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許驚弦,所有的人齊聲答道:“察敵情,利三軍。”

    “說得好!”穆鑒軻撫掌,用近於咆哮的聲音嘶聲狂喝:“記住!偵騎營的任務不是衝鋒陷陣,不是奮勇殺敵。探路、查哨、排險、誘敵,甚至可以潛伏敵後、暗殺敵將、燒敵輜重、離間敵軍,去做那些並不光明磊落的事情,這一切隻為一個目的,那就是保證全軍的勝利。我們不可能留名青史,不會有顯赫戰功,甚至沒有機會去親手殺死一名敵人。但是,每一份正確的情報都會給敵人致命的打擊,都會挽救成千上萬的三軍將士,在每一次勝利的背後,都有我們無可磨滅的功勞!我們是隱身幕後的無名英雄!”

    二百雙眼睛燃燒著火焰,一百個聲音一齊重複:“無名英雄!”

    穆鑒軻轉過頭,盯住許驚弦的雙眼:“現在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值得不值得你去做?如果這裏沒有你想要得到的榮耀?你還願意不願意留下?”

    “我願意,我願意留下!”一股熱血在許驚弦胸中來迴衝撞,他不假思索地嘶聲大叫。或許穆鑒軻對他有成見,但無法否認他是一名出色的將官。

    “那麽,迴到你的位置。”

    許驚弦憤然道:“屬下不去馬廄!”

    穆鑒軻怒喝一聲:“捫心自問,像你這樣違抗軍令的士兵,是否還有資格留在偵騎營中!”

    “屬下要做偵騎營的戰士,而不是一個馬夫。”

    穆鑒軻大笑,轉頭麵對一眾士兵,朗聲發問:“來到偵騎營的每一名新兵,首先要去什麽地方?”

    眾人齊聲迴答:“馬廄!”

    許驚弦怔住了,從戰友們射來的目光裏,他隻看到了幸災樂禍、同情與嘲笑的眼神,卻沒有看到一絲鼓勵,連秦勇剛也對他微微搖著頭。直到此刻,他才隱隱覺得自己判斷有誤,怕是誤解了穆鑒軻的意思。

    “馬匹就是每個偵騎營戰士的戰友,你必須和戰馬成為最好的兄弟,在危險的時候才能夠得到它無私的幫助。你聽清楚了嗎?”

    許驚弦方知究竟,垂頭喪氣地道:“屬下聽清楚了。”

    “目無軍紀,違抗將令,念你是初犯,權且從輕發落。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麽接受懲罰後立刻去馬廄;要麽主動提出申請,從此離開偵騎營!”

    許驚弦豈肯灰頭土臉地離開,一咬牙:“屬下願意接受責罰。”

    穆鑒軻似笑非笑地望一眼訓練場上的石鎖:“見鬼。你還舉得動麽?”眾兵士一齊大笑起來。穆鑒軻麵容一整:“吳言聽令,罰你去馬廄中清洗全營的馬匹,什麽時候完成了,才可以重新迴到訓練場!”

    大軍在成都休整了兩天後開拔啟程,沿岷江而下,經眉州、夾江等地,四日後在樂山駐紮,預計再過五天後將在宜賓府與泰親王叛軍遭遇,從而拉開這一場戰爭的序幕。

    因多年沒有大規模戰事,軍中多是新丁,所以明將軍把博虎團親信與隨他南征北戰的老兵化整為零安插於全軍之中,以老帶新,而且沿途每至一地,皆駐留加緊整頓操練。何況叛軍在金沙江南岸嚴陣以待,並無奇兵突襲之可能,行軍速度雖然緩慢,卻可盡量避免傷亡,乃是最善之策。但如此一來,便有朝中政敵諫言聖上,責其暗通叛軍,京師連發數道金牌督戰,明將軍卻依然故我,緩兵而進。

    許驚弦做了數天的馬夫,幸好他天性隨遇而安,雖受懲罰亦能自得其樂,閑來無事,就將全營數百匹馬分為數隊,又給幾匹頭馬起個威風凜凜的綽號,元帥、將軍、統領一應俱全,由頭馬分別率領馬群練習排兵布陣,至於自己胯下的坐騎則起名為“木頭”,聊以泄憤。

    他雖在清秋院中記了一腦子的兵法策略,但皆是強記硬背,僅限於紙上談兵。隨著大軍開拔,暗中觀察明將軍安營紮寨、調動兵馬之法,再與胸中所學一一對照,有會於心,亦算是不虛此行。

    與赤虎那一場比拚倒也不無好處,令許驚弦在營中頗得人望,秦勇剛與一些士兵空暇時常來交談,不乏敬重之意,比起初入偵騎營所受冷遇判若雲泥。他從小便幻想自己能成為軍中重將,保家衛國,奮勇殺敵,此刻得償夙願,雖不受重用亦感欣然,短短幾天的軍旅生活令他受益匪淺,大覺留戀。

