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顏起初不適應這種打法,被逼得連連後退,直拆到近三十招,方才漸漸扳迴均勢。

    老人酣戰多時,已略微有些氣喘,但他卻越戰越勇,驀然跳出戰團,放聲大笑:“痛快痛快,鷹爪與錘法奈何不了你,再試試這個。”說話間又提起一根軟索,索長近丈,銀光閃閃,竟似用純銀打造,銀索上還綴著十幾個小小的銀珠,不知有何用處,索頭上還掛著兩枚金鏢,長不過寸許,銳利如針。在老人的舞動下,一團耀眼的銀光緩緩逼向童顏,突然銀光中分,兩點金芒剖開銀浪,射向童顏雙目。

    童顏側頭一讓,兩枚金鏢在空中互碰,叮得一聲輕響,猶如催魂奪魄之音,改變方向再度襲來。童顏不料這索鏢變化詭異,手腕一緊,已被銀索纏住,索上的銀珠不偏不倚地正擊在他的脈門上,短劍頓時脫手,被索鏢卷走。

    老人如孩子般哈哈大笑:“總算占得一次上風……”笑聲未落,童顏已飛身趕到,在半空中重新接住短劍,趁勢一劃,將銀索斬斷。

    老人失了索鏢,卻不氣餒,跺腳轉身,迴過頭來手上又多出一個奇怪的兵刃。那兵刃粗若小臂,像是一條曲棍,長有五尺,色呈青綠,握手處平糙,另一頭尖銳,就如蠍子的倒勾。

    童顏聞所未聞,發問道:“這是什麽兵刃?”

    許驚弦看得如癡如醉,脫口答道:“此器為‘螯’,乃是久以失傳的上古兵器,多以青銅所製,螯尖塗以麻藥,講究進曲退直,撚卸如蠍,剪攢如蟹,劈騰如蛟,盤掛如鱷……”

    老人得意地朗聲大笑:“想不到這世間竟有人會認得此兵刃,可謂知音。老夫還特意給它起了一個幽怨纏綿的名字,喚做‘恨離空’,那是因為螯尖上的藥物……”說到一半驀然住口,呆呆盯住許驚弦:“你……怎麽會知道?”

    許驚弦這番話來自於《鑄兵神錄》,卻不便對老人說起,胡亂應付道:“我曾聽人說起過,因為這兵刃實在太過特別,所以記得很清楚。”

    老人一言不發,怔愣半晌,忽收起“恨離空”,又把散落於地的刀劍矛索等插入兵器架中,重新放在馬背上。

    鶴發道:“勝負未分,老人家就要走了麽?”

    老人咬牙道:“老夫今日突然又不想死了。非常道殺手今晚必來,諸位小心。”又望著童顏道:“老夫本還想給你展示一下飛鉈的應用之法,卻又沒了興致,你且好自為之吧。”

    這一場激戰已令童顏對老人心懷敬佩,聽他欲演示飛鉈之法,自然是提醒自己用心對付那名列非常道第三殺手的香公子,更生感激,深施一禮:“晚輩必會留得一條性命,好有機會再聆聽前輩教誨。”

    老人歎了口氣,對鶴發語重心長道:“並非老夫長他人威風,那香公子武功詭異,出手不依常規,極難應對,再加上數名一流殺手相助,正麵相戰隻怕你們全無勝算,若是化整為零避其鋒芒或許還有些機會。何況非常道向來從不濫殺局外人,如果找不到令徒的下落,亦不會找先生泄憤……嘿嘿,這話本不應由老夫說出來。”

    鶴發笑道:“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們絕不敢忘。”

    老人雙目一瞪:“你可不要以為我是好意。老夫欠老莊主的債不能不還,既然來了,與你徒弟之間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隻不過實在不願他死在那個陰陽怪氣的香公子之手罷了。”又轉頭對童顏大喝道:“好小子,記得留著性命來取老夫的首級。”言罷哈哈大笑,翻身上馬,就此離開。

    從頭至尾,老人再也沒有看許驚弦一眼。

    三人默立原地,目送老人遠去的背影。雖然老人明示是敵非友,但那份光明磊落的激昂豪氣卻令人心折。

    有敵如此,亦是人生快事!

    童顏賭咒發誓般念念有詞:“我絕不會殺了他。”

    許驚弦失笑:“看來你寧可死在香公子之手。”

    “呸!”童顏啐一口痰,佯怒道:“我會把那個香公子塞到棺材裏去。”

    “對了,那口棺材裏的人不知道怎麽樣了。”

    鶴發望望天色:“天已垂暮,風暴也快來了。我們還是留神對付非常道,就不要去打擾那棺中人了。”

    童顏卻笑道:“師父答應過我有五次的機會,若是徒兒今晚死在非常道手裏,豈不是浪費?便恩準我這一次任性吧。”其實他倒並非當真有大難臨頭的感覺,而是隱隱覺得那棺中人與鶴發有些淵源,或是能借此打探到鶴發的過去,所以不肯放棄。

