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歌見到追捕王靈動無比的輕功,已知遇上勁敵,微退半步,大缽一旋,罩往追捕王的右掌,右手三指斜插追捕王的雙目與眉心,僧袍下左腿已無聲無息地踢向追捕王的下陰。無念宗講求隱忍不發,出手必傷敵,這一招“足卷珠簾”乃是無念宗的不傳秘學,端是狠毒。

    誰知談歌身形才動,小弦已大叫一聲:“小心他的左腿。”談歌一愣,這一腿便不敢踢出去。

    追捕王早看破談歌此招,卻料不到小弦會幫著自己,心中疑慮稍減:原來這孩子雖然鬧事,卻還是與自己一致對外的……右掌陷入缽中,隻覺被一股大力吸住,不假思索反掌劃出。談歌本就略失先機,變招不及,追捕王反掌正擊在缽沿上,才知這看似無奇的大缽竟是鐵鑄。

    “啪”得一聲,這一下是兩人內力硬碰,全無取巧餘地,談歌踉蹌退開三步,顯然內力比起追捕王差了一籌。

    追捕王身法猶如鬼魅,電閃而至,左肘橫擊前胸,右掌劃個圓弧襲向談歌右肩。談歌口中大喝一聲,左手拋缽撞向追捕王襲來的左肘,右指駢如劍戟,徑刺對方右肘曲池穴。同時右膝無聲無息地頂向追捕王小腹,誰知又聽到小弦叫道:“右腳又來了。”

    談歌心中懼意大生,右膝再收,才欲動念變招,追捕王肘壓鐵缽已撞至胸前……一聲悶響,兩人身形分開。談歌騰身而起,口噴鮮血,疾速朝外掠出:“施主近日必有血光之災,還請好自為之……”縱是重傷嘔血而退,他的聲調竟仍是那般悠然。

    追捕王也不追趕,望著談歌逸去的方向,歎一口氣:“小弟在京師靜候談歌大師。”

    小弦瞧得眼花繚亂,他本意想先叫破談歌幾招,到關鍵時候再故意說錯,好讓追捕王吃個大虧。誰知追捕王武功如此強橫,兩三招便迫退這不可一世的胖和尚,暗悔自己不應該急於開口。

    追捕王返身迴酒店中,他雖不懼談歌的報複,但沒來由地得罪死纏不休的無念宗,心頭氣惱,惡狠狠地望著小弦這個肇事者,若非礙於旁人眼光,必是揪過來痛打一頓。

    小弦反應敏捷,當先鼓起掌來:“大叔神功蓋世,為民除害,佩服佩服。”那些食客大多對談歌的行為敢怒不取言,此時亦一並鼓掌而賀。

    店小二剛才吃了談歌的暗虧,巴掌拍得猶為響亮。

    追捕王縱是見慣了這等場麵,亦不免有些飄然,對眾人拱手作謝。又見小弦並未趁機逃跑,反是眼露怯意,轉過身去指指小屁股,一付甘願受罰的樣子,想到他剛才畢竟出言幫自己,微微一笑坐迴原位。

    小弦雙手捧茶遞上:“梁大叔你好厲害。”這一句確是肺腑之言,事先絕未想到追捕王如此輕易就打發了那胖和尚談歌。

    追捕王哈哈大笑,舉杯一飲而盡:“現在你知道我打你屁股的時候手下留情了吧。”

    小弦連連點頭,忙不迭地再給他斟滿茶杯。追捕王心情極好,隻覺得這杯茶亦甘甜如飴,連飲幾杯,又想到剛才小弦擲花生米的手法:“瞧不出你這小鬼還有點本事。”

    小弦笑道:“比起大叔來差得遠了。”

    追捕王也不再追究。心想露了行跡,還是早早離開此地為妙,當下叫來店小二付賬。店主人口稱“大俠”,堅辭不收。追捕王平日大多都是在窮山惡水中追捕逃犯,難得有這等做“大俠”風光的機會,自不肯落下白吃白喝的口實,爭論一會,強行留下二兩銀子。起身欲離,忽覺腹中微微一痛,一股濁氣直沉下陰,幾欲奪路而出。追捕王這一驚非同小可,若是大庭廣眾下當場放個響屁,豈不大大玷辱了“大俠”的名頭,手按酒桌,急運十成功力,方才令這股氣緩緩散出。

    小弦看到追捕王臉上的古怪表情,忽手指門外驚叫:“哎呀,那個胖和尚又迴來了?”

