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大笑:“顧名思義,隻不過是鏡花水月的虛像,又有何難?”他口中隨意迴答,眼望四周卻是暗暗心驚。隻見那些鏡子移動雖緩,卻是井井有條,漸漸分列兩旁,中間現出一條長長的甬道,鏡光閃動,耀人雙目,麵前仿佛是一條水晶製成的走廊。

    小弦心中大奇,能令數千麵鏡子同時移動,顯非人力,而是極其精密的機關。低頭瞧見地麵上有無數細小的光滑軌道,醒悟到那些鏡子底基下必是設有滑輪。但雖明其原理,卻不知用何方法操縱,流星堂的機關之術簡直神乎其技,令人匪夷所思。

    林青出道至今,曆經無數大小戰鬥,卻從未遇到過如此險惡的環境。縱然如明將軍那般武功高至絕頂者,畢竟有跡可尋,而在這立著千麵鏡子的地下石室中,不但瞧不見敵人的動靜,自己的一舉一動亦都會影響判斷,可謂是將陣法與機關合而為一的完美組合。雖然胸中鬥誌依然不減,但一來自己所餘暗器確實無多,二來難以兼顧小弦,對方無疑已占據上風。

    林青心念電轉:青霜令使絕不會隨便公開身份,他的動機十分可疑。不過青霜令使雖借地利之便大占上風,卻亦難以一舉擊殺自己,若是被自己脫困而出,流星堂縱有無數機關,亦絕難抵擋暗器王、淩霄公子與駱清幽等人的聯手反撲,所以他才故意誘自己闖這“花月大陣”,其中必是隱伏殺機,一旦陷入陣眼,恐怕就要麵對敵人的蓄勢強襲……但事已至此,絕難退縮。何況林青亦極想揭穿青霜令使的真正身份,縱然明知對方列下陣勢等自己入圍,又豈會裹足不前?

    當下林青帶著小弦昂然踏出幾步,沿著那條鏡子組成的甬道朝前行去。而隨著他的腳步前行,身後的鏡子亦開始移動,將他們的退路封住。此刻前後左右全是鏡子,莫說找不到來路,連石室的牆壁都不能望見,仿佛已進入一個密封的迷宮之中。再加上鏡中無數投影隨之而動,恍惚間幾乎錯以為周圍出現無數敵人,實有攝人心魄之效。

    小弦摸一下鏡子,隻覺得鏡麵光滑無比,一股涼意直透肌膚,低聲對林青道:“要麽幹脆把鏡子打碎……”

    小弦話音未落,青霜令使的聲音已悠悠傳來:“還要提醒林兄一聲,聽白石說這些鏡子中有些內裝毒液,有的則是藏有火藥,最好不要出手毀鏡,以免造成難以挽迴的後果。”他渾如關切的語氣令小弦不由打個寒戰,雖難辨青霜令使此言的真假,卻也不敢貿然毀鏡。

    林青微微一笑:“這些都是白石兄的寶貝,小弟豈會行大煞風景之事?”他始終保持從容不迫的神態,似乎根本不將殺機四伏的險境放在心裏。

    青霜令使大笑:“林兄如此配合,小弟無以為報,唯有說出一些秘密,以示獎勵。”放緩聲線,一字一句道:“機關王白石本名物天曉,乃是上一代四大家族盟主物由簫之徒、英雄塚主物天成的師弟。”

    林青微微一震,想不到青霜令使會將這秘密隨口道出,這一刹連他也不能把握青霜令使的心意,驀然停步。小弦更是心驚膽戰,青霜令使如此直言無忌,莫非是打算不留活口?

    青霜令使對陣中林青的動作如若親見,輕輕道:“聽到這個秘密,林兄想必害怕小弟有殺人滅口之心了吧?”他不但猜破小弦心中所想,還用這種淡然無謂的口氣說出,更具威脅。此人確實是心計深沉,將對方的心理把握得細致入微,隨口一語亦是鋒芒隱露。

    林青不為所動:“小弟隻不過是為了想見令使一麵而已。難道你以為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我還有心情陪你玩這個遊戲嗎?”言外之意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脫困,隻是因為要揭開青霜令使的身份,所以才勉強配合他。小弦聞言,頓時大增信心。

    青霜令使撫掌長歎:“有強敵至此,小弟榮幸之極。”

    “令使言重了。現在林某心目中的敵人,隻有明將軍一人而已。”林青一麵謹慎前行,一麵用言語試探:“單憑一個青霜令使,還不配是我的敵人。若是禦泠堂主親至,或能令我動心。”

    青霜令使亦不動氣,反問道:“若是再加上一個明是英雄塚弟子,暗是本堂紫陌使的機關王,不知夠不夠資格做林兄的敵人?”