    鶴發現許驚弦也是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心知無法阻止兩個少年的好奇心,隻得暗中歎口氣,一並返身往那間暗紅色小木屋行去。

    談及那不留姓名的老人,以鶴發之見聞博廣,竟然也猜不出其來曆。江湖上門派眾多,各有所長,或精於拳腳,或專習刀劍,或修煉精純內功,或擅長外門硬功,卻未聽說過有什麽人能如這老人一般身兼百兵之長。而他既然要替端木山莊尋仇,卻為何孤身一人攜各式兵器前來挑戰,除了提醒童顏小心那香公子的飛鉈之外,是否還另有用意?三人各自提出種種猜測,卻皆無法解釋老人的古怪行徑。

    許驚弦與童顏言談甚歡,鶴發卻是微皺著眉頭,沉思不語。天色越發陰沉,眼看就要有一場風暴,而比這風暴更令他擔憂的,就是以香公子為首的那群非常道殺手。聽那無名老人的意思非常道今晚就會行動,雖有土堡為屏,但對於那些習慣隱伏於暗中出擊的殺手來說,卻是形同虛設。若要棄堡避敵,又怕童顏心高氣傲,絕不肯未戰先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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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發對童顏的武功頗有信心,經過他十三年的細心調教,童顏早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武功遠在師父之上,若是單打獨鬥江湖上鮮有敵手,那香公子雖然名列非常道第三號殺手,又另有十名一流殺手相輔,以童顏的能力縱然不敵亦足可脫身。但非常道最令人頭疼的是他們一旦接手任務後必是不死不休,十分難纏。明槍易射、暗箭難防,隻怕童顏胸無城府,稍有疏忽之下,就會中了對方的陰謀詭計。

    鶴發江湖經驗豐富,明白非常道這類殺手組織最重信譽,既已決定出手,必要不計代價殺了童顏方後快。要想了結此事,唯有先合師徒之力盡殲對方,再上東海一舉挑了非常道。然而這又談何容易,且不說茫茫東海難以找尋非常道總部的痕跡,隻憑香公子為首的這十一名殺手就不好應付。眾寡懸殊之下,即使自己破誓出手,合師徒之力再加上許驚弦,與對方正麵應戰最多也不過是六七成勝算,何敢奢求全殲?更何況,他十餘年前離開吐蕃遠赴南疆,便是不想再過問這些江湖恩怨,昔日誓言又怎能輕易忘卻?

    鶴發苦思無計,暗忖隻得走一步看一步,希望那群非常道殺手自以為穩操勝券,輕敵之下或有機可乘。

    到了小木屋中,開棺時鶴發有意以手掩住棺蓋上那處花紋,許驚弦看在眼裏,心中更覺懷疑,強捺住性子不去追根究底。他記性極好,在心中反複迴想鶴發所說那一句“攝魂消魄者,悟魅也。”雖不明其意,但或許與這花紋的來曆有關,而類似的花紋也出現在流星堂,流星堂堂主機關王白石原名物天曉,本是四大家族中英雄塚的高手,卻投入禦泠堂做了紫陌使,按此推斷,鶴發與禦泠堂的關係恐怕也並非他所說的那麽簡單……

    棺中人依然沉睡如初,童顏手按棺中人的脈門:“此人身無內力,也不似運用龜息之術,查他脈象平穩無滯,倒真像是睡著了。”

    鶴發上前翻開棺中人的眼瞼,隻見其瞳孔細如針尖,泛有紫光。他點頭道:“此人並非熟睡,而是服用了名為‘惜君歡’的某種迷藥,此藥極其名貴,普通人家聞所未聞,是以一種名喚迢櫻草的植物汁液精練而成,由西方異族秘傳入中土,無色無味,極難察覺,服後三天內沉睡不醒,雙眸若紫,瞳縮如針,看似外表如常,但若無適當解法,便一直保持昏睡狀態,到了第四天便再無唿吸,渾若已死的模樣,其實體內還殘有極其微弱的活力,直到近一個月後方才體力耗盡後慢慢死去。看他的情景,應該就在這一兩天內服食藥物,所以依然保持著昏睡狀態。據說此‘惜君歡’的神奇之處在於服用者可在睡夢中再度經曆自己的一生,所以古時君王駕崩後,將心愛的嬪妃賠葬時便常用此藥,故得其名。”

    許驚弦忍不住發問:“既然此‘惜君歡’效力奇特,又是世間罕見,先生又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

    鶴發道:“禦泠堂南宮世家的先輩昔日得唐君寵信,賜有數丸。而我曾聽堂主提及過,所以知曉此藥的來曆。”

    許驚弦與童顏齊齊一怔。這裏距離禦泠堂不遠,所服之藥極有可能來自禦泠堂,再迴想起剛才開棺時鶴發的震驚,看來他果然是認得棺中人?

    鶴發豈會瞧不出兩人的懷疑,歎了口氣,手指棺中人:“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著你們了。此人乃是禦泠堂前一代堂主南宮睿言的貼身仆人南宮靜扉,亦算是我的故交,想不到十餘年未見他,卻在這裏重遇。”

    許驚弦卻注意到鶴發前一句提及南宮睿言時僅以“堂主”二字相稱,語氣並不似故交老友,反倒如禦泠堂的弟子般,這到底是他一時的口誤,還是無意中的疏忽泄露了真情?

