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弓男子這番話說得陰損刻薄之至,以他的行事,若不是怒到極點,斷不會出此不恭言語,隻是駱清幽實是他心中十分在意的人,絕不容人當眾辱她。

    桃花大怒,小眼圓睜,柳眉倒豎,臉上的粉似也簌簌落下不少,手按腰間:“你算什麽樣東西,竟敢辱我千葉門主。”看她架勢,隻要一言不合,千葉門名震江湖的暗器就將盡數射出。那同桌為首的青衫人暗暗扯桃花的衣袖,似是勸她不要生事。

    負弓男子的眼光卻不看桃花,而是望向那青衫人領間繡的一朵花:“原來是洪修羅的人,怪不得區區千葉門亦敢如此囂張。”洪修羅乃是京師三大掌門中的關睢掌門,官拜刑部總管,旁觀眾人聽他提及了洪修羅的名字,心頭更是疑惑。

    青衫人一驚:“你是誰?”

    負弓男子微微一笑,卻不迴答他的問題:“這份兄台且放心,這隻是我與千葉門的恩怨,必會給你留點麵子。”在場幾人先見他與桃花劍拔弓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中堂的那兩個商賈已悄悄往門口走去。此刻又聽他如此說,還隻道他不想生事,心中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見負弓男子看向桃花,冷冷一笑:“我已辱了你家掌門,你又能如何呢?”

    桃花雖是有些懼此人,但言語說到此處已是箭在弦上騎虎難下,大叫一聲,雙手揚起,數十道黑光由袖中射出,直奔對方的全身穴道襲去。幾人相距如此之近,這數十道暗器乍然發出極難躲避,其威力更是籠罩了大半個廳堂,就算負弓男子能盡數格擋避開,但磕飛的暗器也極易誤傷他人。由此可見這個桃花確是一向蠻橫跋扈,行事霸道,一言不合便不顧一切出手傷人。

    戴蓑笠的那個男子踏前半步,他似是一點也不擔心清兒與容姐姐的安全,隻是將小弦、那夥計及那兩個商賈護在身後。

    在如此緊要的關頭,負弓男子竟然尚有暇道了一聲“好。”卻不是讚桃花的暗器功夫,而是讚那帶蓑笠男子宅心仁厚、設想周到。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負弓男子手腕輕動,一把抓起酒桌上的筷筒,力透指間,數十支筷子疾若流星般從筷筒中飛出,後發先至,一一撞在桃花所發出的黑光上。那數十道黑光飛至半途,便盡數被筷子撞迴,反射向桃花。

    眾人眼前一花,隻聽到“篤篤篤”數十聲響動。那些木筷全都釘在桃花桌前,圍成一個半圓形,每根筷子下都釘著一枚黑色的鐵蒺藜。

    那些鐵蒺藜打造奇特別,每個中間都有一道小槽,看來是用以加熬毒物所用。是以鐵蒺藜盡數陷入桌麵中,木筷亦勾卡在鐵蒺藜的槽間而不落下,乍看起來便似是以木質之筷穿過了鐵質蒺藜一般。令人吃驚的不但是此人以軟木勝堅鐵的腕力,更有發射木筷精確無匹的準頭。

    桃花大驚,出道近十年來尚從未見過有人如此不用閃避不用格擋而是硬碰硬地破了自己的暗器,才要再出手,腰間一麻,卻是被另一隻木筷打在腰間穴道上。

    那番僧一聲怒吼,卻被青衫人一把拉住,對負弓男子一拱手:“多謝閣下手下留情,後會有期。”他眼力最為高明,見此人反震迴來的暗器釘得如此整齊,顯是留有餘力未發,那戴蓑男子不知是友是敵,但也絕非庸手,真要動起手來己方雖是人多亦是敗麵居多,何況已隱隱猜出此負弓男子的身份,隻有日後徐圖報複。

    負弓男子若無其事地傲然一笑:“兄台慢走,可別忘了結賬。迴京後代我問洪總管好。”他舉手破去桃花的暗器,卻仍是輕描淡寫般不動聲色,言語間更是冷嘲熱諷不留絲毫餘地,看來對那堂堂刑部總管洪修羅亦是毫不買賬。

    青衫人一拱手,隻待留下幾句場麵話:“在下……”

    負弓男子打斷他的話:“你不用與我報名換姓,我無興趣與洪修羅的人打交道。”

    青衫人被他迫得縛手縛腳,卻不敢發作,隻得將一口氣發在夥計身上,大聲喚來結賬。再恨然望了負弓男子一眼,帶著番僧與那二兄弟扶著桃花走出三香閣。

    小弦看得目眩神迷,大張著嘴半天才迴過神來:“大,大俠出手不凡,小弟敬你一杯。”

    負弓男子轉過頭來一笑,麵容平和,卻再無適才的殺氣:“今天讓小兄弟請客,也算有緣。怎麽就你一個人麽?”

