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色春秋護師心切,正欲上前拚命,水柔梳與物天成及時上前攔住六人:“諸位放心,我們並無惡意。”卻見愚大師與景成像一左一右分執潑墨王雙手,似在替他察看脈象。六色春秋這才放下心來,夕陽紅更是暗暗心驚,不知從何處來了這許多高手,每一人的武功都絕不在恩師之下!

    愚大師與景成像凝神屏息,麵上皆是驚疑不定,良久後對視一眼,緩緩點頭,同時吐出三個字:“離魂舞!”

    何其狂奇道:“離魂舞是什麽?可是此種攝魂術之名目嗎?”

    愚大師眉頭緊皺,並未解答。景成像曼聲清吟道:“離魂之舞,傾城傾國,霓影墜紅,驚魂懾魄。”又反問道:“他被何人所傷?可是一位絕色女子?”

    六色春秋麵麵相覷,若是據實迴答,隻怕隱瞞不住潑墨王的身份,隻好望著何其狂,盼他解窘。

    何其狂倒也信守諾言,並不挑破潑墨王的身份,對景成像道:“還請兄台出手救治,其中緣由容我日後詳述。”

    夕陽紅一咬牙,對愚大師與景成像倒身下拜:“既然前輩知道這妖術的來曆,想必有法解救,若能治愈家師,我師兄弟齊感大德。”其餘六色春秋弟子亦一並跪倒。

    景成像望著如癡如呆的潑墨王,緩緩搖頭:“可惜時日耽擱太久,此人神魂皆散,在下實在有心無力。”

    夕陽紅一怔:“難道竟無法解救?”

    景成像正色道:“此法極其霸道,一旦受製,必須在七日內施救,否則雖無性命之憂,卻是癲狂一生,沉屙難愈。”

    六色春秋如遭雷炙,看景成像說得斬釘截鐵,應非虛言。他們本來見潑墨王雖然行事瘋狂,卻武功不失,想必中術不深,誰知竟是無法解救。夕陽紅大哭道:“還請前輩指點是何人下得毒手,弟子必盡全力替恩師報仇。”

    愚大師瞋目大喝:“隻有心術不正之人,方會被此術所惑。既然能保得性命,就此癲狂一生,亦未必不是好事。還談什麽報仇?”夕陽紅一震,不知如何替潑墨王開脫,隻是叩首不休。

    何其狂勸道:“既然如此,你們六人不如帶著師父早些離開京師這是非之地,任他頤養天年,亦算盡了一份孝道。”他雖不齒潑墨王為人,畢竟同在京師相處,見他落到如此境地,縱然是咎由自取,亦感惻然。信守承諾,也不提潑墨王的名字。

    六色春秋無奈,隻好扶著潑墨王蹣跚離去。景成像與愚大師本想再問夕陽紅一些情況,卻見何其狂打個眼色,心知有所蹊蹺,也不再追究。

    潑墨王薛風楚名列八方名動之二,處事圓滑,盡管金玉其外,卑劣齷齪,在京師中亦算頗有口碑,卻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小弦對潑墨王向無好感,此刻目睹他如此下場,既覺快意,又生同情,不免心潮翻湧。

    等六色春秋走遠,景成像方沉聲道:“何兄可見過那施術之兇手麽?”

    何其狂便把自己與小弦來此迎接四大家族,扶搖無意間撞破在林間發狂畫畫的潑墨王之事說了出來,隻是未提及潑墨王的身份:“卻不知那位畫中女子是何來曆?景兄所說的‘離魂舞’又是什麽?”

    “想不到離魂舞終於又重現江湖了,我雖不知那畫中女子是何人……”景成像輕歎一聲,一字一句道:“但離魂舞卻是禦泠堂的不傳之秘!”

    “禦泠堂!”小弦低聲驚唿,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腔。難道宮滌塵也是禦泠堂之人?結結巴巴問道:“景大叔,你能肯定麽?”

    “身術此術之人關元渙亂,督脈要穴移位,剛才那人‘大椎穴’受何兄一指而絲毫無傷已令我起疑,細察其脈絡正是身中離魂舞的症狀。”景成像緩緩解釋道:“我雖未親眼見過離魂舞,但從家族的記載中,知道此舞僅可由絕色女子施展,飄風舞袖、緩歌妖麗,動人心魄至極,一旦被其所惑,神智盡喪,僅殘存一絲苦苦愛慕之情,糾纏一世。若是中術者七日內由我點睛閣的浩然正氣救治,尚可望複原,七日之後,神仙難救。如此看來,莫非禦泠堂又出了一個女子高手麽?”說到最後一句,景成像臉色已變得陰晴不定。禦泠堂野心極大,不知暗中還培植了多少高手,鳴佩峰一役雖令禦泠堂元氣大傷,卻依然毀諾禍亂江湖,看此情景,其真正的實力尚未顯露出來。

