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歎道:“如此武學至理,一言點醒已足夠受用半生。隻可惜這奕天訣與我的武功路數並不相符,貿然使用或許適得其反,倒成了畫虎不像反成犬。不過你深明其理,若日後發揚光大,足可開山立派,成為一代宗師。”畢竟暗器王一向善於先發製人,雖掌握到了奕天訣的道理,卻難以用於自身中,除非放下浸淫數年的武功,豈不是事倍功半?遇見普通對手也就罷了,若在明將軍這樣的絕頂高手麵前棄己所長,更是難有勝望。

    小弦本是興高采烈,聽林青如此說小臉霎時沉了下來。

    林青安慰道:“小弦不要難過。你莫擔心自己不能修習武功,林叔叔必會給你想到辦法。”

    小弦撅著嘴道:“我能不能修習武功都不算什麽。隻是想起林叔叔那天還說什麽隱隱覺得我是你挑戰明將軍的關鍵,誰知卻連這麽一點忙也幫不上,所以我才不開心。”他當初纏著愚大師答應自己不把奕天訣傳於外人,就是為了能讓林青一舉擊敗明將軍,想不到林青雖然對此訣法大有感悟,卻無法與原本武學合而為一,不免大失所望。

    林青這才知道會錯了小弦的意思,雖與這孩子相處不久,他卻對自己一片誠心,亦頗覺感動,柔聲道:“林叔叔雖然不能將奕天訣用於對付明將軍,但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日後自然會有用得到的地方。譬如再像剛才遇見曆輕笙,隻怕就不會迫其退後,而是要引其出手,伺機一舉除之。”看小弦麵色稍霽,有意逗他開懷:“對了,我以往雖以暗器成名,卻對弓箭的性能並不十分了解,你讀過《鑄兵神錄》,對天下各種各樣兵器的皆算是了如指掌,這一點對我可是大有幫助的。”

    小弦搜腸掛肚,凝神苦思,他雖熟讀《鑄兵神錄》,但那裏麵大多是各種兵器的鑄造與使用之法,他亦從不當迴事,料想林青大多都知曉,一時想不出有什麽新意可提供。隻是喃喃念叨:“發弓之七要:蜷指、扣手、平目、直肩、挺胸、跨步、凝汽。前手如拒,後手如撕,前腿欲其直,後腿欲其曲,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肘緊夾弓脅,弓弦箕張如月,注矢三息,滿而後發……”

    林青動容道:“我以往發箭都極為隨意,想不到其中卻有這麽多講究。為何要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處?箭支豈不是放偏了?”

    小弦道:“《鑄兵神錄》上說了,箭支在飛行過程中會因力盡而往下墜,所以在射出時應該略略往高處才好。而至於箭在弦上為何要三息的時間,我也不太明白。”

    林青思索道:“那是為了讓發箭者平心靜氣,方可一舉命中目標。”當即又問起一些使用弓箭的要領,小弦當初學習《鑄兵神錄》時年齡太小,大多是死記硬背,並不知其所以然,經林青這個武學大行家細細講解,許多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刹時而解。而林青在江湖上被譽暗器之王,平日皆用輕巧靈便的暗器,直至得到偷天弓後方才專注於弓術,缺少理論上的指點,此刻聽小弦將《鑄兵神錄》中的語句一一說來,亦是得益匪淺。兩人邊行邊說,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小鎮。

    鎮名平山,隸屬鄂境。江漢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雖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卻也有二三百戶人家。大約剛好是趕集的日子,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小弦雖聽不大懂鄉人土語,但看著四周往來的那些淳樸村民,仿佛又迴到了滇北的清水小鎮中,因而越發思念父親許漠洋,卻怕林青瞧出自己的傷感惹他擔心,隻字不提,便隻拉著林青朝人多的地方去,借以掩飾自己的情緒。

    隨著人流走過半條小街,眼看已將至午時,林青道:“想必你肚子餓了吧,不如我們先去找個酒樓吃飯,然後再趕路。”

    小弦眨眨眼睛:“這小鎮如此熱鬧,我還想多玩一會,林叔叔不是買了些幹糧麽,我們隨便吃些就好,就不必去酒樓了吧。”

