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恍然大悟,怪不得起床時覺得渾身發軟,胸腹氣悶異常,還以為是在睡夢中被迫服下了什麽藥物,想不到竟是那屋中點起的薰香裏有古怪。媚雲教用毒之術出神入化,往往傷人於不知不覺之中,實難防範。他假意以手抹汗,將掌中的醒神丹湊於鼻端長吸一口氣,果然胸中頓覺輕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卻仍是不解馮破天的用意。

    小路漸離湖畔,再轉過幾個彎,已在山麓之下,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眼瞅左右無人,馮破天又低聲道:“此山連綿數裏,林深葉密正好藏身,往西十裏便是大理城。你不妨假意打我一掌,然後脫身。”

    許驚弦連吸了幾口醒神丹,身體已恢複了八九成,但聽了馮破天的話卻有一絲疑惑。畢竟他是媚雲教中三朝老臣,為何要如此幫助自己?心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如果陸文定有意加害,又苦於找不到借口,會不會故意給自己一個脫身的良機,趁機滅口?

    馮破天老於世故,隻看許驚弦稍一猶豫便知他心中所想,誠聲道:“當年老教主對我有知遇之恩,粉身難報,我若有害他骨肉之心,天誅地滅。”

    許驚弦聽他發下毒誓,心中稍安,低聲道:“我並不懷疑叔叔,但他畢竟是我堂兄,又怎會加害於我?”

    馮破天歎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身處高位者,最忌搶班奪權,就算陸教主今日不殺你,難保明天不動殺機。”

    許驚弦知他說得有理,陸文定一意強留自己在媚雲教,怕也不安好心,沉聲道:“可是馮叔叔這般放走了我,必會令人生疑。”

    “方才我送來京師密報。皇上已頒下聖旨,令明將軍點兵派將,即日南下,預計半個月內就將兵臨蜀地。”

    許驚弦心中微凜:“終於要打起來啦。”京師才傳出詔令,千裏之外的媚雲教即刻便知,由此可見京師中確是密布眼線,正如君東臨所分析,明將軍雖是兵多將勇,但長途奔波,勞師遠征,烏槎國與其聯盟以逸待勞,再加上地利之便,這一場大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馮破天點點頭:“此刻媚雲教忙於部署,無暇理會賢侄逃走之事。何況正值用人之際,陸教主縱是查出蹊蹺,亦不會與我為難。”

    許驚弦喃喃道:“刺明計劃想必也同時發動了吧。”

    馮破天不解:“什麽刺明計劃?”

    許驚弦一怔,原來馮破天對此並不知情,看來刺明計劃僅限於烏槎國、擒天堡與媚雲教中幾位高層人物,隻怕連封冰與君東臨亦一無所知。轉開話題道:“我那隻鷹兒如何了?現在何處?”

    “那隻鷹兒護主心切,一路跟隨。教中苗人有善於放鷹者,布下羅網擒之,倒並未受什麽傷害,現在被關於籠中。你在媚雲教多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險,還是先脫身為妙,有機會我便放了那鷹兒,它自會去尋你。”

    許驚弦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道:“葉姑娘呢?”

    “葉姑娘被軟禁在驛館中。你放心,她是擒天堡的重將,又是丁先生手下紅人,陸教主絕不敢擅自加害。”

    許驚弦尚自沉吟,眼看山道前隱隱現出燈光,馮破天急道:“那裏就是驛館了,有媚雲教重兵把守著,賢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許驚弦瞅準左右無人,一咬牙,輕輕道聲:“得罪”。猛然一掌拍在馮破天的頸彎處,他知若是被陸文定瞧出馮破天有意放人必會對他不利,這一掌不敢藏私,用了七成的力道。馮破天悶哼一聲,當即軟倒於地。

    許驚弦依馮破天的指點,竄上山坡,借著密林的掩護朝西而去。走不多遠,已聽到身後傳來喧嘩聲,迴頭望去,隱隱可見燈火,想必有人發現馮破天暈倒在地,媚雲教已派出追兵搜山。不過看情景追兵人數有限,並非大肆搜捕,或許陸文定與魯子洋等人分身無術,亦不虞張揚。

    幸好山深夜黑,倒也不愁脫身。許驚弦翻過幾個山頭後,遠望見前方一座大城,牆樓高聳,燈火輝煌,正是大理城。

    此刻城門雖尚未關閉,但深夜入城太過顯眼。許驚弦尋棵參天大樹,縱身跳上,藏在樹椏之間。迴想這一日發生的種種事情。生死不明的葉鶯、隱露殺機的陸文定、改頭換麵的魯子洋、仗義相助的馮破天……最後想到那兩幅畫像,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不斷浮現,曾經逝去的記憶逐漸恢複過來,不由百感交集,不勝唏噓。

