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滌塵道:“大約能保持一個時辰,所以我們入京後要直奔目的地,不能在途中耽擱,若是遇到什麽好玩有趣的事物你也不要多事,日後自有時間讓你玩個夠。”

    小弦大失所望,喃喃道:“有沒有保持幾個月的方法,要麽幾天也行。”看來他關心的倒不是疼痛程度,而是能否就此長高幾寸。

    宮滌塵沒好氣地道:“要不要我把你腿鋸斷,接一截木頭吧?”

    “那樣豈不成了瘸子?不行不行。”小弦垂頭一歎:“要麽宮大哥就經常給我拿捏一下吧。”

    宮滌塵給他一個爆栗:“你當我是江湖上按骨揉肩的瞎子麽?”他本是板起臉,看小弦捂頭的樣子十分誇張,又忍不住笑了:“你這小鬼,先且不說你能否忍住疼痛,拿捏一次我亦會元氣大傷,豈能經常施功?”

    小弦雖被宮滌塵毫不手軟地痛打一下,又被他罵一句平生最忌諱的“小鬼”,心中卻無絲毫不快,反而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兄弟情誼,拉著宮滌塵的手撒嬌:“那宮大哥要教會我這一套‘移顏指法’,沒事時我自己拿捏好了。”話音未落,但覺背椎骨上一陣疼痛直搗心肺,驚跳而起:“哇,這麽痛啊!”

    宮滌塵笑罵道:“不疼怎麽能長高,天下間豈有如此便宜的好事?”出手如飛,指下雖不容情,但見小弦叫聲淒慘,已暗暗把一股真氣送入小弦胸中,助他止疼。

    誰知真氣才一入小弦身體,頓如泥牛入海,霎時不見了蹤跡,宮滌塵一呆:“怎麽會這樣?”一般人當有外力入體時都會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小弦的體質卻是大異常人,不但沒有排斥感,反而將宮滌塵殘留指尖的一絲餘力亦吸得點滴不剩。

    虛空大法中本就有一種“借體還氣”之奇功,如遇本身受到重創,功力大損時,可將全身功力注入旁人體內,運轉一周天後重新吸迴,不但可愈傷,更可令功力完好如初。隻是此法太過陰損,被注功之人事後必會元氣大傷,重病一場,若被心術不正者學會,以之害人後患無窮。所以蒙泊門下僅有蒙泊本人與大弟子宮滌塵習過,而且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擅用。

    宮滌塵雖懂得“借體還氣”之法,卻從未使用過,對於注功入體後的種種反應亦一無所知。他不明白小弦體內的變故,還隻道是自己無意間用上了“借體還氣”的心法,也未放在心上,又聽到小弦大唿小叫不停,急於加快手法,讓他少受些痛楚。

    小弦生性堅強,若是別人給他這般拿捏必是一聲不吭,但心裏把這個“宮大哥”渾當作親人一般毫不見外,也不怕他嘲笑自己受不了疼痛,反而隱隱有一種“自己受苦多些,宮大哥便會多疼我一分”的想法,更是叫得驚天動地。直聽到宮滌塵說一句:“你想引來旁人圍觀麽?”這才收斂了些,隻從牙縫裏抽幾口冷氣。口中還不時指揮一下:“哎喲,臏骨上三分,不對不對,是脛骨下一分……”

    宮滌塵聽小弦將自己拿捏骨骼的方位說得絲毫不差,心中暗驚。連自己都僅能按方位出指,未必能把每一處骨骼名稱說得清楚,這小孩子又從何而知?他哪知小弦在殮房中摸了七日七夜的死屍,若說對人體骨骼結構的了解程度,絕不在這世上任何一人之下。

    過了半炷香時分,小弦總算苦盡甘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左顧右盼一番,拍著手大叫:“哎呀,我真的長高了好多啊。”宮滌塵將他全身骨節按鬆,尤其是腿骨長了近二寸,一時頗有些不習慣,走幾步路連忙扶住宮滌塵,隻怕一不小心就摔倒。

    宮滌塵看著他短了一大截的褲腳,哈哈大笑:“怎麽樣,你宮大哥的本事還不錯吧。”

    小弦卻偏著頭,笑嘻嘻地盯著他:“我看見了。”

    宮滌塵奇道:“你看見什麽了?”

    小弦道:“我一直想看看你的牙齒是不是很白,可你總是不肯笑,這一下總算看見了。嗯,確實配得上我那玉樹臨風的宮大哥。”

    宮滌塵怔住了,心想自己平日確實是極少如此開懷大笑,一時也不知應該罵幾句小弦,還是應該感激他給自己帶來了久違的快樂,心頭浮起一絲異樣,轉過頭輕聲道:“走吧,我們可以入城了。”

    在城門口遇見官兵盤查時,宮滌塵將一城玉牌隨手一亮,立刻通行。

    小弦問道:“這是什麽寶貝?為何那些兇巴巴的官兵一見之下立刻老實了許多,還對宮大哥點頭哈腰、十分恭敬?”

