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鬥數招後,明將軍久攻無果,忽覺丹田漸枯,略感焦躁,竟是體內功力欲要耗盡的跡象,這可是他修成七重流轉神功後從未有過之事,心知若再不能一鼓作氣奪下偷天弓,等林青拉開距離發箭,已是有敗無勝之局。

    恰好兩人勢盡將要落地,明將軍猛然一聲大喝:“放手!”先出腳踢在一棵大樹上,保持身體平飛之勢,右掌強將偷天弓弦繞於腕間,迴掌亮肘,頂向林青胸口膻中大穴;同時將剩餘的功力皆集於左掌,瞅準林青的掌勢,全力硬擊。

    而此刻林青也正欲變招奪迴偷天弓,出腳踢樹時足尖一勾,身體突然止於半空,亦是大喝一聲:“放手。”兩人力道相左,右手各自往迴一帶,左掌已不可避免地相接……

    “砰”得一聲大響,這全力一掌終把兩人分開。明將軍如離弦之箭一般彈出,堪堪落在崖邊,差半尺就會跌入萬丈懸崖。林青卻以腳尖為圓心、單足為軸,繞著那棵大樹平平轉起了圈子,偷天弓依然留在他手裏,而在明將軍的右手裏,卻拽著半截斷弦。

    火鱗蠶絲所製的偷天弓弓弦經不起兩大高手的全力拉扯,竟然折斷!

    林青遇挫不亂,趁對方立足未穩,急旋的身體猶如石子般拋出,掌中偷天弓直指明將軍腰脅下三寸,竟是以弓做棍,使出一招滄州華家棍法中的“蒼龍出水”。

    滄州華家棍法乃是武林中入門的平常功夫之一,這一招“蒼龍出水”亦遠非什麽精妙的招式,但林青卻在最合適的時機選擇了最合適的一記招式,時間角度拿捏得精準無匹,令明將軍有一種欲避無門的感覺。他此刻背處懸崖,如果硬接林青這一擊,隻怕會被擊落崖底,但隻要他稍有退讓,林青便可搶得先機。

    明將軍悶哼一聲,腳下一沉,陷地半尺,身體不避不讓,右掌疾揮,手中的斷弦先擊在偷天弓柄上,將林青這一式完美無缺的“蒼龍出水”擊偏少許,而這片刻的偏差,已足夠“將軍之手”再度抓住偷天弓柄,隻要能抗住林青攜勢而來的衝力,他有足夠把握把偷天弓奪下來!

    然而,令明將軍意外的是:他這全力一擊尚未及發力,竟然已輕輕巧巧地奪下了偷天弓!

    就在明將軍右掌觸及偷天弓柄的一刹,林青已主動放開了偷天弓。雙手化掌為拳,中指突起,鑿向明將軍的胸膛!

    這一招就是每個人習武之人都可以使出來的——“黑虎掏心”。

    如果說得到偷天神弓是林青武功的一個分水嶺,那麽當現在他重又棄弓不用、反而以最平常的拳法掌握主動,才是一名武者在武道上真正的突破與超越!

    明將軍畢竟是天下第一高手,生死一線的關頭,不退反進,右足踏前一步,鬆開偷天弓,雙掌先以陽掌平排揖下,然後力鼓雙肘撞向林青前胸。

    如果小弦能看到明將軍這一招,一定會驚喜得大叫起來。這一招正是林青曾在平山小鎮上教給他的少林羅漢十八手中“揖肘鉤胸”。

    這是明將軍迫不得已下拚得兩敗俱傷的一招,他自知內力將盡,這一肘運足全身功力,就算是數尺厚的石板,亦會應肘而碎。

    然而,林青與明將軍出招的刹那,都發現了一個無可更改的事實,當林青的“黑虎掏心”直搗入明將軍的心窩時,明將軍的“揖肘鉤胸”也將會擊碎林青的肋骨……

    林青笑了,明將軍也笑了。隻怕事前誰也不會想到,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兩大絕頂高手的決戰,到最後竟會用江湖上最平常的招式,一分勝負,甚至是一決生死!

    此刻兩人雖已變招不及,卻可及時散功。雖然撤去護體神功再硬承對方一招不免有所損傷,刹那間急收內力亦會受到反挫之力,但總要好過玉石皆焚。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麵含微笑,一齊逆運經脈散功收力。

    突然,明將軍臉色變了,他發現自己竟已不及收功!當他強行把殘餘的內力盡數施出後,竟然再也無法控製真氣的運行,若是在剛才激鬥中發生這種情況,明將軍必會因為閃避不開林青的重擊而喪命,但此時此刻,受到重擊的將會是林青!

    “砰砰”,兩記響聲同時發出。林青的右拳輕輕擊在明將軍胸口,明將軍的一對鐵肘卻是帶著排山倒海之力撞在散去護體神功的林青胸口!