    銀月如鉤,繁星點點。夜幕降臨在洱海之濱,將一切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都遮蔽在那濃墨般的黑暗之中。

    眼看到了黎明時分,已有零星的樵客農夫入城,許驚弦先將顯鋒劍藏在樹下,隨即找一位樵夫買下一捆柴火,隔一會又赤著上身攔下一位趕著牛車的老人,謊說自己在山中迷了路,衣衫盡被劃破,買下一套粗布衣衫。老人見他年輕麵善,說得又是滇北口音,不似壞人,也未生疑。

    許驚弦穿上舊衣,將換下的衣物與顯鋒劍藏於柴捆中,一變化身為年輕的樵夫,挑著柴火大搖大擺混入了大理城。

    這都是他昨夜早就想好的對策。滇南一帶多是異族聚集,媚雲教勢力極大,大理城名義上設有州官府衙,實際全都被媚雲教暗中控製,朝廷對此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如果他徑直入城,必會被媚雲教暗哨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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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驚弦一連昏睡了三日三夜,縱是一晚未眠亦不覺疲倦,挑著那一捆絕不肯賣出的柴火在城中閑逛。目中所見,男女大多是異族裝束,但皆麵目和善,性情溫雅,雖販夫走卒,亦不乏俊秀不俗之輩。心想若等明將軍大兵一至,城池淪陷於戰火之中,百姓流離失所,不由生出對戰爭的厭煩之情。

    時而有拿刀帶劍的媚雲教徒在城中巡視,許驚弦小心避開,混跡於一群樵夫之中,來到一家小酒館,一麵聽著漢子們閑談,一麵留意天空中是否有扶搖的蹤影,直等到午後依然一無所獲。

    忽聽周圍談及當前時勢,便有人說到當今聖上已傳旨出兵南疆,明將軍率二十萬大軍討伐泰親王的消息。雖隻是些不著邊際的江湖傳言,卻說得言詞確鑿。又說烏槎國數萬大軍早已集結邊境,枕戈以待;媚雲教、擒天堡與焰天涯已結成聯盟,助泰親王重奪皇位,一旦功成,川滇兩地將免稅十年;而大理城中守軍早已被策反,隻要戰火一起,便將加入媚雲教,投靠泰親王的陣營中;還聽說當地富商豪紳等或是大量囤積物資,或是暗中搬運金銀細軟另謀出路,唯有那些窮苦的百姓無處可去,隻能聽天由命……

    正聽得人心惶惶之際,突然又過來些短發濃髯、神情兇悍之輩,將人群驅散,以免流言惑眾,擾亂百姓。

    許驚弦大生感觸,戰爭或許隻是當權者的一種遊戲,但首先受到衝擊的卻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想到小時候聽義父傳道,日後又受了暗器王林青諸多教誨,皆說習武不為強身健體,而是為了救民於水火。但如今到了這個關頭,才知道個人的力量如此單薄而渺小,根本無力扭轉乾坤。他心頭大感迷茫,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場戰爭中充當著什麽樣的角色,應該做一位不擇手段刺殺明將軍的複仇者?還是為國平亂對抗泰親王的士兵?或是保護黎民百姓不受傷害的俠客?他甚至根本無法說清楚正義在哪一方?

    戰爭尚未正式開始,就已在他的心底投下了難以抹去的一道陰影。

    許驚弦隱身於大理市井之中,一晃就過了三天。這幾日來各種各樣的江湖流言沸沸揚揚,愈演愈烈:朝廷大軍的人數已從二十萬上升到號稱有百萬之眾,凡遇抵抗者皆誅殺九族,川滇境內每戶交納白銀五十兩,三丁抽一從軍……聞者皆是惶恐不安,當地官府與媚雲教派出重兵在大理城內來迴巡察,卻仍不時發生搶掠燒殺之事。

    許驚弦一直未等到扶搖的出現,不由有些著急。事實上他知道就算馮破天找不到機會放出扶搖,但媚雲教徒多為彝、苗等異族,對鷹類極為尊崇,絕不會無故濫殺,反倒是自己留在這裏頗多危險,倒不如先抽身離開,等到風聲平息後再迴來伺機救出扶搖。

    但他雖有如此想法,卻仍在大理城中盤桓不去,內心深處不時閃現出葉鶯的影子,卻不肯承認自己或許是為了她才堅持留下。

    到了傍晚時分,城中又傳來了新的流言。據說媚雲教第二日將在菜市口當眾處斬一位女奸細,此人乃是蜀中某大幫派的刺客,暗中潛入媚雲教行刺教主,被當場擒獲,殺之以懾眾……許驚弦聞之一驚,暗忖難道說得是葉鶯?雖然流言難辨真假,又不合情理,但心中卻始終無法釋懷。