    眾人齊齊迴頭去看,哪有半個人影?一失神間,小弦已一溜煙般往門口跑去,追捕王喝道:“你又想做什麽?”剛要去追,腹中又是一陣絞痛。直到此刻,方驚覺又中了這小鬼的毒手,大怒道:“你莫跑!”氣沉丹田,運功欲壓住那一股翻騰之氣,奈何畢竟是血肉之軀,這等情形全然無力控製,縱是追捕王身負絕世武功,此刻亦是身不由己。才奔出兩步,下腹如墜千斤,望著店主人口唇蠕動,臉上漲得通紅。

    店主人不明所以:“不知大俠有何吩咐?”

    追捕王苦忍良久,終於逼出一聲大叫:“茅房在哪裏?”

    眾人麵麵相覷,隻覺這位“大俠”的行徑當真是鬼神莫測,勢難預料!

    小弦一路狂奔,迴憶追捕王剛才臉上哭笑不得的神態,越想越是好笑。剛才趁追捕王與談歌動手過招之際,他已將那一包巴豆粉盡數放於茶壺中,眾人都留神看兩人相鬥,而追捕王身陷戰局中,竟是誰也沒發現。追捕王大勝而迴得意洋洋,如何能想到桌上這壺茶中已被小弦做了手腳,連飲數杯“巴豆茶”,加上經過剛才的一番劇鬥,氣血翻騰,藥力散發得極快。終被小弦趁機逃走。

    小弦隻恐追捕王神功驚人,一會兒便將追來,慌不擇路,隻挑僻靜處走。不多時已出了鎮子,眼見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心想追捕王必會以為自己直奔京城而去,不如先到山中躲起來,慢慢再伺機入京。當下更不遲疑,往小山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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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不高,少有人至,雖並無上山的小路,但樹林密布足可供人攀爬,小弦手足並用,一口氣爬到半山腰,喘著粗氣坐下休息。迴頭卻看到自己這一路上山,留下了不少痕跡,以追捕王的跟蹤術,縱是腹痛幾日後也必能沿跡找到自己,不知要想個什麽方法才好。若是下一場大雪,倒可掩去足印,但看看天穹中晴空萬裏,一時也沒有要下雪的跡象,大覺頭疼。

    小弦找來一根枯枝,欲拂亂自己留下的腳印,卻更是弄得地麵上亂七八糟,愈加顯眼,隻好作罷。心中後悔當初沒有跟愚大師學一些機關消息學,若能在此布下什麽奇門八卦的陣法,再設幾處機關埋伏,就算不能讓追捕王著道兒,至少也可延緩他的追蹤。

    山中積雪未化,小弦手上沾了不少雪水,凍得通紅,加之滿身大汗,一陣凜冽山風襲來,不由打個哆嗦。抱頭縮足,到底人小體弱終耐不住寒冷,起身四顧,先找個山洞避寒再做打算。

    小弦眺目遠望一會兒,周遭地勢盡收眼中,卻也未發現什麽山洞,隻好悻然原地小跑,借以驅寒。忽微微一愣,覺出一絲不對勁。仔細想想,悟出剛才眼中仿佛瞧見了一片青色,抬頭再看,果然在斜前方一處小山穀中有片綠林。若是一般人縱然見到此景亦會錯過,但小弦受《天命寶典》的影響,對世間萬物環境變化極為敏感,心想冬季已至,滿山皆是黃葉枯林,何以那片獨青?頗不尋常,當下往那片林地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炷香時分,已入那片山穀中,果然不但綠葉滿樹,翠然如春,腳下亦是青草覆地,野菌叢生,山風吹麵也不覺寒冷。小弦大奇,實不明白何以會在寒冬臘月間有這般豐草長林的地方。