    童顏道:“既然師父知道這‘惜君歡’的來曆,想必有法解治。何況此人又是舊識,豈能令他就此昏睡而死?”

    鶴發沉吟道:“南宮靜扉跟隨南宮睿言多年,對他的兩個孩子亦有撫育之恩,南宮睿言病故後,按理說他本應繼續服侍長子南宮逸痕,但南宮逸痕六年前無故失蹤,而南宮靜扉卻現身於此,而且口服‘惜君歡’,其中定有隱情。我與禦泠堂之間的恩怨早已了斷,此刻若是救醒了他,必脫不開幹係,實非所願。今夜我們暫且在此處休息,待明日趕路之前救醒他便可,至於他醒來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去過問了。”言罷不理二人,轉身離去。

    許驚弦感覺鶴發言語中頗有不盡不實之處,心中疑惑更甚。他雖然已離開了禦泠堂,但或是出於對宮滌塵的感情,仍是極為關切南宮世家的事情,不願就此袖手,心念一轉,對童顏低聲道:“不如我們先偷偷救醒他?”

    童顏一攤手:“我對此人的好奇絕不在你之下,但是師父不告訴我們如何解治‘惜君歡’,你又能有什麽辦法?”

    許驚弦本想讓童顏套出鶴發的話,但料想以鶴發的精明,這點心思必瞞不過他,無奈搖頭。

    童顏翻過棺蓋:“你可注意到棺蓋上的那個花紋麽,我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形狀……”一望之下卻怔住了,棺蓋上隻留有一個深達半寸的掌印,原來鶴發剛才以掌撫棺蓋時暗運神功,已無聲無息地將那花紋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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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顏撓撓頭:“到了吐蕃後,師父的行事就變得蹊蹺莫名,真讓我搞不懂。”

    許驚弦道:“鶴發先生從沒有對你提起過他的過去麽?”

    童顏搖頭:“我問過師父幾次,但每次他都板起臉不許我多問。反倒弄得我更加好奇了。”

    許驚弦笑道:“依我看,如果你真想知道鶴發先生以前的事情麽,恐怕就要著落在這南宮靜扉身上了。”

    童顏一跺腳:“反正我剛才就說寧可再違師命也要救醒他。幹脆直接去找師父詢問解治‘惜君歡’之法。”

    許驚弦止住童顏:“要麽我們先試著救醒他,按理說這等令人昏迷的藥物多以清水澆麵即可,你再運功刺他幾處要穴,說不定就能讓他清醒過來。”

    童顏撫掌大笑:“就這麽辦,既然師父說與這南宮靜扉是故交,總不能任由我們治死了他。我先以指刺他靈台、膻中二穴,你去找些清水來。”他有意把這番話大聲說出,料想鶴發聽到後決計不會憑著兩人胡來。

    果然鶴發應聲轉來,臉上暗蘊怒意:“解治‘惜君歡’方法特殊,必須先用濃醋調配鹽水,再以此敷麵,然後在其耳邊鳴以金鐵之聲方可奏效,似你們這般胡鬧,隻怕真會弄出人命來……”

    童顏嘻嘻一笑:“這土堡中的廚房裏一定有醋和鹽,我這就去找來。”說著話一麵得意地對許驚弦打個眼色,暗喜得計。

    許驚弦卻想到鶴發素來穩重,竟也會受童顏的激將法,可見對南宮靜扉的生死亦極為看重,他口中雖說與禦泠堂再無糾葛,卻未必真能置身事外。

    不一會兒,童顏已找來醋鹽,鶴發道:“非常道殺手今晚必至,你們倆不如去找些食物,飽餐一頓後打坐練氣以便應付。”

    童顏道:“師父莫非故意支開我們?”

    鶴發苦笑:“你這孩子真是多心。卻不知服用‘惜君歡’之人解治後須得絕對安靜,不然恐有後患。”他歎了一聲:“不要以為我受你們的激將之法,我隻是考慮到非常道殺手將至,屆時無法顧及到南宮靜扉,唯恐殃及池魚,所以才改變主意。”一麵說著話兒,已將那濃醋與鹽水調配停當。

    鶴發不由分說將兩人趕出小屋,又嚴令必須離開二十步外。童顏不敢違師命,與許驚弦足足走出二十步,又見鶴發已用卸下的木料封住木屋,他縱然滿腹好奇,但運足耳力,再也聽不到小屋內半點聲響。童顏無可奈何,迴頭卻見許驚弦雙目似閉非閉,鼻觀口口觀心,渾若老僧入定,奇道:“你做什麽?”許驚弦神秘一笑,以指掩唇,示意童顏噤聲。

    原來許驚弦猜測鶴發必是不願他們聽到與南宮靜扉的對話,暗暗運起“華音遝遝”的心法,屏息靜氣仔細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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