低掌中短劍,壓低聲音道:“或許我無法理解你的做法,但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必須尊重你的決定。”隨即望定明將軍,眼中神光暴漲,忽出劍虛劈一記,一段樹枝無風自落,冷聲道:“既然將軍身上有傷,我縱然勝你亦不武。今日之戰暫且押後,總有一天,我必將與你一戰!”

    許驚弦素知童顏桀驁不馴、漠視一切規則的性子,何況又身負刺殺明將軍的任務,此刻肯袖手不顧絕非出於江湖道義,而是因為看重與自己之間真摯的友情,心頭感激無以表達,暗中重重握了一下童顏的手。

    明將軍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那樹枝的斷口上,他自然知曉昔日禦泠堂碧葉使桑雨鴻遠赴烏槎化名鶴發之事,亦曾聽聞童顏之名,但直到今日方才得見,以天下第一高手的眼力,不難從樹枝斷口中看出童顏這一劍所蘊含的絕世武功。想不到這位異族少年年紀不大,武功卻煞是驚人,暗咐即使自己身上完好無傷,與之公平對決,恐怕十招之內亦不敢言勝……

    盡管素知鶴發教誨之能,但童顏的武功依然遠超明將軍的估計。

    明將軍心頭暗暗詫異,順手將那樹枝放入懷中,麵上淡然一笑:“若我不死,隨時恭候大駕。”轉頭看著其餘六名烏槎國高手:“麻煩諸位轉告烏槎國君,刀兵無情,禍亂百姓,泰親王既已伏誅,和談之約依然有效,隻要貴國不再侵我中原,朝廷亦不會兵發烏槎國。”

    那六位烏槎國高手雖瞧出明將軍傷得不輕,卻難以判斷他武功還留有幾成?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威震江湖二十餘年,此際縱是虎落平陽亦無人敢稍有輕視。何況若無童顏相助,隻憑許驚弦一人便足有一拚之力,更不知明將軍身邊是否還暗伏有其餘手下?

    六人互望一眼,皆知硬拚不智,一人抱拳道:“我等必會把將軍之言轉告國君,不過就算國君肯接受將軍的建議,恐怕也無力約束擒天堡與媚雲教等人……”此語無疑暗示前路尚有更多的埋伏。

    明將軍揮手道:“隻要烏槎國君以大局為重,自律手下即可。至於那些擒天堡、媚雲教的殺手麽……嘿嘿,明某縱橫一世,想殺我的人數不盡數,可有人得逞了麽?”這句話說得豪態盡露,果有一代梟雄之氣勢。

    無人再有異議,童顏與六位烏槎高手對明將軍抱拳施禮,態度不乏恭謹,隨即盡皆離去。

    許驚弦留意到童顏臨行前對自己悄悄眨了眨眼睛,似乎尚有什麽話要說,一時猜測不透他的用意。

    赤虎從一旁閃出來,戰刀出鞘,橫身攔在許驚弦與明將軍之間,神情複雜欲語又止。望向許驚弦的目光中既有難以置信的驚訝,亦夾雜著一份苦澀,顯然已聽到了童顏的話。

    明將軍輕輕一抬手,已把戰刀從赤虎的手中奪下,聲音平淡而嚴肅:“無論任何情況,我都絕不會允許士兵在戰場上把武器對準自己的兄弟。”

    “但剛才那個殺手親口說,吳言是……”

    不等赤虎的質問出口,明將軍已打斷了他:“你是相信與自己浴血奮戰、同生共死的兄弟,還是相信敵人的一麵之詞?”

    赤虎遲疑的目光始終釘在許驚弦身上不肯放鬆,或許在平時,兄弟情義與軍人的忠誠之間,這個率直的漢子難做取舍,但在這樣的情景下,他別無選擇,必須承擔起一個戰士保護主帥的責任。

    許驚弦一直靜默著,此刻任何分辨都是蒼白無力。他不會因為赤虎的懷疑而憤怒,也不會因為明將軍的信任而感激,他隻是做自己認定的事情,無須他人的否定或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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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後,明將軍喟然一聲長歎,轉開話題:“此次摘星行動,我犯下了三個錯誤,卻害了五百將士。”

    赤虎與許驚弦不約而同地開口。“為國盡忠,我等雖死無憾。”“泰親王伏誅,這一場戰爭的勝利終將屬於我們,將軍何須自責?”