    聽到青霜令使輕描淡寫地說出機關王白石的雙重身份,林青雖早有所料,亦不免心頭暗驚。禦泠堂中除了尚不知名的堂主與掌管堂中聖物——青霜令的青霜令使外,下設三名旗使,分別是火雲旗紫陌使、炎日旗紅塵使、焱雷旗碧葉使。其中紅塵使便是潛入擒龍堡伺機製住龍判官、江湖人稱“病從口入、禍從手出”的寧徊風,亦是小弦的殺父仇人;如今紫陌使的身份亦被揭開,乃是暗中反出英雄塚、原名物天曉的機關王白石;最後一個碧葉使還不知是何人,想來其江湖身份亦不會在寧徊風與機關王白石之下,禦泠堂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林青臉上並未現出心中的震驚,繼續提步緩行:“是不是我的敵人,等見到令使的真麵目再說吧。”

    青霜令使道:“林兄如何能肯定小弟一定會以真麵目相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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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微微一笑:“其實我已大致猜出令使的身份,唯求一個證實罷了。”

    青霜令使漠然道:“林兄何不直接說出你的猜想?”

    林青卻是答非所問,緩緩道:“令使想必知道我今早先見了亂雲公子?磨性齋中突然消失的《當朝棋錄》給了我一點小小的靈感。”

    青霜令使良久無聲,林青的話似乎已擊中了他的要害。

    走了近百步,甬道依然不見盡頭。小弦大奇,這地下石室不過幾十丈方園,如此走豈不是已出了石室?轉念想到這甬道看似一條直路,卻隻是因為鏡麵的反射給人的錯覺,其實彎彎曲曲,乃是在石室中大兜圈子,這機關設計得如此巧妙,簡直令人難以想像。

    再走了數十步,前路也被鏡子擋住。青霜令使的聲音傳來:“林兄的智計已令小弟不敢輕視,竟有些後悔相約了。若是林兄此刻離開流星堂,小弟亦不阻攔。”隨著他的說話,前方封鎖的鏡子緩緩移開,赫然竟是石室入口的鐵門。想不到林青與小弦剛才在難辨方向的甬道中繞了一個大圈子後重又迴到來處,這上千麵鏡子組成的機關當有鬼神之機。

    在聽到機關王白石身份之秘後,小弦實難相信青霜令使會這樣收手,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林青奇道:“令使為何反悔?”

    青霜令使歎道:“我本以為可以與林兄合作。如今看來,竟頗有些玩火自焚的兇險。所以若是林兄就此止步,再給紫陌使一天的時間離開京師,你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

    林青哈哈大笑:“正如令使剛才所說,小弟決意替琴瑟王複仇,想收手亦不及了。”他當然知道青霜令使隻是以退為進,索性挑明矛盾。

    林青與青霜令使間隔著上千麵鏡子組成的“花月大陣”,雖未謀麵,卻一麵尋找對方言語中的破綻,一麵擾亂對方的心理,看似言笑盡歡,其實卻是針尖對麥芒、暗含機鋒。而隻要林青稍有鬆懈,或許就要麵對青霜令使蓄伏已久的強襲。

    青霜令使沉吟道:“林兄徒逞勇力,不怕連累許少俠麽?”

    林青反問道:“你昨夜為何不殺許少俠?”這正是他一直沉凝胸中不去的疑問。

    青霜令使忽然語出奇兵:“林兄可知在清秋院之會後,追捕王給泰親王說得一番話?”

    林青一怔,他曾與駱清幽分析清秋院之會的幾處疑點,駱清幽特別提到過眼神銳利的追捕王有意觀察眾人,卻不知青霜令使此刻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青霜令使續道:“清秋院中,當明將軍驀然出手在那‘試問天下’中加上一橫時,眾人的反應不一。事後追捕王特意對泰親王指出,在那一刹最先望向字幅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許少俠!”他悠悠一歎:“梁辰眼光精準,自有其獨到之處。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說明許少俠不同一般的敏銳!我雖不知泰親王聽到此言的反應,但想必不會輕易放過。嘿嘿,泰王之斷亦不是浪得虛名。”

    青霜令使指得是在清秋院明將軍於言談中驀然揮手,那一刹所有人都不知他的用意是在那‘試問天下’中補上一橫,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紛紛望向字幅。想不到一直觀察眾人舉動的追捕王竟心細至此,每個人的反應時間都難逃他那“斷思量”的眼神。

    當時除了林青與宮滌塵這兩個當局者全部心神都放在明將軍身上外,其餘所有的旁觀者中,卻是小弦的反應最為敏捷,甚至連淩霄公子何其狂亦不及,所以追捕王才對泰親王特別提到此事。

    林青又是欣然又是心驚,小弦如此受泰親王的“看重”,福禍難辨,隨口調侃道:“莫非禦泠堂也不想放過此事?”

