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狂淡淡發問:“薛兄這般畫了多久了?”

    夕陽紅黯然一歎:“那一日師父突然外出不歸,幾日不迴絮雪樓,幸好我門中有一種特殊的跟蹤之法,才在這裏找到他。當時他隻在泥地上以樹枝作畫不休,我們欲要接他迴京,他卻勃然大怒,不容人近身。我看師父這個模樣,心想莫非是被敵人所害,而他所畫之人極有可能與此有關,便令師弟去絮雪樓中取來紙筆,誰知師父就此不眠不休地畫了下去,而且絕不讓我們動他的畫。實在饑渴難忍,方才胡亂吃些食物,我們六弟子就隻好在此照顧師父,算來已有一個多月了。幸好此處少有人至,直到今日才被何公子發現這個秘密,唉。這個女子到底是誰?”說到最後一句,夕陽紅嘶啞的聲音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憤怒。

    “一個多月!?”小弦看著骨銷形言的潑墨王,雖是一向反感此人,心中也不禁湧起同情之念。隨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清秋院之會上隻聽說潑墨王抱病不出,當時還以為他愧見林青,想不到竟是這個原因。

    何其狂所想卻不似小弦那麽簡單,沉聲問道:“當日薛兄因何事外出?可是去見什麽人?”

    六色春秋一齊搖頭,顯然不知潑墨王外出的目的。何其狂又問道:“唔,這應該是清秋院大會之前的事情,可記得具體是哪一日麽?”

    夕陽紅道:“我記得很清楚,師父接到宮先生的請柬十分高興,那幾日都在準備赴宴。可就在大會前第六日突然外出……”

    何其狂眼中一亮:“那麽你們找到薛兄是什麽時候,可是在清秋院大會之前嗎?”

    夕陽紅搖頭道:“家師向來行蹤不定,我們做弟子的並不敢多過問。所以本以為家師無論有何事耽擱,必也會在清秋院之會前趕迴來,誰知他一直不現身,覺出不對,方才出來找尋。找到他時已是清秋院之會後第三日,若是從他外出那日就已遇毒手,算來那時他已在這林中呆了近十日了……”說到這裏,望一眼依舊呆怔的潑墨王,搖頭歎息,其餘幾人亦是眼眶發紅了,花淺粉更是落下淚來。看來六色春秋對潑墨王皆是情深義重,這些日子照顧神誌不清的潑墨王也極是辛苦。

    何其狂緊皺眉頭,緩緩道:“那麽當薛兄外出時,你們並不能確定他不能及時趕迴京師赴約?既然如此,又是誰的主意對外宣稱薛兄抱病?”

    夕陽紅迴憶道:“清秋院大會前兩日,宮先生來訪絮雪樓,我就對他說及家師外出之事,宮先生便提議若是會期到時家師依然未歸,不妨托病踐約,免得引起京師各派的猜疑。我那時亦有些擔心家師發生意外,心緒大亂下也沒有什麽主意,便依從了宮先生的意見。”

    “宮滌塵!”何其狂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目中閃過一絲光華,沉思不語。

    小弦將這番對話聽在耳中,心裏猛然一震:當初宮滌塵說是運糧出京離開三日,直到清秋院大會前一天才迴來,他怎麽有時間去絮雪樓拜訪潑墨王?再退一步講,就算是夕陽紅記憶失誤,或是宮滌塵提前一日迴京師也還情有可原,但宮滌塵對自己根本未提及潑墨王抱病是他的托辭,難道這樣一件小事也需要對自己隱瞞嗎?是否這個大哥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麽信任自己?小弦想到這裏,不由有些心灰意冷,腦海裏又隱隱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卻拚命止住自己繼續想下去,不願意對宮滌塵有所懷疑……

    何其狂當然不知宮滌塵曾對小弦說得這些話。林青入京後他一直住在白露院中,所以宮滌塵親自送來請柬時並未與之朝麵,第一次見到宮滌塵就是在清秋院中,未見麵先聞其聲,說得竟是那一句“除了將軍之手、清幽之雅、知寒之忍、泰王之斷、管平之策外,最後一絕當屬……淩霄之狂!”淩霄公子驚訝之餘不免暗中留意著宮滌塵的一舉一動,總覺得此人清淡絕塵的容貌下有些說不清楚的古怪,更是直覺自己對他有一種極微妙的感應,僅是清秋院匆匆一唔,卻時時想到此人,所以後來還有意無意地向小弦打探情況。而經過與林青、駱清幽的一番分析,亦對宮滌塵的真實身份有所懷疑,此刻再度從夕陽紅口中聽到宮滌塵的名字,心頭百念叢生。

    夕陽紅道:“何公子現在既已知此事,還請替家師隱瞞一下。”若是被人得知以絕佳風度自詡的潑墨王落到如此田地,隻怕會成為京師的笑柄,六色春秋替師父的聲名考慮,所以剛才不惜以死相勸。