    明將軍對二人的勸解不置可否,苦苦一笑:“那個替烏槎國君送信的吊靴鬼其實是將軍府安插在擒天堡的耳目,真實身份乃是鬼失驚‘星星漫天’紫木組中的井木犴,四年前趁擒天堡事變易容化為吊靴鬼,潛伏至今,本打算在關鍵時刻方才發揮作用,卻不料事到臨頭倒戈一擊。記住,無論我們三人誰能活著迴京師,都務必要把此事告訴水總管與鬼失驚,嘿嘿,若讓這個叛徒多活幾天,莫說黑道第一殺手顏麵無光,就是將軍府也會被人瞧不起了……”說到最後一句,一股殺氣悄然彌漫。

    許驚弦恍然有悟:四年前困龍山莊一戰,吊靴鬼確實死在林青的袖箭之下,但當時鬼失驚亦並非孤身赴宴,而是另有弟子在周圍接應,待諸人都離開後,便派井木犴假裝吊靴鬼詐死。那時擒天堡正值混亂之際,堡主龍判官被軟禁多時,寧徊風、魯子洋等人遠遁他鄉,正是潛伏的絕妙時機。更何況吊靴鬼相貌特殊,隻要在那最醒目的一對吊眼上多下些工夫,旁人乍望去便不會多疑,日後言語中如有破綻,又可假借顱部受林青暗器之傷失去記憶……

    鬼失驚手下二十八弟子合稱“星星漫天”,暗合二十八星宿,犴生性狡猾,最善偽裝,果然名副其實。

    隻可惜寧徊風化名丁先生重迴擒天堡,以他的精明,井木犴實難繼續掩飾下去,寧徊風何等人物,自當軟硬兼施,或以死相脅,或以利相誘,反將其收買。這一枚預留的棋子本是將軍府的殺手鐧,如今卻成了寧徊風迷惑明將軍的武器。井木犴送信時暗中給明將軍打了那個奇怪的手勢以示安全,最終讓明將軍盡釋疑慮,留守熒惑城等待烏槎國君前來和談……

    萬事俱備,“刺明計劃”隨即發出了最後的決定性一擊。

    想通原委後,為了那犧牲的五百摘星營將士,許驚弦亦對井木犴這反複小人恨之入骨。

    “我對吊靴鬼的判斷固然是一個個嚴重的失誤,但相比之下,前兩個錯誤才是決定性的。”明將軍頗有深意的目光鎖在許驚弦臉上,緩緩道:“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是……”

    許驚弦昂首迎向明將軍的視線,他自知被寧徊風利用,內心愧對挑千仇之死。雖然他相信此刻明將軍的武功已對自己造成不了威脅,但要想成為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必須勇敢麵對任何指責。

    明將軍的語聲突然中斷,抬指按唇,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一個人,輕功極好……”即使是重傷之餘,明將軍耳目的靈動依然遠勝他人。

    來人速度好快,還不等三人各自隱匿,已從樹影中翻身而出,落在許驚弦麵前。單身隻劍,麵如少年,卻是童顏去而複還。

    許驚弦方才瞅見童顏暗打的眼色,已猜他必還另有話要說,卻不料迴來得如此之快,必非尋常。

    童顏收起平日滿不在乎的神情,滿麵正色,無形中倒似年長了許多。他先將一個小小的油布包遞給明將軍:“兩個月前離開烏槎國時,家師有命,如果能在此情景下見到將軍,務將此物交給你。”

    明將軍接過油布包,微微頷首以謝:“尊師一切無恙麽?”