    林青見到小弦的古怪神情,如何猜不出他是怕自己身上無銀兩,所以才不願意去酒樓。還偏偏卻找個貪玩的理由,顯然是不願意讓自己麵子上不好看,這個孩子雖然年紀不大,倒是十分懂事,想到許漠洋撒手而去,陸羽夫婦早早身亡,自己算是小弦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心頭更增憐愛。如何肯讓他受委屈,微微一笑:“那些幹糧隻是備在路上以做不時之需,現在當然要好好吃一頓。你放心吧,雖然身上隻有幾兩碎銀,飯錢總是夠的。嗬嗬,當初你在涪陵城的三香閣請我吃飯,今日便當是迴請吧。”

    小鎮的酒樓十分簡陋,桌椅都已破舊不堪。小弦隻怕林青不夠銀子付賬,隻點了兩三個便宜的菜肴。

    兩個村民模樣的漢子走入酒樓,要了二兩酒與幾碟小菜,就坐在他們旁邊的桌上。隻聽一人氣唿唿地道:“今日朱員外又提了租,每個佃農都要多交五兩銀子。眼瞅著今年收成不錯,滿以為可以掙些銀子迴家過個好年,誰知辛苦忙了一年,到頭來卻剩不了幾個小錢,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另一人連忙道:“丁三你小聲點,若是被朱員外的手下聽到了,免不了又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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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大頭你還算個漢子麽?你膽小怕事我可不管那麽多。”那名喚丁三的漢子憤聲道:“姓朱的也不過就養了十幾個家丁,而我們全鎮的佃農加起來有一百多人,若是大家都聯合起來,豈會怕了他?如果真把我丁三逼得沒有活路,便與他拚了這一條賤命。”

    郭大頭搖頭歎道:“其餘人大多都是拖家帶口,可不似你丁三光棍一條毫無牽掛,如何能指望大家都聯合起來與朱員外對著幹,一旦鬧翻了明年怎麽辦?再說朱員外那十幾位家丁都是練家子,據說有一兩人還是專門高價請來的武師,我們這些莊稼漢子二、三十個人怕也難以近身……”

    丁三猶是不忿,卻也毫無辦法,隻有借著酒勁大罵幾句,郭大頭則在旁邊苦勸。

    小弦聽得真切,大致明白了原委。想來那個朱員外必是小鎮中的一霸,低聲對林青道:“那個地頭蛇朱員外真可惡。林叔叔你不是說習武之人應該多做些俠義之事麽,現在可不正好有了機會。更何況我們如今又沒有多少銀子了,也可以趁機……嘻嘻,劫富濟貧。”

    林青早有此意,聽了小弦的話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去教訓一下那朱員外本無不可,但你又何須提及我們囊中羞澀之事,豈不是顯得別有居心?”

    小弦一本正經地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事自然應該光明磊落。何況我也沒有說錯,我們現在本來就是窮人嘛,吃了這一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頓呢。就等著朱員外這富人接濟一下……”

    林青哈哈大笑,挾起一筷子菜堵在小弦嘴裏:“那你還不抓緊機會多吃些。”

    小弦心癢難耐,站起身來拍拍小肚皮:“我吃飽了,我們現在就走吧。”

    林青苦笑:“若是現在去,就不是劫富濟貧而是公然搶劫了。”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隻好悻悻坐迴原位:“那我們什麽時候去?”

    林青慢條斯理喝下一杯酒,悠然笑道:“當然是月黑風高時。”

    既然訂下晚上去朱員外家中“劫富濟貧”的計劃,兩人吃罷午餐後,便隻好在小鎮中閑逛。

    忽見前方圍了一大群人,鑼鼓聲不絕入耳。原來是戲班搭台唱戲,小弦連忙拉著林青進去看,卻見簡單設置的一座高台上幾個人打得好不熱鬧,原來正在演“三英戰呂布”。恰恰輪到張飛出場,但瞧一個黑麵大漢手持丈八長矛,哇呀呀高喝一聲:“三姓家奴,可識得燕人張翼德麽?”紮個馬步,舞動長矛擺幾個花式,倒也十分威武,惹來台下一片叫好聲。

    林青自然不會將這些花拳繡腿放在眼裏,但這些年漂泊江湖,許久未曾靜下心來看戲,倒也瞧得津津有味,亦隨著大家一並起哄。

    小弦雖自小看過這出戲,猶有不解,低聲問林青道:“呂布不是姓呂麽,為什麽張飛要叫他三姓家奴?”