    穀中並無半個人影,小弦悠悠穿過林子,其後卻是一片空地。但見幽泉自山縫間湧出,滴落而下,玲瓏有聲,泉水匯成一泓井口大的小潭,潭麵上雲氣橫生,恍若一幅明麗的畫卷。

    小弦驚得大張嘴巴,疑似來到了仙境洞府。猶豫良久方才踏前一步,心裏忽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裏恐怕是什麽山精花妖的住所,最好還是不要擅闖,以免惹來禍端。

    這感覺來得如此突兀,又是那般不容置疑,就如有人在耳邊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小弦定定神,甩甩頭,暗笑自己胡思亂想。再往前走幾步,此刻看得清楚,那潭上的雲氣乃是從水麵上蒸騰而出,又感覺到一股暖意迎麵而來,原來這裏竟是一個溫泉。

    水流衝刷著山壁,不時令小石子落下擊在潭中,蕩起一層細碎的漣漪,潭上飄著的青苔浮萍亦因此而晃漾,宛若被切割的碧玉。

    小弦大喜,跑到潭邊沾水而戲,隻覺觸指暖潤,極為舒服,溫度不冷不熱恰到好處,若非顧忌追捕王隨時會追來,真想跳下去痛痛快快洗個澡。

    這一刹,忽又莫名泛起一絲懼意,似乎那水下正藏著什麽噬人的怪物,隨時可能衝出來。小弦不由退開半步,怔怔瞧著那並無異常的潭水,深深吸一口氣,強按雜念,果然再無什麽感應。

    小弦膽子極大,好勝心又極強,雖知這潭中有古怪,卻偏不信邪。再來到潭邊,垂頭往下看去,卻被水麵上的浮萍青苔遮住視線,不見虛實。小弦用手輕輕撥開青苔,露出一線,驀然怔住……隻見潭水清澈,一輪午後的淡日在水中搖曳不定。而在倒映的陽光裏,卻有一雙比那泉水更清澈更深邃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著小弦。

    縱然小弦有無數想像,也料不到會乍見這樣一雙不知是人是鬼、如夢如幻的眼睛,大吃一驚,還未想好應該繼續看個究竟或是扭頭逃跑,潭水激揚而起,如一張水幕朝他湧來。小弦下意識緊閉雙眼,往後疾退。抬腿欲跑,心口忽然一麻,軟倒在地。

    恍惚間隻見一人從潭底衝天而起,在空中不停旋轉,一張純白色的袍衫倏然裹在身上。動作幹淨利落,姿勢美妙至極,渾如天外飛仙。

    那人飛落潭邊,小弦僅看到他的側麵,但見他身材瘦小,麵色白皙,猶如凝脂,最觸目的是那挺直如峰的鼻梁;淋濕的烏亮濃厚的長發斜垂肩膀,卻並無柔軟、嫵媚之感,而是別有一種健美、灑脫的魅力。他猛一甩頭,發間細碎的水珠漫天飛舞,在陽光下映出七彩,瞧得小弦目眩神迷,心搖意馳,眼前這幕景象一世也不會忘記。

    那人緩緩轉過頭來,殺氣滿臉,卻是一個年僅十七八歲,相貌極為俊美的年輕人,望見小弦,微微一怔,麵色稍緩,上前解開他被封的穴道,沉聲道:“你是誰家的孩子?為何來此?你父親呢?”他的聲音纖細柔弱,微含沙啞,若非看到他長袍披身,再聽到他的說話聲音,隻憑那一對修長入鬢的鳳目,小弦定會以為他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子。雖然穴道被解,仍是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半句話來。