    他左思右想,如坐針氈,心想不管葉鶯曾如何欺騙自己,畢竟是身不由己。自己既然答應做她朋友,朋友有難,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拚盡全力也要救她出來。打定主意後飽餐一頓,又買了一套黑衣,出了城後沿著山林往東行去,到了離媚雲教總壇尚有半裏處,盤膝運氣,靜心備戰。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更時分,許驚弦換上夜行的裝束,佩上顯鋒劍,悄無聲息地往媚雲教奔去,到了那日擊倒馮破天的山道邊,偷偷隱伏起來。

    但見每隔一炷香時分,便有小隊的巡哨經過。許驚弦不由暗暗叫苦,因為並不知曉葉鶯被關押於何處,他本還打算暗中擒下一位媚雲教徒逼問,但看此情形,每一隊至少有十人以上,勢必無法一舉製服,一旦打草驚蛇,莫說救不出葉鶯,隻怕連自己也搭了進去。

    正苦思無計之時,忽見前麵不遠處隱隱亮起一盞燈火,記得馮破天曾提及那裏是驛館,葉鶯就軟禁於此,雖說若要處斬應該關押於監獄之中,但不妨先去碰碰運氣。何況半夜三更突然亮起燈火,必有古怪。

    掩近驛館,那盞燈忽又熄滅。許驚弦跳上驛館牆外的一棵大樹,借著昏暗的月光朝下望去。但見這驛館占地數十丈方圓,由四座二層小樓合圍成一個院落,隻有五名守衛挑著燈籠來迴巡視著。

    忽聽一名守衛道:“那姑娘模樣生得俊俏,明日就被處斬,端是可惜。”

    另一人笑道:“若是覺得可惜,不如去找盧左使求情,送給你當媳婦。”

    又一人道:“莫要亂開玩笑?聽說她行刺教主,罪不可赦,就算盧左使自個想收做小妾,怕也不行。”

    “別忘了這姑娘可是擒天堡的人。盧左使反出擒天堡才投靠本教,為了避嫌,無論如何也不會替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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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你們怕是不知道吧,盧左使原本就是本教安插在擒天堡的臥底。”

    “擒天堡不是和本教聯盟了麽?這姑娘為何還要行刺教主?”

    “好像與她同來的還有個相好,那小子不知怎麽惹了教主,怕是被殺了,所以這姑娘一怒之下才行刺教主……”

    “噓,都別說了。小心被人聽見吃不了兜著走……”

    許驚弦聽得真切,心頭一緊,那將被處斬的女子果然是葉鶯,想不到她竟會為了自己行刺陸文定,這份恩情粉身難報。聽守衛言語,可以確定她就被關押在驛館中,卻不知道是哪一間房?又想到依葉鶯的性格,聽到守衛如此戲謔必會破口大罵,如今一聲不出,多半被點了穴道。又是一陣酸楚,她為了自己受此磨難,今夜拚死也要救她出來。

    他正暗自盤算如何才能一舉製服幾名守衛,忽然一陣風起,吹來幾朵烏雲,陰雲蔽月,暗星無光。許驚弦暗喜天助我也,輕輕滑下大樹落入院中,貼著牆壁疾速遊走,閃入東首的那座小樓。

    卻聽一個守衛道:“我好像聽見有動靜,去關押那姑娘的房中看看。”幾人齊聲答應,一並朝北端的那小樓走去。

    四周皆是一片漆黑,唯有幾名守衛掌中的燈籠發出亮光,恰好成為了許驚弦的目標。趁對方打開門鎖的刹那間,他疾速衝前,雙手戳拿點指,連發數招,眨眼間已製住四名守衛的穴道,最後一人開口發出了半聲驚唿,亦被他一拳擊中小腹,痛得空張著口再也發不出聲來。

    許驚弦補上一指,封住那守衛的穴道。他隻怕最後那聲驚唿惹來敵人,凝神細聽,四周仍是全無異動,這才放心推開房門,閃入房中。

    才一踏入房間,許驚弦就愣住了。裏麵雖是一片漆黑,卻分明聽到了兩個人的唿吸聲。如果有一人是葉鶯,另一人是誰?

    一個熟悉的、低沉喑啞的聲音在黑暗中悠悠響起:“吳少俠獨闖龍潭虎穴相救佳人,果然是重情重義,實在令我佩服啊。”竟然是丁先生。

    許驚弦當場怔住,怪不得那盞燈火明而複滅,怪不得偌大的院中隻有五名守衛,原來這是一個圈套。

    許驚弦一咬牙,手按顯鋒劍柄正要循聲出擊,卻聽丁先生淡淡道:“吳少俠先不要輕舉妄動,在這樣的環境裏,你絕不是我的對手。”他的語氣中帶著一股強烈的自信,令人無從置疑。

    許驚弦暗歎一聲,無論丁先生本身的武功是否高過自己,在此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作為瞎子當然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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