    小弦見他適才大發神威,有心結識此人,聽他承自己的情,大是高興,心想若是說有日哭鬼帶著自己,這請客的功勞豈不少了一半,一笑含混過去,先招唿清兒、容姐姐與那戴蓑男子就座。咳了一聲,學著江湖上的言詞道:“在下楊驚弦,卻不知各位朋友怎麽稱唿。”他本想在名字前加上什麽綽號,但營盤山、清水鎮似乎遠沒有什麽降龍山、伏虎鎮叫得響亮,隻得作罷。

    “你這小鬼名字倒起得威風。”清兒笑道,一根細巧的蔥指按在自己的鼻尖上:“我叫水柔清,你們叫我清兒就是。”再一指那年長的女子:“這位是容姐姐,芳名叫做……嘻嘻,姐姐可未必願意與你通名道姓。”小弦見水柔清大不了自己幾歲,卻一口一個小鬼,心中大大不忿,但不知為何當著她的麵再也沒有平日的口若懸河、嬉皮笑臉,心頭暗恨。

    那女子輕輕打了清兒一下,再對負弓男子盈盈一福,眼光卻是隻看著小弦,細聲道:“我叫花想容。”

    “容姐姐好。”小弦對她說話可輕鬆多了:“雲想衣裳花想容,姐姐這名字可好聽多了,名如其人,不像有的人分明又是蠻橫又是不講道理,偏偏還起個溫柔似水的名字。”

    清兒大怒,做勢欲打,隻是與小弦隔了一張滿是菜肴的桌子,夠不著他,急得跺腳。惹得花想容笑得花枝亂顫,當真是應了她的名字。

    負弓男子亦是嗬嗬一笑,望一眼那戴蓑男子,反手拍拍背後所負長弓,直言道:“適才我路過酒樓,神弓突然發聲長鳴,心覺蹊蹺,直到進來見兄台風采後方知神弓所鳴有因,願與君一識。”他麵上一片赤誠坦蕩之色,與方才的神威凜凜大不相同。卻是見這戴蓑男子剛才動手之際護住不通武功之人,分明是個性情中人,以他素來的驕傲卻也直言想與之相識。

    戴蓑男子伸出手來與他相握,正容道:“能與君識,亦我所願!”他見了那負弓男子的出手,自是早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便要報上自己的姓名:“在下……”

    “且慢!”清兒忽打斷他們的對話,麵上閃過頑皮之色:“大叔先不要報上姓名,且讓我來說個謎語,讓大家猜一猜對方的身份。”

    小弦一聽清兒投其所好,心頭大樂,拍手叫好。清兒餘氣未消,偏過頭去不看他。

    正在此刻,從門外忽進來一個中年女子,對著花想容施禮道:“小姐原來在這裏,找得我好苦。”抬眼卻見到那負弓男子,慌忙又是一福:“原來恩人也在此,賤妾這廂有禮了。”負弓男子淡然一笑,還了一禮。

    “恩人?”花想容一臉疑惑:“發生什麽事了?”

    戴蓑男子亦道:“林嫂莫急,有話慢說。”對負弓男子介紹道:“這位林嫂是花姑娘的隨身管家,小弟這次來蜀地辦事,正好與花姑娘水姑娘順路同行,一路上亦多得她的照應。”

    林嫂連忙客氣幾句,這才對花想容道:“今早在涪陵渡口,一艘小船失控順流衝下,眼見便要撞到我們的船上,當時小姐已來涪陵城中遊玩,船上便隻有我們幾個女人家。”一指那負弓男子:“若不是這位大俠仗義出手,不但我們的船非被撞壞不可,人也要有所損傷。”言罷又是一禮。

    負弓男子謙然道:“林嫂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原來你就是那個英雄!”小弦大叫一聲,這才知道麵前這個負弓男子便是早上救了畫舫的那藍衣人,當時便有心結識,隻是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相貌,如今他又換了衣衫,卻想不到當真能在城中碰見,還陰差陽錯地請他喝酒,一時樂得手舞足蹈,大笑道:“哈哈,我們真是太有緣了。”

    負弓男子眼光何等厲害,早上便見了小弦與日哭鬼,隻是小弦亦換了一身裝束,所以才沒有及時認出來,笑罵道:“好小子,原來是你惹的禍,看來你這一頓也不是白請。”

    “我有先見之明嘛!”小弦心花怒放,對夥計大叫:“再拿十斤酒來。”又主動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這一迴倒覺得酒入口順當多了。“我先自罰一杯。今天能結識大俠,真是三生有幸,前世積德。早上匆匆一見,便由衷的佩服大俠的高風亮節、急公好義、胸懷坦蕩、光明磊落……”他剛才見了那負弓男子的閃電出手,對他的武功人品崇拜至極,此刻便若平日說書般將一大串形容詞流水般說出,若不是礙著清兒的麵尚有些不好意思,還不知會說出多少肉麻的詞來。