    林青解釋道:“那呂布武功雖高,卻無忠義。先後認了丁原與董卓為父,最後又反戈一擊背信殺主,所以張飛方如此羞辱他。”

    小弦這才恍然大悟,旋即想到自己本叫楊驚弦,誰知楊默隻是許漠洋的化名,算來應該叫許驚弦,可偏偏親身父親是媚雲教教主陸羽,豈不是應該叫陸驚弦才對?雖與呂布的性質不同,但這“三姓家奴”四個字聽在耳中仍是覺得十分不舒服,頓時興味索然,氣唿唿地道:“不看了,我們去別處玩。”

    林青不知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弦因何故發脾氣,隻好隨他走出人群。卻見小弦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林叔叔,我已經長大了,以後你不要叫我小弦了,叫我大名許驚弦吧。”

    林青反應敏捷,立刻猜出了小弦的心思,想不到這孩子如此敏感,強忍笑意道:“不管你是否已經長大了,在叔叔的心目中永遠都是小弦。”

    小弦感覺到林青對自己的慈愛,眼眶微紅,垂下了頭低聲道:“小弦這個名字隻是林叔叔一個人可以叫。若是去了京師見到了駱姑姑時,你可要介紹我的大名。”

    林青愕然一愣:“你怎麽知道我迴京師要見駱……駱姑姑?”

    小弦嘻嘻一笑:“我聽水柔清那小丫頭說的,她說叔叔的心目中隻有駱姑姑,所以花姐姐才會那麽悶悶不樂。”

    林青啞然失笑,小弦與水柔清這兩人年紀雖小,卻都是古怪精靈、聰明伶俐,也不知在背後提及自己時胡說些什麽。他與京師蒹葭掌門駱清幽之間一向以朋友相待,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之情,卻從未有什麽兒女私情,無奈不好對小弦解釋,轉過話題道:“清兒明明還大你兩三歲,你怎麽敢叫她小丫頭?”

    小弦一挺胸膛:“有道是‘有誌不在年高,無謀空活百歲’,她雖然年紀大一點,但論見識卻未必及得上我。”

    林青哈哈一笑:“你們這兩個小鬼頭一見麵總是爭得不可開交,你畢竟是男子漢,稍稍容讓她幾分亦不為過。”

    “我當然讓著她啦。”小弦分辯道:“在須閑號中下棋我本來可以贏她,讓她一輩子聽我的號令,但念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加上旁邊又有英雄塚的弟子段成在場觀戰,不願讓她太過難堪,才有意下成和局,不過那時我也暈了頭,若不是她最後關頭放我一馬,隻怕反是我輸了……”將當時與水柔清在舟中爭棋的情景細細告訴了林青。

    林青本不知此事,還以為小弦早就會下棋,再由棋藝超群的愚大師指點下,方才以棋力助四大家族擊敗禦泠堂。此刻才明白小弦學棋的原因竟是與水柔清賭一口氣,確是天意使然。他們兩小無猜,雖有諸多爭持,但關鍵時刻總能給對方留份餘地,殊為不易。

    小弦提到水柔清,心頭亦不由大感異樣。他自小少有玩伴,從涪陵去鳴佩峰那一路上與水柔清爭嘴鬥氣,卻是感覺十分開心快樂,忽又長歎了一口氣:“可惜莫大叔在那場棋戰中被迫自盡,她從此將我當作殺父仇人一般,也不知以後是否會記恨我一輩子。”

    林青歎道:“莫斂鋒之事原也怪不得你,等過些日子,清兒自然會想清楚:她真正的殺父仇人乃是那挑起棋戰的禦泠堂青霜令使,與你無關。”

    “我起初也這麽想。但等到爹爹也走了,才知道殺父之仇豈能輕易釋懷。”小弦黯然搖頭:“雖然爹爹是死在寧徊風的手裏,但我那時亦恨不得殺了那媚雲教的右使馮破天,若不是他非叫爹爹去媚雲教,或許也不會撞見寧徊風那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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