    宮滌塵淡淡道:“這是泰親王親手贈我的玉牌,除了皇宮內院與少數幾個地方,這京師裏任何去處都可暢行無阻。”

    小弦一震:“泰親王!?”

    宮滌塵也不多言,隻顧朝前行路。小弦雖有疑惑,瞬間逝去,暗想以宮大哥的外表與氣度,必是大有來曆的人物,泰親王巴結他亦是情理之中……在他幼小單純的心目中,泰親王便是如那戲台上畫著白鼻、長著一張小人嘴臉的朝中弄臣,縱然是堂堂親王的身份,亦會對宮大哥努力“高攀、巴結”,想到自己剛才還對宮大哥有所懷疑,暗暗自責兩句。

    宮滌塵本以為小弦會追問自己與泰親王的關係,見他臉有愧色,埋頭行路,運起明心慧照,立知究竟。他雖是俗家弟子,但自小隨蒙泊大師,精研佛法,早堪破了諸多人情世故,相較之下,這個胸無城府、天真無邪的孩子比起世上大多數人來更令他動容。心頭唏噓一歎,忍不住扶住小弦的肩膀,與他並肩同行。

    小弦長高了足有三寸多,看起來已像一個毛頭小夥子,雖然有人注意到他那短得極不合身的褲腳,但那些入京做活的工匠學徒亦大都如此,並未受人懷疑。

    兩人一路朝京師西城而行,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座氣派華貴而不失簡樸的府邸。小弦眼尖,看到那府門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一個大大的“明”字,牌子下還站著一位挺胸叉腰的家丁,吃了一驚:“這是什麽地方?”

    宮滌塵肅聲道:“你還記得我們的約法三章麽?第二條,今天一切行動都要聽我的指揮!”

    “可是……這個‘明’字是什麽意思?”小弦小臉憋得通紅,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

    宮滌塵微微一笑:“京師除了明大將軍,還有哪一位王公貴族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小弦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望著宮滌塵。宮滌塵靜靜站在原地,麵上沒有絲毫表情。

    小弦愣了半天,上前拉住宮滌塵的手:“我相信宮大哥,走吧。”這一刻,他相信宮滌塵無論做出任何讓他吃驚的事情,都絕不會對自己不利。

    宮滌塵來到將軍府前,對門口那位家丁道:“通報明將軍:就說吐蕃蒙泊國師的大弟子、宮滌塵求見。”

    “當”得一聲,小弦腳下發軟,一下子未站穩,連忙扶住將軍府前的石獅,腳趾已撞在石獅上,卻絲毫不覺疼痛。他萬萬未想到,這個宮大哥竟然會是吐蕃國師蒙泊的大弟子,縱是這一日中已遇見了無數奇怪的事情,乍聽到這消息亦是立足不穩,差點當場摔一跤出個大洋相。

    小弦在擒天堡見過的番僧紮風喇嘛就是蒙泊的二弟子,看那紮風喇嘛好色貪財,心中早認定這個吐蕃國師必是如同紮風喇嘛一般,是個浪得虛名之輩。何曾想自己敬若天人的宮滌塵亦是出於他的門下!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

    宮滌塵與紮風喇嘛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可謂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就算打破小弦的腦袋也不會猜到他們竟偏偏是同門師兄弟,隻覺得世間最大的笑話莫過於此。

    宮滌塵似笑非笑地瞪了小弦一眼,小弦漸漸迴過神來,一咬牙:或許宮大哥就是那種出汙泥而不染的人,自己萬萬不能懷疑他。明知這種想法頗為牽強,卻拚命止住其餘的念頭,上前兩步拉住宮滌塵的手,似乎能從他溫暖的手心裏感應到一份令自己堅定的力量。

    那家丁聽了宮滌塵的話,卻是一翻白眼:“你可與將軍預約過?”

    宮滌塵微笑搖頭:“這個倒不曾。”

    家丁從鼻中哼一聲:“你可知這京師中有多少人想見我家將軍,若是人人都如你一樣不請自來,將軍還不得累死……”看著宮滌塵篤定的神態,越說聲音越低,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麵對這樣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秀士,平日的驕橫都不翼而飛?

    宮滌塵仍是那絲毫不動氣的樣子:“在下有急事求見明將軍,煩請通報。”

    家丁晃晃腦袋,似是要甩去什麽念頭,眼睛瞪得溜圓:“說了不行就不行。”

    按常理宮滌塵此時至少應該掏出幾兩銀子賄賂一下這名家丁,他卻渾如不通世故,仍是輕言細語:“若是耽誤了大事,兄台可擔當得起?”

    家丁“呸”了一聲:“若是你意圖行刺將軍,我又怎麽擔當得起?”

    宮滌塵歎了一聲,迴頭對小弦道:“走吧。”

    小弦巴不得不入將軍府,轉身就走。卻被宮滌塵一把拉住:“往哪走?”拖著小弦直往將軍府內進去。

    小弦大驚,普天之下敢這般硬闖將軍府的也沒幾人,莫非宮大哥當真不要性命了?然而看那家丁卻是一臉茫然,望著宮滌塵與自己施施然而入府,全無半分反應?