    何其狂歎道:“如今可不是顧及顏麵的時候,既然薛兄這般光景已有一月之久,隻怕難以自愈,還是早請良醫診治為好。若是時間拖得久了,隻怕後患無窮。”

    夕陽紅麵露難色:“可是家師堅持不肯離開此地,我們總不能冒犯恩師,點他穴道。”

    身著紫衣,一直沒有開口的淡紫藍道:“晚輩稍通岐黃之術,趁家師勞累熟睡之際悄悄替他把過脈象,卻根本瞧不出是何怪病。看此症狀,倒像是鬼神作祟……”

    何其狂沉聲道:“依我看,多半是中了什麽懾魂之術。”

    六色春秋齊齊一震。事實上他們早就懷疑恩師中了此類邪功,但懾魂之術一般都是武功相差數倍才可使用,不然極有可能反噬自身,而潑墨王排名八方名動之二,好歹亦是京師中的成名人物,武技亦是不凡,實難相信會被人輕易製住,何況此事大傷顏麵,所以寧可認定潑墨王是得了什麽怪病。如今被何其狂毫無顧忌地挑明,夕陽紅等人皆是麵色訕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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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弦插言道:“薛,薛大叔既然執意留在此地,又一遍遍地畫畫,我看給他施功的多半與這畫中女子有關。”他本是不齒潑墨王的為人,可看到他的處境又頗為同情,這一聲“薛大叔”叫得十分不情願。

    清漣白接口道:“以家師絕不願意離開此地的行為來看,這裏恐怕也就是對方下手毒害家師之處。但當我們趕來此地時,也根本瞧不出任何線索了。”潑墨王狂性大發下,就算有些蛛絲馬跡,亦早被他破壞。

    夕陽紅沉吟道:“隻可惜家師不記得這女子的相貌,隻憑身形,無法推斷出她的真實身份。”

    何其狂道:“就算薛兄真能畫出那女子的容貌,恐怕亦並不可信。我隻是奇怪何方女子竟可神不知鬼不覺地製住潑墨王?”仰首望天思索一番,喃喃道:“江湖上能有此能耐的女子實不多見,算來也不過落花宮主趙星霜、靜塵齋主寂夢師太等寥寥幾人,而且這幾人皆遠在京師千裏之外,莫非除了這畫中女子外,兇手還另有其人?”

    夕陽紅小心翼翼地道:“我看家師對畫中女子極為看重,而且,咳咳,頗有愛慕之心,恐怕並非被她所害。”

    何其狂淡然道:“也不盡然。這等懾魂之術正是利用人心的弱點,尋隙而入,一旦被其抓住心理上的破綻,生死皆不由己。嘿嘿,薛兄年紀雖大,卻是個多情之人,所以對方化身為他最欽慕的形象,從而牢牢控製他的心智,倒不一定真是他所鍾愛之人……”說到這裏忍不住冷笑一聲,自是想到了潑墨王追求駱清幽之事,又繼續道:“但此類懾魂之術講究虛實相間,真假難辨,最忌挑破那一層半遮半掩的夢幻感,想來那女子必是輕紗掩麵,不讓他看到真實麵容。”

    經過何其狂這番分析,六色春秋與小弦皆有恍然大悟之感。淩霄公子人雖狂傲,確是有真才實學,不但憑一柄瘦柳鉤傲立京師,對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皆有所研究,這份見識遠在諸人之上。

    小弦道:“就算那女子用輕紗掩麵,總不能連眼睛也一並掩住吧。薛大叔既然能畫出來,想必這一雙眼睛應該不假。”湊到一株樹前,細細察看畫卷。

    忽聽潑墨王一聲大吼,雙手箕張,朝小弦撲了過來。何其狂右手疾伸,出指若電,點向潑墨王脅下,潑墨王身體微側,手中畫筆筆峰迴藏,斜刺何其狂掌心勞宮大穴,同時抬腳往小弦麵門踢去。

    潑墨王的成名兵刃便是形如畫筆的“勾魂筆”,此時雖是神誌不清,看來武功卻是絲毫無損,認穴精準。何其狂輕哼一聲,變指為抓,五指撫琴般揮掃而下,將畫筆握在手中。但覺手心一燙,勾魂筆上傳來的內力雖然紊亂,卻是強勁如潮,竟然無法一舉奪下畫筆。何其狂麵上青氣乍現,吐氣開聲,手腕一擰,再度化掌如刀,側砍在畫筆之上。那畫筆本就是尋常之物,如何經得起兩大高手的內力相搏,“啪”地一聲輕響,斷為兩截,潑墨王力道用左,身體一個踉蹌,踢向小弦麵門的一腳失了準頭,朝他肩膀掃去。