    但他心頭始終掛念著刺明計劃,眼看戰事將起,自己卻是全無進展,每日僅與數匹戰馬為伴,連重要的軍情都打探不到,更遑論去明將軍身邊盜取那關鍵的物品,不免有些著急。

    許驚弦也曾考慮過利用憑天行的關係混入中軍之中,但憑天行事務繁忙,自從那日分別後再未在偵騎營中露麵。而他身為普通士卒,全無機會見到憑天行,何況穆鑒軻認定他是靠著裙帶關係入得偵騎營,自然不能落下口實。每每想到穆鑒軻那充滿譏諷的眼神,許驚弦就暗下決心,他一定要努力證明自己是一個合格的戰士。

    這日午後,許驚弦總算將全營的馬匹都清洗了一遍,騎著“木頭”興衝衝地去找穆鑒軻複命。不料隨著戰事漸近,負責開路探哨之責的偵騎營自然難得清閑,穆鑒軻一早就領令外出,至今未歸。

    許驚弦未得軍令,不敢擅自入陣。看著戰友們或比拳腳刀槍,或較騎術弓箭,大是羨慕,不知不覺往前走了幾步,靠近訓練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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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虎自恃力大,站好馬步立樁於場中,由秦勇剛等幾人合力推動。他眼角餘光瞅見許驚弦過來,乍然收勁,幾位士兵立足不穩,赤虎順勢抓住秦勇剛的胳膊,借力化勁猛然一推,秦勇剛踉踉蹌蹌地朝許驚弦撞來。

    許驚弦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被秦勇剛撞個滿懷。赤虎哈哈大笑:“喂,訓練場可不是你小子隨便閑逛的地方,還是快迴去洗馬吧。”

    許驚弦當然知道赤虎故意找碴,雖不疼痛,卻按不下這口氣,瞪著他道:“瞧你那天拚得脫力,活像掉了半條命,恢複得挺快啊。”

    赤虎那天舉石鎖輸給了許驚弦,被同伴好一番嘲笑,引為奇恥大辱,所以才千方百計要找迴麵子,聽他揭短,惡狠狠地道:“小子,有種再比一場麽?”

    許驚弦笑道:“還是免了吧,我怕你舉不起石鎖反被砸死了。”

    赤虎勃然大怒:“石鎖是死的,舉得再多有個屁用。敢與我比拳腳麽?”

    秦勇剛還算穩重,低聲道:“軍中有令,嚴禁私鬥。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一旁的軍士亦紛紛相勸,那日舉石鎖許驚弦雖然占了上風,但隻看外形,誰也不相信身體單薄的他會是膀闊腰圓的赤虎對手。

    許驚弦不虞生事,強壓滿腔怒火,緩緩轉身離開。

    赤虎隻道許驚弦害怕,大笑著在場上耀武揚威地來迴地踱步:“嘿嘿,若不是敢比就滾遠一些,掐死你事小,害得我受軍棍可不劃算。”

    許驚弦聽他口出狂言,哪還按捺得住:“比就比,不要以為我怕你。”

    赤虎眼睛一亮:“若是被我打殘了,可別去告狀。”

    “呸,你留神自個的胳膊腿兒吧。”

    見兩人各不相讓,眾人便起哄道:“趁著穆頭不在,那就依著江湖規矩比一場,誰輸了都自認倒黴,不可再糾纏。”

    赤虎嘿嘿一笑:“那就麻煩眾位兄弟給我作證,這小子是自個洗馬時被踢傷了,可不怨我。”聽他口氣,像是已穩操勝券。

    兩人入得場中,對視一番,赤虎狂吼一聲,跨步前衝,朝著許驚弦當胸就是一拳。莆一出手,許驚弦便知他僅習過些軍中擒拿格鬥之術,並無高深的武功根基,隻是仗著力沉勁猛,強衝硬打,絕非自己的對手。自己毫沒來由地與這樣一個莽漢較勁,豈不因小失大?一時頗為後悔。

    許驚弦並不反擊,讓過赤虎的拳頭,輕巧地從他身邊掠過。赤虎反應倒快,猛一迴身,右腳反踢,雙拳倒擊而出,許驚弦再度避開。

    幾個照麵下來,許驚弦憑著小巧功夫貼身遊走,赤虎拳腳齊施,卻連對方的衣衫都沾不到,大罵道:“小兔崽子隻會耍滑頭。”話音未落,卻見許驚弦眼中怒色乍現,右掌驀然擊出。

    赤虎大吼一聲:“來得好。”沉腰坐馬,亦是一拳搗出。

    許驚弦氣憤赤虎出語傷人,明知他膂力過人,卻偏偏不避不讓,硬接他一拳,借以削弱對方氣勢。這一下兩人皆盡全力,拳掌相交,齊齊一震,同時大叫“哎喲”,各自退開幾步,揉著自己的胳膊。

    原來兩人幾日前力舉石鎖耗盡臂力,皆拉傷了肌肉,這一下以硬碰硬,引發傷勢,頓覺雙臂酸脹難忍。

    許驚弦道:“既然不分勝負,就不用再比了吧。”

    赤虎怒喝道:“你給我住嘴!”使發了蠻勁,忍著臂疼再度一拳擊出。他向來自恃力大,又極為爭強好勝,許驚弦能安然接他一拳實是大出意料之外,若是就此袖手罷鬥,在旁人眼裏與認輸何異?