    花想容蘭質慧心,清兒冰雪聰明,那戴蓑男子亦是久經世故,略一猜想便知原委,見小弦說得有趣,都是大笑起來,無意間又親近了許多。

    負弓男子望著清兒笑道:“你不是說要猜謎語麽?且說出來。”

    清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指戴蓑男子:“第一個謎語是與大叔名字有關的。”她想了想,搖頭晃腦地道:“蝦將下了水,蛙兵入了地,紅燭不見光,蚊子不識字……”

    小弦大笑:“好笑呀好笑,哪有這樣一竅不通的謎語,可有誰聽說過會識字的蚊子麽?”

    清兒惱羞成怒:“人家現編的嘛。你猜不出來就算了,還敢笑我?!”

    小弦和她混得熟了,少了許多拘謹:“沒學問還要來現眼,就莫要怪人家笑你……”話音才落,心頭猛然一震,望著那戴蓑男子目瞪口呆:“原來你就是……”

    負弓男子的聲音乍然響起:“久聞兄台大名,神交已久,隻是一直無緣識荊,今日一見,足慰平生。”他的聲音也不大,卻將小弦餘下的語音盡數壓住,不讓他將那戴蓑男子的名字說出來。

    戴蓑男子含笑點頭,望著一臉驚異的小弦道:“小兄弟知道我的名字就行了,若是說出口來怕是有麻煩。”

    小弦知機,重重點頭,目中神情複雜。清兒的謎語雖然不工整,但分明就是一個“蟲”字。

    原來這個戴蓑男子便是名滿江湖的白道殺手蟲大師。蟲大師專殺貪官,是朝廷緝捕的重犯,若是在這酒樓裏說出他的名字隻怕立時便會引來大群官兵。小弦本就對蟲大師的所作所為甚是佩服,又是聽了日哭鬼的往事,更是對其心傾,想不到竟然就於此涪陵小城中見到了他,更是見蟲大師對自己不避身份直承名諱,顯見信任,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對清兒伸出大拇指,讚她謎語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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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兒見這個“對頭”誇獎自己,臉有得色,再一指負弓男子:“下麵這個謎語便是與大俠有關了。”

    負弓男子含笑點頭,心知以蟲大師的見識自當是早知自己是誰,這兩個女子能與之同行,必也不凡,也應猜得出來。可這小姑娘偏偏要玩出這許多的花樣,也可算是精靈至極了。

    清兒清清喉嚨,吟道:“獨木終成雙,好夢難天光,山麓不見鹿……”一時卡住了,卻是想不出下一句,眼見小弦對他幸災樂禍地擠眉弄眼,更是著急。

    花想容含笑接口道:“楚地不留蹤。”

    蟲大師對負弓男子鼓掌長笑道:“容兒說得好,這不留蹤三個字可算道盡了兄台的風采。”

    負弓男子微微含笑點頭,與蟲大師四手緊握,顯已默認。

    小弦亦猜出清兒所說的是個“林”字,他對江湖人物所知畢竟有限,想不出這負弓男子是誰,但見蟲大師對他都如此推崇,自應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心中苦苦思索。

    此刻又有一人走進三香閣,徑直對小弦道:“小哥請隨我來,尊叔在外麵等著你。”

    小弦認得來人是剛才叫走日哭鬼的那名大漢,心中老大不情願。想此刻若是求蟲大師帶自己走,雖然唐突,但說明自己遭擄的緣由估計他亦不會袖手。隻是日哭鬼雖然起初對自己兇狠,又揚言要吃了自己,但最終仍是待自己不薄,縱是要走也應該當麵與他告別。當下悻悻起身,對眾人道:“你們等我一會,我馬上迴來。”

    清兒笑道:“天下無不散宴席,小鬼你這就走了麽?不送不送。”

    小弦心中委實不舍:“你們就在那畫舫中住麽,我去找你們可好?”他怕清兒一言拒絕自己,又對蟲大師道:“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蟲大師所學頗雜,精擅觀相之術,先前便看出小弦雖是生得不怎麽俊俏,但眉目間隱有正氣,頗為不凡,所以才不避諱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藝高膽大,也不怕小弦報官,長笑一聲道:“叨擾小兄弟一頓酒席,多承盛情。我們在涪陵城尚要留二三日,小兄弟有空盡管來找我就是了。”

    小弦得蟲大師應承,心中高興,先叫過夥計結賬,幸好總計不過十八兩銀子,尚不曾讓他當眾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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