    何其狂借斷筆之力縱身躍開,拎住小弦的衣領,硬生生將他朝後提開三尺,潑墨王這一腳踢空卻並不收招,弓步前衝,騰空躍起,右手棄去斷筆,一掌拍向小弦前胸。何其狂豈會讓他得逞,右手把小弦拉在身後,左掌在胸間畫個半圓,與潑墨王這一掌結結實實地對個正著。

    砰得一聲大響,潑墨王身體在空中一滯,麵上如飲酒般青紅迸現,複又大叫一聲,連退四五步方才穩住身形。

    何其狂武功極其霸道,遇強愈強,這一下硬碰硬看似平常,卻是他自創的得意招式,名喚“潮浪”,手法並不出奇,講究的是內力運用。一掌內含三重內勁,就如大海潮浪般層疊湧來,第一重內勁化去潑墨王的掌力,第二重內勁將其震退數步。若非看在潑墨王神誌不清,第三重內勁留而不發,這一掌已足以令其內腑受到重創。

    淩霄公子能在高手如雲的京師中以武成名,豈是僥幸。

    兩人過招極快,夕陽紅急迫的聲音這才傳來:“許少俠且慢……”說到一半,又急忙高喊:“何公子手下留情……啊!”這最後一聲驚唿卻是因為立在小弦肩頭的扶搖已朝潑墨王電射而出。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但見扶搖收肩凝羽,鐵喙直啄向潑墨王的右目。何其狂隻恐扶搖受到潑墨王的反擊,連忙伸手去捉。不料扶搖雖尚年幼,卻是行動如電,何其狂這一捉竟然拿空。

    潑墨王與何其狂硬碰一掌,胸口氣血翻騰不休,孰想這鷹兒身法如此之快,百忙中隻來得及抬手遮在右眼上。

    慘叫聲與鷹嘯聲同時響起,潑墨王右手被啄開一個血洞,而他彈指一擊亦正擊在鷹頸上。人鷹乍合即分,扶搖在空中盤旋一圈,又落在小弦的肩頭上,連聲嘶鳴,看來潑墨王這一指亦不輕。小弦又是驚喜又是心疼,抱住扶搖替它撫摩脖頸,心中卻想扶搖雖是出其不意,但這小小的鷹兒竟然能傷了潑墨王,果然不愧是鷹中之帝。假以時日待其羽翼漸豐,有他護著自己,豈不是足可抵得上一位武林高手?開心至極隻想大笑,可瞧著潑墨王血跡斑斑的手掌,終不敢太過放肆,隻得苦忍。

    六色春秋不料扶搖如此厲害,驚訝地望著它。夕陽紅本想上前替潑墨王包紮傷口,卻知他神智糊塗,根本不分敵友,隻好擋在何其狂身前,防他再度出手。口中道:“何公子不要見怪,家師絕不許別人碰他的畫。剛才這隻鷹兒就是因為飛來伸爪撕畫,才被家師出手擊傷……”

    原來扶搖極有靈性,遠遠望見林中掛滿了畫卷,便飛來察看,卻被潑墨王擲出墨汁所傷。若非如此,何其狂與小弦一心聯絡四大家族,倒未必會注意到這片枯林。

    何其狂冷冷一笑:“不過是幾張廢紙,碰了又能如何?”一伸手已從樹上取下畫卷。

    潑墨王喉間發出一聲似狼嗥虎吼般的聲音,神誌不清下雖認不出何其狂,卻知他武功犀利,不敢再貿然衝前,亦不點穴止血,一任手中傷口鮮血長流,眼中透出怨毒的神色,冷冷望著何其狂與小弦。

    何其狂狂笑一聲,將手中畫卷對著潑墨王一抖:“就是她害了你,是不是?我現在就替你所仇。”指上用勁,畫卷淩空碎成幾片,隨風飄去。

    潑墨王大叫一聲,起身去追飛舞於空中的碎紙,何其狂手法極快,隨即又撕下另一幅畫,依樣運勁震碎。潑墨王口中狂叫,徒勞地伸手在空中亂捉,仿佛在麵對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夕陽紅大怒:“在下雖然武功粗陋,卻絕不容何公子相辱恩師!”抬手抽出一隻小畫筆,狀如瘋虎,朝何其狂撲來。其餘花淺粉、大漠黃、草原綠、淡紫藍四人亦是滿臉悲憤,紛紛拿出各式奇形兵刃,就要圍攻何其狂。

    清漣白卻一把拉住夕陽紅:“大師兄不要莽撞,何公子此舉必有深意。”

    何其狂也不解釋,隻是淡然一笑:“很好,很好!”既是讚夕陽紅等人不忘師門情義,亦讚清漣白心思敏捷。

    夕陽紅終於反應過來,收起畫筆深施一禮:“多謝何公子出手相救!”

    “你不必謝我。”何其狂歎道:“解鈴還需係鈴人。此舉能否見效尚屬未知。”似這等中了懾魂之術之人,若無施術者解救,便隻好以毒攻毒,繼續刺激他的神智,所以何其狂才故意毀畫,希望借此令潑墨王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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