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本以為葉鶯會由艙門闖入,便埋伏於門側伺機出擊。不料葉鶯掌碎船板,徑直闖入船艙中,這一劍匆匆出手,威力大打折扣。

    饒是如此,葉鶯措手不及之下亦被逼得手忙腳亂,但她確有驚人藝業,千鈞一發之際,驀然止住身體前衝之勢,雙手交叉護在麵門上,手腕間彈出兩道銀光,端端擊在顯鋒劍上。

    “叮叮”兩響。許驚弦隻覺兩道綿柔內勁由劍尖傳來,顯鋒劍如墜泥沼之中,微一遲滯間,葉鶯已借力飄開。她急切間這一退使力極大,身體已落在船外半尺處,直往江中墜去。

    許驚弦心知葉鶯武功在自己之上,若不乘勝追擊,待她迴過氣來則先機盡失。趁勢衝上船頭,不等她落足,顯鋒劍已橫掃而過,頓時劍光大盛,葉鶯身周數尺皆被顯鋒劍罩入其中。

    葉鶯身在半空,無法避讓,隻要身子再略沉幾分,便會被齊腰斬為兩段,若是用兵刃硬擋,勁力對衝之下勢必會掉入江中。她急中生智,使出千斤墜之術急速下沉,旋即一擰腰,身體幾乎與江水平行,由空中平平跌落,顯鋒劍從她鼻尖掠過,險至毫厘。

    許驚弦滿以為必能奏功的一劍被葉鶯化解,不由一愣。不過他惱她出手狠毒,剛才那一劍使出全力絕不留情,眼見將要命中,腦海中忽泛起高德言臨死前的慘況,又有了一絲悔意。見她被隻是自己逼得落水,倒也鬆了口氣,哈哈一笑:“丁先生請我喝酒,便請姑娘喝幾口江水吧……”

    許驚弦轉身看到陳長江雙臂盡折,委頓於地,正要上前扶起他,忽聽到身後傳來“篤篤”兩聲輕響,陳長江眼露懼色,對他大叫:“小心……”

    許驚弦心知不妙,不及迴頭,反手一劍刺出,身體向前急躥。隻覺肩頭一涼,衣衫已被撕裂。一條黑影從他頭頂掠過,穩穩落在前方船頭,正是葉鶯,一身黑衣連水珠也未沾上一滴,哪有半分落水之相。

    原來葉鶯即將落江之際,雙足一踢,彈出兩枚尖刺,正釘在船舷上,隨即借力倒翻而起,反襲向許驚弦後心。幸好許驚弦反應迅捷及時閃開,加上葉鶯顧忌顯鋒劍之利,隻是割裂了許驚弦肩頭的衣衫。

    葉鶯凝立船頭,雙掌中一對形如彎月的銀環疾速旋轉著,流光飛舞。那是她的獨門兵刃“眉梢月”,平日戴於腕間如同裝飾,其中暗扣機關,彈開後露出刃口,既可做短鉤,又可用峨嵋刺或點穴筆的招法。短小精巧,近身搏殺時盡施險招,令人防不勝防。

    許驚弦大覺頭疼,對方雖是弱質女流,但武功絕不亞於江湖一流高手,更有形同鬼魅的身法、變幻莫測的兵器與超卓的應變能力,十分難纏。他不敢冒進,沉劍護胸,穩守門戶。

    “原來是你這個多管閑事的小子。”葉鶯不料在這重遇許驚弦,想到三香閣裏差點讓自己出醜,恨意暗生。

    許驚弦用餘光瞅一眼陳長江,見他雖然未被封穴,但雙臂盡折氣息奄奄,已全無戰力,挪動腳步守在他身邊。他心知惡鬥難免,嘴上也就不客氣:“似姑娘這等心狠手辣,人人皆可管教,豈獨是我。”

    葉鶯卻不攻來,而是垂首望著掌中的眉梢月發愣。顯鋒劍出於兵甲傳人之手,鬥千金自詡為天下第一神兵絕非虛言,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眉梢月雖以上好精銀再摻加玄鐵煉製而成,堅固異常,仍是難免破損,環牙上留下了一個小缺口。若非方才劍、環一觸即退,定會被當場剖成兩半。

    眉梢月是葉鶯心愛之物,大是心疼,幾乎掉下淚來,跺腳罵道:“毀我兵器,教你拿命來賠。”話音未落已朝許驚弦衝來,眼中滿是濃濃的殺氣。

    許驚弦盡管是第一次見到眉梢月這等奇門兵刃,但他這些日子都在研習《用兵神錄》,對天下任何兵器的原理皆了如指掌,大致已可判斷出葉鶯出招的路線,再加上陰陽椎骨術料敵先知,盡管被葉鶯一陣猛攻攻得狼狽不堪,敗相盡露,卻能勉強守住門戶,絲毫不退半步。

    葉鶯見識了顯鋒劍的厲害,不敢與之硬碰,隻是繞著許驚弦遊鬥。船搖浪急,她卻如履平地,借勢施力,身子越轉越快;許驚弦不通水性,雖默念弈天訣法,故意露出破綻誘葉鶯來攻,自己卻腳下不穩,出招大受影響,有幾次險些被眉梢月劃中。

    許驚弦知道再打下去必敗無疑,唯有激怒敵人或有一線生機,放聲大叫道:“這個又老又醜的女魔頭如此厲害,不知誰敢娶你?”