    “他隻是被軟禁於烏槎皇宮不得外出,並無損傷。”

    明將軍低歎:“尊師神機妙算,看來早就料定我今日之難。他早已不理俗塵之事,竟然還能念著我,足見勝情。告訴他,昔日恩怨,一筆勾銷。日後再遇,仍是故友。”

    童顏對鶴發的來曆最是好奇,一路猜想師父與明將軍之間的關係,聽此迴答卻依然不得要領。眨眨眼睛:“將軍不怕這裏麵有何陰謀麽?”他嚴遵師命,自己也不知道油布包裏裝得是何物品,隻憑手感似是字畫之類。

    明將軍大笑:“我或許會看錯有些人,比如丁先生與井木犴,但有些人我絕不會看錯,尊師就是其中一位。”

    童顏向來最服鶴發之能,聽了倒不覺如何。但許驚弦乍聞丁先生之名,悚然一驚:難道明將軍早就知道丁先生乃是寧徊風所裝麽?此刻迴想宜賓城頭明將軍特意詢問自己對寧徊風的看法,恐非偶然。如果自己的猜想屬實,或許明將軍原本未將“刺明計劃”放在心上,何曾想身為禦泠堂紅塵使的寧徊風竟然會對他下手?這才導致了今日之困局。

    “我自會約束那六位烏槎國高手,在把明將軍的言語匯報給國君之前,不會把你們的行藏泄露。但是……”童顏轉而麵對許驚弦,低沉的聲音裏有一種毫不掩飾的困惑與驚詫:“盡管我並不了解其中詳情,但通過一些隻言片語,可以肯定媚雲教在你身上下了蠱,某些擁有秘術的媚雲教徒能夠隨時查清你所在的方位,所以我們剛剛才能夠迅速找到你們的足跡,這一點務必小心。”

    許驚弦震得目瞪口呆。童顏等人出現前那一瞬間詭異的寂靜清楚地重現腦海,刹那間他明白了一切。

    兩個月前在大理總壇之中,媚雲教主陸文定與許驚弦共飲了一杯酒,隨後馮破天暗地找上了他,告之那酒中下有一年後方才發作的“曦桑之蠱”,並給了他一支竹管,其中有一隻百年暮蟬,每日聽其無聲鳴叫即可化解。那麽,那杯酒本身到底有無問題?是否這一隻竹管才是真正的伏筆?

    另一個疑點湧上心頭:馮破天身為媚雲教赤蠍右使,縱然再不得陸文定的寵信,也絕不可能對“刺明計劃”一無所知。或許從馮破天假意放走自己那一刻開始,所有的計劃都已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之中。

    這一切必然都是出於寧徊風的設計,怪不得他那麽放心讓自己單獨前往成都投靠朝廷大軍,那是因為隻要他身上帶著這根竹管,無論到海角天涯,總也逃不出寧徊風的手心。

    這一串聯環毒計,直到此刻窮圖匕現之際,終於水落石出、驚現端倪!

    童顏盡管天不怕地不怕,卻也擔心自己的行為連累鶴發,不敢多停留。向許驚弦囑咐幾句後,便與三人匆匆告別。

    許驚弦驚怒交集,摸出那支竹管,喃喃罵道:“原來都是這個鬼東西害事……”

    他正要把竹管遠遠地拋出去,明將軍卻及時製止了他:“先留著它,或許日後還有用。”

    赤虎不知所以,奇道:“這是什麽?”

    明將軍神秘一笑:“這是我們的麻煩,也有可能是敵人的麻煩。”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問這支竹管的來曆,但顯然對其效能已是胸有成竹。

    明將軍慢慢打開油布包,一共三層,最後赫然露出半尺方園的一張白紙。紙麵上以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山川、地形,另有一些小字標注,原來竟是一張地圖。最醒目的是地圖中間一個紅點,旁邊三個小字:熒惑城。

    明將軍輕輕的歎息聲中似有惋惜,亦有一絲敬佩:“鶴發身為靜塵齋中‘冥沉士’,以觀察力而論,雖不及‘慧靜士’千仇,卻也有遠超旁人洞悉因果的能力。僅憑此圖來看,早在兩個月前,他就已料到我必會伺機突襲熒惑城。這雖然是一個陷阱,但亦是用最快的時間、最小的代價贏得這場戰爭勝利的必然途徑!”

    這一帶都是深山、密林、激流,若不知詳細地形,恐怕隻能在泥沼迷瘴中繞圈子,這幅地圖可謂是雪中送炭。三人研究了一會兒地圖,大致定下先往南行迷惑敵人,再朝北進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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