    愚大師接口道:“禦泠堂與我四大家族爭鬥近千年,自然對他們的武功底數十分清楚。帷幕刀網、屈人劍法、忘憂之步與離魂之舞乃是禦泠堂四項絕技,另外據說還有個堂中聖物青霜令,上麵記載著十九句誰也參詳不透的武學口訣。青霜令使既已出現,青霜令想必已找迴,或許他們已悟出什麽驚世駭俗的武功,方才有恃無恐,不惜與我四大家族毀諾一戰!”

    物天成冷笑道:“既然少主已決意對禦泠堂反目,有昊空門的支持,就算禦泠堂高手再多,我們也絕不會輸。”當年天後訂下四大家族與禦泠堂六十年一度的決戰時,隻恐一方毀諾,所以立昊空門為雙方決戰護法。如今昊空門雖然僅餘明將軍一人,但憑將軍府的雄厚實力,加上四大家族精英齊出,禦泠堂實是敗麵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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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弦震驚於宮滌塵的身份,對雙方的對話聽如不聞。又想到在流星堂的地下石室中,青霜令使曾說胖和尚談歌奉命把他從追捕王手中救出,不由猜想當日在京城外溫泉遇見宮滌塵是否也是禦泠堂計劃的一部分……越想越是心驚膽戰,一顆心早已飛到九霄雲外,恨不能立刻趕往吐蕃,朝自己敬愛的“宮大哥”問個明白。

    溫泉邊與宮滌塵勾指為誓的溫暖恍如昨天,移顏指點在身上的刺痛仿若重溫,同去將軍府、清秋院中打罵笑謔的種種情形曆曆在目……在小弦的心目中,宮滌塵是好是壞、是否是禦泠堂中人都不重要,但若是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有所利用,一切的“兄弟”情誼都會在刹那間化為虛無,那才是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愚大師、景成像與何其狂互通情況,此次四大家族除了三大門主外,另帶來十五名精英弟子,當即按計劃化整為零,愚大師與景成像先潛入將軍府拜見明將軍,物天成率幾名弟子在城外安頓以做接應,其餘人則記下聯絡之法,在京師分頭隱匿,等待號令。

    四大家族門規森嚴,不多時眾人散去,各自取道入京。愚大師臨走前還特意對小弦囑咐幾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景成像、物天成望向小弦的目光則十分複雜,隱含內疚與惶惑,小弦滿懷心事,隻是隨口應承愚大師。何其狂將這一幕看在眼裏,也不點破。

    想到宮滌塵神秘莫測的身份,小弦腦中一片紛亂,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何叔叔,我請你做一件事情可好?”小弦乍然清醒,抬頭看去,其餘四大家族之人已然離去,溫柔鄉主水柔梳立於何其狂身旁,而發話之人,正是在她身後的水柔清。水柔清感應到小弦的目光,板起一張俏臉,冷哼一聲,扭過頭給他一個不理不睬。

    何其狂嗬嗬一笑:“水姑娘有話請講。”

    水柔清頓了一下,低聲道:“我想去見母親。”

    水柔梳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輕笑道:“此事先放在一邊吧,我倒是急於拜訪名動天下的駱才女,還是先去白露院再做打算吧。”言罷朝小弦擠了一下眼睛:“小弦,這些日子我們都會住在白露院,你這個小主人可要好好招待,不許欺負清妹。”

    小弦何等聰明,看到一向矜持的水柔梳擠眉弄眼,霎時明白水柔清還不知道水秀已死之事,定然是四大家族憐她孤苦,有意隱瞞了這消息。小弦呆呆望著水柔清的側麵,那份期待之情清晰可辨,霎時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局麵。

    幸好何其狂接口道:“哈哈,水鄉主光臨白露院,小弟大有機會聽到你與清幽簫琴合奏,亦是急不可耐,這便請吧。”

    水柔梳淡淡道:“久聞駱姑娘簫藝豔驚江湖,柔梳何敢與之並論。能一睹才女芳容,於願已足,何公子還不快快帶路?”又對水柔清道:“清妹不是也想見見駱才女麽,今日便可如願了。”仿佛全然忘了水柔清想見水秀的請求。

    何其狂倒是配合無間,大笑著當先往前行去。水柔清無奈,隻好暫時按下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小弦與水柔清隨後而行,聽著何其狂與水柔梳談笑風生,有心想對水柔清問候幾句,卻不知應該如何開口。偷偷瞅她臉色,水柔清卻總有預兆般圓瞪雙眸迴望過來,小弦隻得連聲咳嗽,把頭望向別處,隻覺得這幾裏山路真是漫長無休。