    葉鶯左環攻胸,右環抹喉,咬牙道:“天下的臭男人本姑娘一個也瞧不上。”

    許驚弦偏頭閃過,顯鋒劍橫擋胸前,口中不停:“隻怕是沒人瞧得上你吧,所以才兇巴巴地見一個殺一個。”

    陳長江明白許驚弦用意,笑著接口道:“普通男人自然看不上她,但丁先生就不同了,反正是個瞎子,長得再醜也可視而不見……”

    “啪”得一聲,葉鶯在劇鬥中猶有餘暇抽身而退,在陳長江臉上狠狠刮了一記耳光:“叫你給我亂嚼舌頭……”

    葉鶯話音未落,突然腳下一震,船板洞開。她猝不及防,險些跌落下去,堪堪站穩身子,一條灰影已從船下竄出,一拳擊向她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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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船艙下灰衣人雖然受傷極重,但生死關頭逼出最後潛力,慢慢積蓄著體能,窺準時機發動突襲。

    葉鶯處變不亂,沉肩垂肘及時隔住這一拳。灰衣人吐氣開聲,大拇指已疾按在葉鶯左臂上。這一指已拚盡他全身氣力,一招得手,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坐倒在船板上。

    隻可惜灰衣人強弩之末,匆忙出手,這一指雖是勁疾力猛,卻未能點中穴道。葉鶯痛徹心扉,殺機頓起,抬腳對著灰衣人太陽穴上踢去。許驚弦恰好趕來,拉住灰衣人拚力往後一拽,閃開了這必殺一腳。

    灰衣人死裏逃生,略微歎息,又噴出一口血來。葉鶯閃過一旁,怔然望著許驚弦,眼中神色古怪。而陳長江則是哈哈大笑:“這小子模樣機靈,其實卻蠢到了極點,不過卻令我陳長江衷心佩服。方才多有得罪,來生再報。”

    原來許驚弦反應敏捷,灰衣人方一現身,他已立刻趁機衝前發劍。眼看就將要刺中葉鶯肩窩,但見到灰衣人遇險,下意識地先伸手將他拽出,這一劍便刺在了空處。

    每個人心裏都十分清楚,剛才那稍縱即逝的一刻是殺傷葉鶯的最佳時機,但許驚弦卻選擇了先救灰衣人。錯過了這個機會後,許驚弦、灰衣人與陳長江恐怕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與生俱來的俠者天性讓許驚弦做出了本能的反應,雖令人敬重,但在這種情形下卻未必值得。

    葉鶯迴過神來,冷哼一聲:“傻小子自命俠義,隻配去江底喂魚。”

    許驚弦大笑道:“勝負未決,言之尚早。”他見葉鶯的左臂受了那灰衣人一指,雖然看似無甚大礙,但動手之際總會受到影響,自己要想活命,唯有全力以赴,所以棄守轉攻,挺劍往她左肩刺去。

    葉鶯凝立不動,左臂酸疼一時使不出力來,便集力於右手靜待許驚弦上前。忽見許驚弦眼中一亮,隨即聽到身後風聲勁疾,竟似有人偷襲。

    這一下大出葉鶯意外,她背靠江水,也不知敵人如何能掩近,無暇思索,右臂反揮而出,眉梢月漾起一道銀光,圈住她的腦後。但在出招的一瞬間,葉鶯眼角餘光已望見襲擊自己的竟是一隻黑色的大鷹……

    原來扶搖方才被陳長江劈中一記掌風,隻得高飛於空中。雷鷹極忠於主人,扶搖雖明知難敵,卻依然不離不棄地跟緊小船,伺機相救。船上風雲突變,扶搖在空中望得一清二楚,見許驚弦躍上船頭與葉鶯交手,便認定了葉鶯是敵人,俯衝而下,利喙對準她的後腦啄去。

    雷鷹號稱鷹中之帝,無論力量、速度、智力、反應皆屬上乘,這一撲一啄之力大得驚人。但葉鶯武功太強,又是集勢待戰,這一揮之力絕非扶搖能敵。許驚弦見扶搖遇險,大驚失色,也顧不得什麽招式,挺劍疾衝,顯鋒劍直接向葉鶯的麵門,迫她自救。