    青霜令使緩緩道:“所以,許少俠才是小弟今日相約林兄的真正目的。”

    林青與小弦齊齊一震。事實上青霜令使既然隨隨便地揭破白石的身份,禦泠堂想必已決定舍車保帥、犧牲被林青懷疑的機關王。在這種情況下,青霜令使根本沒有必要現身。

    難道,小弦才是禦泠堂欲與林青“合作”的真正原因。

    忽聽機關一響,左方一麵鏡子移開,又露出另一條長長的甬道。青霜令使寒聲道:“這條甬道不比剛才,林兄可要小心了。”

    林青強按心潮,嗬嗬一笑:“是否隻要小弟繼續走下去,便會另有獎勵?”

    “林兄可真是貪心啊!”青霜令使淡淡的聲音中似乎流露出一股殺氣:“此條甬道中將出現無念宗殺手,若是林兄能平安走到下一條甬道,小弟便把無念宗為何入京的原因告之。”

    自從小弦發現流星堂中出現那幾名“乞丐”,林青早懷疑僧道四派中的無念宗已被禦泠堂控製,聽到青霜令使直承此事,亦在意料之中,口中絲毫不讓:“暗器無情,若是小弟誤傷無念宗門下大師,令使可莫要拒而不見?”

    青霜令使大笑:“無念宗自不會放在林兄眼裏,林兄盡可全力出手。不過在‘須彌芥納’功的引發下,隻怕毀鏡要比傷人容易得多。不瞞林兄說,小弟亦很想知道機關王的這個‘花月大陣’是否真如他所說,鏡中藏有足以掀起半個京師的火藥。”無念宗的成名武功正是“須彌芥納功”,善於以力引力,借物傳勁,當日胖和尚談歌將數十斤牛肉強塞入鐵缽中便是一例,如果林青既要避過敵人的殺手,又要當心不能毀壞鏡子,無疑縛手縛腳,難以發揮武功的精髓。而青霜令使借白石之口說出這半真半假、虛實相間的話,亦更令人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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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甬道極窄,僅容一人。林青與小弦一前一後緩緩前行,隻聽機關聲不絕傳來,某些鏡麵的轉動改變光線折射方向,令甬道中漸漸黯淡下來,襯出前路上數條細若小指、交織成網的光束,幽森之意從虛影幻空中浮起。隨著林青與小弦的腳步,那數條光線亦緩緩前移,仿似引路,而兩人身後的鏡子不再封鎖退路,隻留下濃厚模糊的陰影。

    稀疏的鼓聲從四方隱隱傳來,起初極緩極輕,漸與兩人的腳步配合起來,也不知是鼓聲有意如此,還是引得兩人踏入了節拍。林青心知此乃攝魂之術,雖對自己無甚效用,但心理上卻受影響,豈肯輕易受人擺弄,輕哼一聲,拉著小弦微微一滯,故意錯開腳步的節奏……

    驀然右方鏡子翻開,一條黑影搶出,手中一條軟鞭直刺向林青雙目。林青並不硬接軟鞭,偏頭讓開鞭頭,軟鞭卻不收迴,微微一沉,直朝林青身後的小弦頭頂掃去。眼見要擊中小弦,林青雙指疾出,挾在鞭身,鞭頭堪堪觸及小弦,已無力垂下。林青用勁迴拉,那條黑影一擊無功並不糾纏,脫手放開軟鞭,從左方翻開的另一麵鏡子中鑽入。

    林青哪會放他逃走,低喝一聲,斜跨一步就要隨之而入鏡中。卻見眼前的鏡麵驀然一亮,反映出身後一個水桶大小的黑糊糊物體直朝他腦後罩來,看似一個碩大無比的鐵錘。林青隻怕小弦有失,不及追敵,身形一沉,低頭伏身、頭下腳上一個倒翻,先把身後的小弦從頭頂上拉過,反腳往那物體上踢去。

    這一腳才踢出,隻聽小弦大叫一聲:“林叔叔小心。”林青心頭忽生警兆,猛然腰腹用力,身體往後平移數尺,沒有硬擋對方這一擊。

    隻聽青霜令使嘿嘿一笑:“林兄反應快捷,小弟佩服。”雖不知他身在何處,卻無疑可通過鏡麵反射將甬道中動手過招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

    林青轉過身來,暗唿僥幸。隻見身後一名胖大魁梧的和尚,正是小弦曾見過的談歌,他手中並不是什麽水桶大小的鐵錘,隻不過是一個碗大的鐵缽。若是以林青剛才的判斷,這一腳一旦踢空,對方的重擊就會落在他背上。

    淡歌詭異一笑,一閃而沒。林青也不追擊,加速前行。右方鏡麵又是一亮,照出一柄短刃斜刺而來,林青不假思索,手上運足內力往左方一捉,忽覺疾風撲麵,心念電轉,身隨意動,左手疾縮,帶著小弦再往前連跨數步。

    刺來的並非短刃,而是一柄闊達半尺的厚背大刀,若非林青縮手得快,隻怕未拿住刀刃之前手掌已被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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