    水柔梳心細,聽得身後兩個孩子默然無語,有意開解,轉頭對小弦笑道:“幾個月不見,小弦又長高了些。”

    小弦正滿懷心事,脫口道:“水、水姐姐也越來越漂亮了。”他本想稱唿“姑姑”,忽想到水柔清乃是水柔梳的堂妹,同是“柔”字輩,可不能讓“對頭”憑空大了自己一輩,臨時改稱“姐姐”。

    四大家族經過上千年代代相傳,各族班輩已有偏差,水柔梳本是溫柔鄉二代弟子,因琴瑟王水秀出走京師,所以才接管溫柔鄉主之位,比景成像、花嗅香與物天成等人都晚了一輩,隻因身為溫柔鄉主,方才平輩論交。何況她雖已年近四十,卻是風華絕代,看起來不過二十許人,小弦這一聲“姐姐”確是未喚錯輩分。

    何其狂嘿嘿一笑:“小小年紀便會討女孩子歡心,果然是後生可畏,頗有我的風範,幹脆收你為弟子吧。”

    小弦臉上微微一紅,對何其狂倒是不必客氣:“你很能討女孩子歡心嗎?為什麽現在還不成婚?”

    何其狂佯怒:“好小子,我的私事你也敢管?”

    水柔梳替何其狂解窘,輕笑道:“何公子眼高於頂,尋常脂粉自然不會放在眼中。小妹很好奇何公子心中的紅顏到底是何等模樣呢。”

    何其狂一愣,他一向狂放不羈,亦常去青樓紅院廝混,見慣了妍歌豔舞,妒柳纖腰,雖是覽麗天下,卻還從未有令他怦然心動的佳人。或許是與駱清幽這樣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接觸多了,一般女子全然不放在眼裏。此刻聽到水柔梳無意笑言,這一刹那,生平所結交的環肥燕瘦、青螺翠裙盡躍入淩霄公子腦海中,終如浮雲淡霧般隱去,最後的印象,卻是潑墨王畫中那不辨相貌、冰姿雪豔般的舞袖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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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著何其狂的玩笑,不多時四人已來到山下。水柔梳望向何其狂,略有些猶豫道:“我們就這般入京麽?”要知溫柔鄉主縱以輕紗遮麵,亦難掩其風華,若是惹得路人側目,不免露了痕跡。

    何其狂一笑:“且看我給你們變個戲法。”打聲唿哨,一輛馬車忽從林邊駛出,停在四人身邊。趕車的車夫是個相貌普通的漢子,也不多話,隻是朝何其狂微微點頭。

    何其狂十分誇張地一舉手:“請水鄉主入轎。”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麵前不是馬車,而是八抬大轎。

    水柔梳心知何其狂早有安排,那馬車外表看起來破舊不堪,自是避人耳目,車廂裏卻都是新鋪的坐墊,十分清爽潔淨,暗讚何其狂細心,當先落座。

    何其狂朝小弦和水柔清眨眨眼睛:“你們兩個快上車吧。”

    水柔清猶豫一下,終於與小弦一前一後上了車。小弦猜她大概不願與自己同座,隻是不便違逆何其狂,心頭沮喪,上車後亦是一言不發,隻是撫摸手中緊抱著的扶搖,水柔清好奇地望一眼小鷹兒,欲言又止。

    何其狂與水柔梳一左一右將兩個“小冤家”夾在中間。淩霄公子向來不拘俗禮,在水柔梳麵前亦無收斂之跡,隔著小弦開水柔清的玩笑,又提到小弦智鬥追捕王、賭坊大勝等“光輝事跡”;水柔梳亦是一改平日矜持,笑語嫣然朝小弦問個不休,看來兩人都有意化解兩個孩子間的“恩怨”。反而弄得小弦與水柔清百般不自在,加上道路顛簸,彼此不免略有碰觸,又閃電般分開……兩個孩子雖是並肩而坐,卻盡力保持著一線肉眼難辨的距離。

    何其狂與水柔梳見狀,亦隻得暗歎一聲,不再言語,氣氛顯得十分微妙。

    小弦耐不得與水柔清之間的沉默,想起自己在水秀墓前暗暗立下的誓言,數度想開口說話,腦海中卻是一片紊亂,翻來覆去湧上嘴邊的隻有一句“對不起”,奈何礙於何其狂與水柔梳在旁,話到唇邊終又咽了迴去。這一路上心思百轉千徊,耳中似乎隻聽到水柔清輕緩的唿吸與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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