    林青猛然一震,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他不相信明將軍會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徑。劇痛隨著猝不及防的驚訝傳來,才微微張開口,急湧入胸腔的鮮血已從口、鼻、眼、耳中噴泄而出。

    “林兄,林兄……”明將軍一把抱住軟倒的林青,自己亦腳下一軟,幾乎跌入萬丈懸崖!

    林青忽然笑了,盡管從五官湧出的大量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麵孔,他依然笑得那麽從容、那麽瀟灑。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心目中最強大的對手、最激勵自己的敵人,竟然也會哭泣!

    當林青看見明將軍眼中的閃耀淚光時,無論明將軍此舉是否故意、懷著什麽目的都已不重要,他已原諒了他。

    痛苦已變得麻木,林青感覺到生命正快速離自己而去,微微一笑:“明兄不必內疚,林青這一生,可以死,不可以敗!”

    然後,林青拚盡最後一絲力量推開了明將軍。這一刻,他很想掏出懷中那一方珍藏多年的手帕蒙在臉上,最後再聞一次那熟悉而令他心跳的芳香……然而,劇烈的暈眩擊中了他,他隻能努力再朝前跨出一外,任由自己從萬丈懸崖落下,墜入那無邊的黑暗。

    明將軍呆立崖邊,良久後,才喃喃吐出五個字:“林兄,你勝了!”

    是的,暗器王勝了,在那生死一線的關頭,他勝在還有餘力可以控製自己。盡管,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不!”小弦聽不到觀日峰上林青與明將軍的對話,也根本看不清兩人過招的情景,直到林青突然墜入懸崖時方才明白過來,大驚之下一把抱住蒙泊國師:“你不是說林叔叔一定會勝嗎?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蒙泊國師亦在心底不停問自己。他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苦心準備的“虛空大法”果然奏效,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結果。

    從頭至尾,蒙泊國師沒有放過兩大高手決戰的任何細節。至少他的第一個預感並沒有錯,暗器王雖然失去了性命,但這一場武功決戰卻是勝了明將軍;那麽,他的第二個預感是否也一樣正確?失敗之後的明將軍是否就會兵發吐蕃,引發那夢中所見的殺戮?

    小弦發了瘋一般搖晃著呆怔的蒙泊國師:“你賠我的林叔叔,我要殺了明將軍!”

    “好,殺了明將軍!”蒙泊國師眼中魔意大勝,忽然放聲狂笑起來,再無平日寧和沉靜之態:“老衲定要改變天下的氣運,明宗越,你逃不過此劫!”

    蒙泊國師笑聲忽收,突然出指點倒哭喊不停的小弦,雙手齊出,左掌貼在小弦背心“至陽穴”上,右掌則按在小弦右掌心,五指分別與小弦五指一一對應,沿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澤六穴接通六脈,默守元神,將一腔功力盡數迫入小弦體內!

    這正是虛空大法中“借體還氣”之術,若遇本身受到重創,功力大損時,可將全身功力注入旁人體內,運轉一周天後重新吸迴,不但可愈傷,更可令功力完好如初。不過小弦作為被注功之人,事後必會元氣大傷,輕則大病一場,重則送命。

    蒙泊國師決意親自出手殺了已是強弩之末的明將軍,所以寧可用此陰損之術盡快恢複武功。至於小弦的安危,他已顧不得許多!

    小弦本被點住穴道,忽覺得全身發燙,一股股熱流不由分說強行從五指間湧入,真氣所至之處,被封穴道霎時通暢。隻是全身燥熱不安,各處穴道酸麻痛癢、百味俱嚐,實在難受至極,此時縱然身無禁製,亦無力掙紮。口中大叫:“你要做什麽?”

    蒙泊國師麵孔扭曲,眼中閃過一絲憐惜:“許施主對老衲恩重如山,日後必將補報!”言罷不再看小弦一眼,隻是加緊運功,哆嗦的嘴唇裏不斷吐出那一句藏語。

    小弦看到蒙泊國師大異往常的模樣,又驚又怕,神智迷糊中隻覺得這是一場噩夢,林青墜崖之事自然也並不算數,明日醒來時就可重見到他,心裏雖隱隱覺得實情並非如此,卻寧可讓自己沉陷於這一場幻境裏……

    半炷香過後,蒙泊國師已強行運功打通小弦的奇經八脈,此刻他全身七十餘年的功力都已輸入小弦體內,隻要把這股內息引至小弦丹田重新吸迴體內,便可大功告成。

    蒙泊國師鬆開小弦右手,右掌移至他丹田氣海處,卻未感應到絲毫內氣,再試幾次,依然如故。大驚之下一把揪住小弦:“你被人廢去了武功?”倉皇之餘,連一聲“許施主”也不及叫了。