    許驚弦見赤虎執意糾纏,皺著眉頭閃過。此刻若要傷他,原是輕而易舉,但他終究是自己戰友,如下手重了,被穆鑒軻問起來可不好交代,須得想個法子讓他知難而退,靈機一動,已有了對策。

    再鬥了幾招,許驚弦故意賣個破綻,動作略一遲滯,胸口門戶大開。赤虎那會放過如此良機,全力一拳擊來。但就在拳頭堪堪及身的刹那間,許驚弦猛然轉身滑步,同時腳尖微微一勾……

    赤虎眼前一花,滿以為必中的一記重拳全然擊在空處,收勁不住,再被許驚弦借力一勾,再也站不住腳,重重摔在地上。

    許驚弦笑道:“如此總可以收手了吧……”一句話尚未說完,卻見赤虎在地上打個滾,十指箕指如爪,朝著自己雙腿合抱而來。他見這蠻漢如此不知進退,亦有些著惱,原地不動輕輕一個旋身,避過赤虎雙手。赤虎收勢不住,鼻子正撞在許驚弦的右腳足跟上,登時血流如注。

    這一下看似赤虎自己收勢不住,其實全憑許驚弦料敵先知,算好他撞來的方向與角度,才能提前做出判斷,手足不動卻令對方受到重挫。

    赤虎大叫一聲,爬起身來還要再打,忽聽一聲怒吼傳來:“都給我住手!”卻是穆鑒軻恰好趕了迴來。

    眾軍士暗暗咋舌,穆鑒軻平日雖是愛兵如子,與手下稱兄道弟毫無顧忌,可一旦遇上違反軍紀之事,皆是嚴懲不貸,許驚弦與赤虎隻怕難逃重責。

    穆鑒軻飛身下馬,怒視眾人,目光停在赤虎的鼻子上:“怎麽迴事?”

    赤虎抹一把鼻血,滿不在乎地道:“我與吳言對練,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

    眾士兵也幫腔道:“是啊,他兩人隻是普通練習,並不是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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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頭你剛才也看到了,是赤虎自個兒收不住勢撞在了吳言的腳上,隻是訓練中的誤傷,不必大驚小怪。”

    穆鑒軻冷冷望著許驚弦,一字一句地問:“告訴我,是誤傷麽?”

    許驚弦知道穆鑒軻眼光高明,自己方才那一招怕是瞞不過他。但若是承認自己有意借力傷人,不但與赤虎之間的梁子再難解開,隻怕全營將士都會視己為敵。他略一猶豫,終於還是咬緊牙關道:“報告統領,屬下確是誤傷。”

    穆鑒軻麵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冷笑道:“你很能打麽?”

    許驚弦身體挺得筆直:“報告統領,屬下自幼習武,絕不會給偵騎營丟臉。”

    “那就來和我打一場!”穆鑒軻咆哮如雷:“你若是輸了就滾出偵騎營。”

    許驚弦吸一口氣,不卑不亢:“如果我贏了呢?”

    “我來給你洗馬!”

    眾軍士麵麵相覷,不知穆鑒軻為何突然發這麽大的火?倒像是有意和許驚弦過不去,絕非他平日為人。

    內中原因僅兩位當事者心知肚明。方才那一幕穆鑒軻明明看得真切,許驚弦卻堅決否認有意傷人,不啻於當麵挑戰統領的判斷力與權威,這才引來穆鑒軻的怒火。而許驚弦屢次受他排擠,自然也不肯退讓半步。

    赤虎上前一步:“報告穆統領。在屬下一再要求下,吳言才答應和我比鬥,若要懲罰,屬下也難辭其咎。”

    許驚弦未想到赤虎竟會替自己說情,不由一怔。此人雖然蠻不講理一再挑釁,卻也是個磊落坦蕩的漢子,望著他鼻上長長的傷口,頗覺內疚。

    穆鑒軻並不理會赤虎的求情,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木刀,迴頭漠然望著許驚弦:“你平日慣用什麽兵刃?”

    許驚弦情知這一戰難以避免,取了一把木劍。他自從經過鬥千金點撥在那山洞中勝過香公子後,對自己武功極具信心,加上這段時間用心研習《用兵神錄》,對天下各式兵器的特性了如指掌,料想穆鑒軻雖曾是博虎團的勇士,但亦不過精於馬術騎射、衝鋒陷陣,武功上未必能勝過自己。可穆鑒軻畢竟是偵騎營統領,深得手下士卒敬重,自己萬一贏了一招半式,隻怕日後也難以在偵騎營中立足,不由大感躊躇。

    穆鑒軻橫刀於胸,穩立場中,沉聲道:“來吧。”

    這一刻,許驚弦忽然想到當年暗器王林青在君山棧道上與湘西鬼王曆輕笙動手過招的一幕,心中已有了主意,提劍來到場中,與穆鑒軻對麵而立。

    穆鑒軻喝道:“還等什麽?出手吧。”

    許驚弦恭敬道:“屬下不敢先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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