    年輕人哂然一笑,眉頭微沉,似是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這一笑就如勘破世情般不帶半分煙火氣,那一沉眉卻又似一個悲天憫人的苦行之士,兩種矛盾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合為一體,令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直看得小弦目瞪口呆。平生所見雖有與之類似的人物,但相較之下,林青多了一份殺氣,花嗅香多了一份世故,寧徊風更多了一份陰險,唯有麵前此人方可用道骨仙風四個字來形容。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神仙麽?難道是鬼?”又見他麵色潮紅,猜想大概是溫泉之故。

    年輕人眨眨眼睛:“你看我像哪一路的神仙?”

    小弦一時頭腦發昏,忽覺得他極似童年時看過一出戲裏的人物,呆頭呆腦地道:“你,是花木蘭?”

    年輕人嘴角輕揚,莞爾一笑,柔聲道:“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訴你我是誰。”小弦本見他的模樣俊美,神態間更有一股王者之氣,令人難以接近,但這一笑卻十分俏皮,加之看他年齡隻不過大自己五六歲,頓覺距離拉近了許多。

    小弦穩住心神:“我叫……”驀然住口,心想知人知麵不知心,這裏靠近京師,這神秘的年輕人必與之有關,追捕王既然說什麽京師中人人欲得自己而後快,可不能輕易泄露身份。本想編個假名,忽又見年輕人清澈的目光直射而來,猶若刺透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時語塞。

    年輕人也不追問小弦的身份,淡淡道:“你一個人來這裏做什麽?”

    小弦道:“我無意來到這裏,你又在潭底下做什麽?難道是洗澡麽?”

    小弦本是無心稚語,那年輕人麵上卻又紅了一分。半嗔半怒道:“你看到什麽了?”

    小弦愣愣地道:“我什麽也沒看見啊。”忽又跳起身來,拉著年輕人往林外走去:“我們快跑吧,有個大壞蛋在到處找我,若是被他發現可不得了。”

    年輕人輕輕脫開小弦的手,淡淡道:“他找的是你,我又何必跑?”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他對這年輕人極有好感,雖是有些舍不得,卻怕連累了他:“那好吧,再見。”轉頭往林外跑去。

    年輕人微一跨步,攔住小弦的去路,似笑非笑地道:“我叫宮滌塵。”

    小弦一呆:“我可沒打算告訴你我的名字。”喃喃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又覺“滌塵“二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太合適不過,學著大人的口氣讚了一聲:“宮兄果然好名字。”

    這個年輕人正是吐蕃國師蒙泊的大弟子宮滌塵,他來京師半月,結交各方權貴,又約好京師各路成名人物五日後在清秋院中相聚。這一日左右無事,便來到京城外郊的潘鎮遊玩,恰恰見到那潭溫泉。他生性好潔,住於清秋院中頗為不便,此刻見周圍無人,一時動心便下潭洗浴,誰知小弦鬼使神差闖到這裏,幾乎被他撞破。

    宮滌塵行事亦正亦邪,來曆尊貴,從未讓人見過自家身體,一時羞憤交加,若非發現麵前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早已痛下殺手。

    宮滌塵看到小弦裝腔作勢的樣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也不必告訴我你的名字。因為我是神仙,已經猜出來了。”

    小弦乍見宮滌塵時還當真以為他是神仙,此刻不免半信半疑:“那你說我叫什麽名字?”

    “你叫楊驚弦,對不對?”看到小弦吃驚的神情,宮滌塵渾若無其事地拍拍手,略偏過頭不讓小弦看到他眼中閃現的一絲疑惑,淡淡道:“現在你相信我是神仙了吧。”

    剛才雖在潭底,但早在小弦踏入林地之時宮滌塵就已發覺,當即運起獨門心法“明心慧照”,令來人不敢擅入,誰知小弦竟然不為所惑,已是一驚,再看到對方竟然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更是大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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