    誰知葉鶯察覺到偷襲者是鷹非人,竟然不合情理地右手一滯一縮,眉梢月反彈迴袖中,僅以手指撥開利喙,反掌托住鷹翼往上一舉,扶搖尖聲鳴叫著振翅飛起。葉鶯全身力道先發再收,內息倒錯,胸口如受重捶。與此同時,許驚弦長劍已至,葉鶯抬起左手欲格擋顯鋒劍,受傷之下動作遲緩,匆忙間隻好往一旁俯跌去。但看那勢道,這一劍仍將釘在她的麵門上……

    許驚弦萬萬未想到葉鶯竟會為了扶搖不惜自傷,幸好他誌在救愛鷹,本無傷敵之意,匆匆一擰手腕,顯鋒劍貼著葉鶯麵門偏出,隻將她蒙麵的黑紗挑下。許驚弦左手下意識探出,正扶在身體失去平衡的葉鶯腰間,竟抱個溫玉滿懷。一時兩人都呆住了,相對愕然。

    葉鶯露出麵容,但見她淡眉亮目,直鼻小口,尤其那肌膚白嫩細膩,如冰雪般的瑩潔,如美玉般無瑕,真正當得起吹彈可破四字。雖非傾城傾國的絕世美女,但姿色亦屬中上,當然不是什麽醜八怪。

    許驚弦起初見葉鶯武功高得驚人,沒有十數年之功絕難做到,所以才罵她是“又老又醜的女魔頭”,誰知瞧上去她不過十五六歲,竟是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而更令他吃驚的是,他並不是第一次看到葉鶯,這張麵孔竟然曾經出現在他的睡夢中。

    刹那間許驚弦明白了一切前因後果,怪不得在三香閣時就感覺葉鶯的聲音熟悉,而她對自己態度頗不友善,那是因為她就是峨眉山報國寺中遇見的那個蒙麵青衣人。

    原來那一日葉鶯接到擒天堡的任務前去峨眉山,卻陰差陽錯地被許驚弦困在大雄寶殿的高粱上足足兩個時辰,自然氣憤不過,所以偷偷跟蹤他伺機尋事。依葉鶯的性子,本要狠狠給許驚弦幾個耳光,誰知許驚弦在金頂上偶遇楚天涯,喝得得酩酊大醉,葉鶯哪有耐心等他醒轉,又自重身份不屑趁他糊裏糊塗時下手,隻好留下那一句“小子,有種就去涪陵找我吧……”

    而許驚弦當時醉得昏天昏地,全然不辨現實與夢境,又隱隱記得替楚天涯傳信之事,於半夢半醒之間把葉鶯當作了焰天涯之主封冰,隨即鬼使神差地來到涪陵……

    許驚弦一怔之下想通原委,但見葉鶯眼中兇光一閃,冷喝一聲:“放手!”張口噴出一枚棗核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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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驚弦反應極快,及時一偏頭,棗核釘從他耳畔擦過,勁風撕扯得耳根火辣辣地疼痛。許驚弦大駭,何曾想葉鶯口中竟還藏有暗器?隻要動作稍慢半分,被暗器釘入腦中,哪還有救?此女年紀雖小,但出手陰狠毒辣,更有周身層出不窮的法寶,“女魔頭”之稱唿絕對名副其實!

    許驚弦惱怒之下,正要發力把葉鶯往地上摔去,目光到處,卻見她一縷濃黑的發渾若無依地貼在那白皙的脖頸上,手指觸及她腰間,溫軟細滑,心頭不知怎麽就是一軟,急急鬆開了手,一句“得罪”尚未出口,右腿便傳來一陣劇痛,已被葉鶯結結實實踹中。

    許驚弦疼得大叫一聲,被這一腳踢得飛出幾步之外,顯鋒劍都幾乎脫手。葉鶯身體一觸船板立時彈起,掌中眉梢月飛旋不止,滿麵殺氣朝許驚弦走來。

    葉鶯的麵容雖然清秀,卻遠非完美,甚至還顯得稚氣未脫。但就在這一瞬間,卻乍然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驚豔之感。頰、眼、眉、鼻、口皆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原本靜止的五官仿佛在她的冰肌玉膚上流動不息,似是被那彌散的殺氣催開了勃勃生機,從而鮮活起來。

    這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令人為之歎息、為之惘然、為之淒傷、為之眩惑。但在流光溢彩的麵容下,卻掩蓋不住那冰冷而殘酷的一線殺機,映著煙波江月、澄浪碧濤,將三分溫澤的嫵媚盡溶化在那七分妖嬈的綽約之中。

    許驚弦目瞪口呆,呆呆望著越來越近的絕世姿容,幾乎生出“放棄抵抗、寧任自己死在她手裏”的念頭。旋即清醒過來,抬劍禦敵,但右腿疼痛難忍,隻好半跪於地,做最後絕望的拚殺。

    不獨許驚弦,一旁的陳長江與灰衣人亦驚得瞠目結舌。明知此刻絕不該束手待斃,卻又寧願“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他二人重傷在身,根本無法抵抗妖氣逼人的葉鶯。

    此時此刻,還有誰能救得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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