    宮滌塵懶得與那家丁廢話,索性運起“明心慧照”,刹那間已惑住那名家丁。他當然知道擅闖將軍府的後果,府中看似寂靜,這一刻確已無異於龍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會中埋伏,一路緩緩而行,忽見一人迎麵走來。

    宮滌塵微微一笑,舒了口氣:“總算遇著一位管事的人了。”

    小弦卻是倒吸一口冷氣,來人身材高大,麵色黝黑,眉心上一顆大痣泫然欲滴,正是將軍府三號人號、黑道殺手之王鬼失驚!

    小弦曾與鬼失驚在擒天堡中見過麵,知他眼光精準,宮滌塵雖替自己易容,卻未必能瞞過這殺手之王的眼睛,連忙往宮滌塵身後一躲。

    鬼失驚本以為有人硬闖將軍府,匆匆趕來,殺氣凜凜,見到宮滌塵時驀然一震:“宮,宮兄為何擅闖將軍府?”

    宮滌塵淡然道:“鬼兄好,隻因有急事求見將軍,門口那家丁卻拒不放行,迫不得已隻好硬闖了。”

    鬼失驚臉色一變:“宮兄請隨我來,那名家丁我自會處置。”他目光在小弦身上一滯,隨即移開,似乎並不曾懷疑小弦的身份。小弦暗暗舒了一口氣。

    宮滌塵道:“他亦是忠於其職,倒也不必懲戒。”

    鬼失驚漠然道:“我懲他並不是因他不放宮兄進來,而是他竟會讓宮兄直闖而入。”

    宮滌塵若有若無地一笑:“若是我不能闖進來,又有何資格見明將軍?”

    鬼失驚一歎:“也罷,便饒他一迴。”領宮滌塵與小弦來到一間純黑色的小廳前:“請宮兄稍待片刻,我去通知將軍。”目光落在小弦身上,陰沉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小弦,你好啊。”不等小弦迴答,轉身匆匆離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小弦嚇了一跳,這才知道鬼失驚早就認出了自己,鬼失驚可算是他最怕的幾個人之一,想著他那態度曖昧的一笑,不知他打得是什麽主意,胸口好一陣怦怦亂跳。

    宮滌塵望著那間純黑如墨、似木似鐵打造的小廳,歎道:“這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將軍廳了。”見小弦心神不屬,自顧自地道:“聽說此廳乃是融渾無間的一個整體,均以上等鐵木所製,堅固異常,刀槍水火皆難侵入分毫,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練功會客之處,普天之下隻怕也沒幾個人能親眼目睹。若不好好珍惜這份眼緣,豈不是白來將軍府一趟?”最後這句話卻似是有意介紹給小弦聽。

    小弦哪還有心情看什麽將軍廳,隻呆呆想著宮滌塵這個才認識不足半日的大哥。他不但身為吐蕃國師蒙泊的大弟子,手執泰親王親賜的玉牌,更直闖將軍府而毫發無傷,而且從頭到尾都是胸有成竹、將一切了然於胸的模樣,平生所見過的人物亦不在少數,但若說到神秘莫測,當屬此人居首。偏偏自己對他仍是提不起一絲惡感,無論他是好是壞,是正是邪,隻要他一句話,寧可為他拚卻一腔熱血……想到這裏,小弦走到宮滌塵麵前:“宮大哥,我想請你一件事。”

    宮滌塵淡然道:“我們兄弟之間,不必說請字。”

    小弦驀然覺得鼻子一酸,深深唿吸了幾口空氣方才平複:“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就算你想殺我也罷,我都毫無怨言。我隻請你……不,我隻希望你不要和林叔叔為敵。”

    宮滌塵一震,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答應你。”

    小弦立刻笑逐顏開,剛才那一刹,他忽然冒出一種可怕的想法:無論宮滌塵要對付誰,他都會全力相幫,但若是他與林青為敵,實不知應該如何是好,所以才說了這番話。聽到宮滌塵答應了自己,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聽到小弦的話,宮滌塵心緒稍亂,這乃是他習成虛空大法第二重“疏影”之境後從未有過之事。答應了小弦,亦意味著他必須要重新修訂自己的計劃,然而心中卻無一絲後悔之意,與小弦雖僅僅相識半日,那種人與人之間微妙而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卻已深深植根在他的心間。

    或許,傾蓋如故就是如此!

    宮滌塵正沉思間,忽感應到心口一跳,抬頭望去,明將軍已如一座佇立千年的大山般靜立在他麵前。

    “不知宮先生找我有何事?”明將軍沉聲發問,目光卻盯在小弦身上,若有所思。

    宮滌塵不語,目光亦停在小弦身上。

    小弦終於見到了這個被愚大師稱為自己命中宿敵的四大家族少主、雄霸天下第一寶座二十餘年不倒的明將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將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未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未寒並收藏明將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