    小弦再度被激起傷心事,加之體內難受至極,哇得一聲吐了出來,涕淚橫流,大叫道:“這都是那個混蛋透頂的點睛閣主幹得好事!他借治傷之名,故意廢了我的丹田,我恨死他了……哎喲,你給我做什麽了,為什麽我如此難受……”

    蒙泊國師張口結舌,心情刹那降至冰點,他全身功力半點不剩地輸入小弦體內,此刻別說去殺明將軍,就連一個普通壯漢亦敵不過。縱然日後能慢慢調理,武功最多也隻能存留二三成。

    小弦兀自大叫不休:“這是夢嗎,為什麽會如此難受,好像有許多針在紮我,哎呀,我頭昏……”蒙泊國師七十年的功力在他體內來迴衝突,卻找不到一個宣泄之處,這滋味就算一個成年人亦難以抵擋,何況是他這樣一個小孩子。拚命叫喊了一陣,終於慘哼一聲,昏暈過去。

    駱清幽與水知寒趕到泰山時,已是正月十九的巳時初。

    路上水知寒已把管平處得知當今皇上派大內高手伏擊明將軍之事告訴了駱清幽,兩人心急如焚,先到了泰山官兵駐營,率二百士兵一口氣趕到泰山腳下,方才安心。隻要能及時見到明將軍與林青,除非那些大內高手有把握將水知寒、駱清幽與這二百士兵一並滅口,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泰山,水知寒與駱清幽先行入山,忽見山腳下那“岱嶽千秋”的石碑中鑽出一黑衣人,對水知寒倒身下拜:“傳將軍號令,請水總管在此等候!”

    水知寒心中暗驚:自己離開京師趕赴泰山可謂是超常規之舉,明將軍又如何得知?莫非對既然到來的危險早有防備,一念至此,又是佩服,又是心悸。口中卻喝道:“你是何人?聖上下旨封山一月,可知罪否?”博虎團親衛大多是明將軍當年領軍平亂時所收,水知寒並不認得此人。

    黑衣人麵色不變,亦不表明身份:“此物是將軍命屬下轉交水總管,待此事了,屬下自會請罪。”言畢,從懷拿出一封信交給水知寒。

    水知寒心中奇怪,但見那信以軍營火漆封口,正要拆開,黑衣人道:“總管請勿拆信,將軍另有一句話命屬下轉告。”

    水知寒冷然道:“講!”

    黑衣人卻並未直接迴答,而是望一眼駱清幽。水知寒不耐煩道:“這位是京師駱掌門,無需迴避。”

    黑衣人略一遲疑,咬牙大聲道:“將軍說:如果他死了,才請水總管拆這封信;如果他不死,原物奉迴!”

    水知寒與駱清幽齊齊吃了一驚,如果此言屬實,這裏麵就應該是明將軍提前立下的遺言。難道,他自問沒有把握敵過林青,為防萬一,才設下此後著嗎?

    黑衣人忽然大叫一聲:“屬下任務完成,入山之舉絕不會連累別人。”掌中寒光一閃,竟已割斷喉嚨自盡,駱清幽與水知寒竟都不及阻止。

    水知寒臉色陰晴不定,望著手中的信函,沉吟良久。像這樣忠於明將軍的死士,他竟然一無所知,與明將軍共事數年,將軍府的許多機密連他這個大總管也不知情。如果這封信果真是將軍的遺囑,是否裏麵會把將軍府所有實力全部告之?

    這一刻,水知寒心中湧上一股避開駱清幽立刻拆開信件的衝動,以他之能,至少有十種方法可令信件拆開後完好無損地恢複火漆封口……

    水知寒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明將軍不死,如果因此引起了明將軍的猜疑,那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後果。

    或許,這封信本身就隻是明將軍對將軍府大總管的一種試探!

    想到這裏,水知寒打定主意,這幾日定要寸步不離駱清幽,隻有如此,日後方能在明將軍麵前證實自己沒有機會單獨拆信的“清白”……

    水知寒微微一笑:“駱掌門,我們便在這山腳下相候將軍與林兄吧。”

    駱清幽可不管將軍府的命令:“水總管請自便,小妹先行上山打探一下。”

    水知寒急忙道:“駱掌門盡可放心,明將軍既然能算到水某來此,必是早有準備,不會令對方奸計得逞。嘿嘿,我知道駱掌門關心林兄,但萬一打擾了絕頂之戰約,隻怕林兄也會怪你吧。”

    駱清幽一想也是道理,隻是心裏仍然擔心林青,猶豫道:“好吧,便在這裏等一天,若是明日還不見他們下山,小妹仍要去看個究竟。”

    水知寒目光閃動,爽然道:“好,駱掌門快人快語,便是如此。若是明日將軍與林兄還不下山,我與你一齊上山。”

    駱清幽望著水知寒手中的信函,忽然淡淡一笑:“今夜,小妹便與水總管在此露營吧。”

    水知寒心中一凜,知道這個秀外慧中、聰穎靈動的女子早已猜破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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